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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鱼玄机:莺语惊残梦

一问飞卿,心有幼微;试问飞卿,何能相偎;再问飞卿,可曾幽微?

真心易予,情郎难求,一片初心,付与任真,天地玄黄,如何看清?

鱼玄机,唐代四大才女之一,千古话题女性。

大浪淘沙,历史的滩涂上,幸存遗珠几枚,惹来探寻者一拨又一拨,话题兴起,纷争何其多?唐代女诗人鱼玄机就属其中一位有故事者。

鱼玄机,名幼微,字慧兰,生于唐武宗会昌二年长安城郊一位落拓书生人家。鱼父虽然览读诗书,腹中有才华,却一生功名未成,家境十分清寒。见幼女幼微机敏聪慧,悟性颇高,于是,鱼父将满腔的热情和毕生的精力都倾注于女儿身上,全身心地以诗文教育爱女。五岁时,幼微就能背诵上百首经典诗章,七岁作诗,十岁文采享誉长安城,与之唱酬者,皆是较有名气的诗人,其中就有大才子温庭筠。

温庭筠本名岐,字飞卿。《旧唐书》谓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著有《握兰集》、《金荃集》,已不传。留存诗词66首,诗与李商隐齐名,称“温李”,词与韦庄齐名,称“温韦”。温庭筠传世的几十首作品中,不乏与鱼玄机唱和之作,才子才女,好一段佳话,被后来人津津乐道,打动过无数人的心。只不过这段情是微有情,卿却却步,留下诸多遗憾于世间。

与温庭筠初相识,还是玄机少女时,因与鱼父情谊颇好,温庭筠时常到鱼家走动,彼此交流诗文经书,玄机在侧,其伶俐聪敏劲儿都印入了温庭筠眼中,告知鱼父此女如果是男儿身必非同凡响,鱼父暗喜,更是有心栽培之。

玄机十五岁时,出落得清丽标致,面若芙蓉,娇似夏荷,更以锦绣文章名满京都,才情已是不输男儿半分,其仰慕者众多。如果不是鱼父骤然辞世,玄机匹配一户好人家,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只是,上天并没眷顾这位美丽的才女,失去父亲后,玄机和母亲生活艰难,不得不卖掉房产,在烟柳之地租赁一间小屋,以给妓女们浆洗衣物而维持生计。

作为鱼父的好友,听闻母女俩处境困窘,此时已功成名就的温庭筠义不容辞地伸出援手,寻了机会,作了玄机的老师。于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暗恋就此拉开了序幕。

温庭筠与鱼父年龄相差不远,按照现在的潮流叫法,玄机应该呼其为温大叔,大叔与萝莉如果有爱情故事,搁在当下是最为流行的。温庭筠和鱼玄机,会在大唐演绎一出现代情感剧吗?

历史上的唐代,不但国家繁荣昌盛,文化更是百花齐放,而时风也尤为开放,从皇室到民间,从公主到民女,从俗间到道观,留下了许多冲破封建束缚和礼仪枷锁的情感故事。就像鱼玄机已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温庭筠,爱得一发不可收拾,这正是这种时代背景滋生的必然产物,其发生、发展理所当然中。

少年时,玄机得识温庭筠,对这位满腹才华的男子已颇有好感,而今再交往,并且有了师生情谊,一种亲近感油然而生。慢慢地,玄机情愫暗生,对这位可以做父亲的男子,玄机视作长辈,朋友,更有情郎的感觉。不得见时,常思念,梦相牵,这“才下眉头却上心”的转辗反侧,等到复相见,才相安。少女的情怀,一旦漾动波澜,如三月的春水破晓晴川,便再也无法平静。

少女情怀,温庭筠能明白吗?他何尝不明白呢!

都说诗人的神经敏感,心思缜密,感情丰沛,对于鱼玄机的情愫暗投,明眸流转,温庭筠早已知晓,看得明白。只是,他必须一如既往地装作不懂,装作不闻,以打消玄机蠢蠢欲动的情丝暗涌。但越是这样的充耳不闻,洁身自好,越是给了玄机一种美好的向往,老师这人可以托付终身。

温庭筠值得玄机托付吗?

玄机心中认定是可以的,而温庭筠心里一直觉得玄机这想法不切实际,原因很简单。其一,温庭筠是鱼父的好友,玄机的长辈,他们隔辈了。其二,温庭筠长玄机许多,大叔与萝莉的爱情能得到世人认可吗?其三,温庭筠和玄机有师生名分,如果他们结合,流言蜚语会中伤少女玄机。其四,温庭筠一直自卑,虽才情了得,长相却貌似“钟馗”,老觉得自己与玄机不相匹配。基于这么多的考虑,温庭筠打定主意“不为所动”,尽力教导玄机诗文,另外照顾好这对困苦的母女。

这样过了两年,玄机愈发知性,愈发美丽,已然是许多青年才俊心中的“女神”,唯独她的老师飞卿视而不见。玄机这种暗恋既伤怀又伤心,更是念念不忘。当温庭筠离开长安,远去襄阳任职时,一下子撕开了玄机心中的这道伤口,她写道: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情为何物,情以何堪,天意弄人啊!玄机深情在一封封书信中:“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这《冬夜寄温飞卿》等来的是温庭筠一如既往的沉默。

再见老师时,玄机出落得更加明艳动人,她款款而来,眸眼含情涟涟春水。温庭筠懂,却不敢应,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当务之急是给玄机寻一个好夫家。

恰巧,一位优秀的青年出现了。他叫李亿,一位贵族公子,才学兼具,来京出任因祖荫而荣获的左补阙官职,正好与有过文字交集的温庭筠不期而遇。在温庭筠家中,李亿无意看到了一首字迹娟秀的六言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清丽的文笔,幽幽的情思,明快的语言,让李亿爱不释手,怦然心动间连问飞卿出自何人之手。卿回答是“鱼幼微”。这首诗在猛然间撩动了青年李亿的情思,本在来京之前,李亿就知道玄机其人其才,不曾想今日未见人心已随诗动。此刻,他按捺不住情绪,恳请飞卿能牵线搭桥引荐之。对李亿的欣喜举动,温庭筠早已看在眼里,一些想法悄悄地萌发了。

李亿,字子安,22岁韶华,青春倜傥,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已官至左补阙,可谓前途无量,若与玄机相配,实在合适不过。在温庭筠的撮合下,这对才子佳人擦出了爱情火花,不久,李亿便花轿迎娶,玄机嫁与子安为妾。婚后的日子,两人情投意合,缠绵缱绻,诗词唱和,美好得让彼此半刻不愿分离,惟愿时光不前,如此就好。不过,这些花好月圆和良辰美景的憧憬,最终被一个人打破了。

原来,李亿的原配夫人裴氏来到了京城,李亿背着夫人纳妾的事情败露。尽管他在裴氏面前赔尽小心,强装笑颜,以恳求夫人能接受小妾幼微,但这位出身名门的女子却不吃这一套,至始至终不承认他们的结合,甚至毒打幼微,并要求李亿马上休了幼微。面对妻子的强势,掂量裴家的权势,李亿最终妥协了,将幼微悄悄地送到了一处避静的道观——咸宜观,并出资修葺,又捐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火钱,誓言一定将幼微接回。

幼微与李亿的婚姻仅仅只维持了八个月,最终以悲剧收场结束。接下来是漫长的光阴,幼微真地将和青灯古佛作伴一生吗?还是苦苦地等待李亿的回心转意,终究有一天会来接她回家?

这世间有多少承诺可成真,就像幼微与子安一样,自此挥别后,那些无穷无尽的思念便成了怀念。李亿终是没有来到道观,是妻子管得严,还是慢慢地选择忘记,个中原因不得而知。只是痴情女幼微忘不了、放不下。就像师傅赠与她“玄机”道号,如何参透,如何开悟?

玄机,玄机,一切未知发生发展着,无法看清其本质和走向,任凭人揣度和想象。

清冷的道观,玄机为梦坚守,当梦醒来时,她将如何选择?

李亿走了,她口口声声念着的子安,温柔地牵着妻子的手离开了京都,一句话也没留下。玄机“笑”呢,她道: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红尘缘来如此!圈圈绕绕这一遭,有些人注定相遇,又注定要离开,来来去去皆是如此啊。这首《赠邻女》便成为了鱼玄机人生的分水岭。

不久,一则“鱼玄机诗文候教”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文人雅士、风流公子,竞相前往咸宜观拜访鱼玄机。在观中,他们谈天说地、品茗赋诗、把酒言欢、寄情山水,好一派春情盎然,而在拜访者中如有人随了玄机心意,便可宿观行鱼水之欢,游戏龙凤好不快活。对这样的场景,玄机曾有“道怀诗”道:

闲散身无事,风光且乐游;断云江上月,解缆海中舟。

琴弄萧梁专,诗吟庚亮楼;丛篁堪作伴,片石好为筹。

燕雀徒为贵,金银志不求;满怀春绿酒,对月夜琴幽。

绕砌皆清趣,抽簪映细流;卧床书删遍,半醉起梳头。

青年才俊、落拓书生、官员商贾、公子哥儿,这些都成了玄机的座上宾。与此同时,玄机收养了几个出身贫困的小姑娘作婢女,其中有一位叫绿翘的特别机灵聪慧,很得玄机欢心,常使唤左右。

一次,玄机外出春游聚会,临行时嘱咐绿翘:“不要出去,如有客人来,可告诉我的去向。”其实,她是心心念着乐师陈韪呢,离观也想着情郎可能来访,专门叮嘱婢女好生款待之,等她归来。不过,这一次的布置交代,似乎偏离了玄机的精心安排。

鱼玄机回到咸宜观后,绿翘禀报:“陈乐师午后来访,我告诉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声就走了。”玄机听后很是诧异,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再细看绿翘神情,此刻娇媚无比,发髻微乱,腮边有一种春情荡漾后的潮红,见此,玄机明白了几分。她厉声问道:“今日做了何等不轨之事,从实招来!”绿翘吓得立即跪下,颤栗答:“自从跟随师父,随时检点行迹,不曾有违命之事。”鱼玄机顺势撕开绿翘衣服,发现她胸前乳上有指甲划痕,绿翘与陈韪偷情之事“证据确凿”。但是,被藤条抽打得伤痕累累的绿翘却打死不承认与陈韪有染,这让平时说话权威的鱼玄机顿生了挫败感。此刻的绿翘不但不服软,在被抽打的同时,口口声声还控诉着玄机的诸多不是,这更加激起了玄机心中的不快,下手愈发凌厉,当绿翘的头部撞上地面后,就再也没有动弹。

出人命了!玄机打死了绿翘,她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乱了,害怕了。但是,杀入偿命不是亘古不变的铁律嘛,谁能逃脱!

有一天,咸宜观的来客在庭院中发现一处苍蝇群聚,总觉不对劲,于是告知官府,官府派人挖开泥土,泥土下一具尸体已然腐烂,经认定便是玄机的婢女绿翘。

衙门里,鱼玄机对杀害绿翘供认不讳。一纸判书,将年仅24岁的才女鱼玄机推上了断头台。

这位曾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女子,谁能明了其心呢?

有些人有些事,必定会在某些环境下发酵发生着。悲情女性,悲哀女子,鱼玄机最终死于封建社会的皮鞭下,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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