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竹山乡站里停下,水仙拖着箱子,从水泥地上一路哗啦哗啦出来,太阳刚刚悬顶,几个打摩的的看见水仙洋气的穿着,手上又拿着个手机,那时乡上手机还很少,大家见过乡长和乡镇上少数几个有钱人手中常把玩着手机。水仙一边走一边给康哥打电话,报告平安到达家乡。
摩的司机们驾着摩托车围着水仙转圈,像推磨一样,嘴里吹着呼哨,问水仙到哪里,他们管接送,价钱优惠。水仙不答,拖着箱子找了家面馆,点上一份卤猪耳朵,辣椒炒肉丝,自顾吃起来。面馆老板听她口音是本地人,一问果然是竹峰村的。
店老板朝隔壁喊:“何村长,这里有个你们竹峰村的人,认识不?”
一个人应声从店里的隔壁里间走了出来,平头方脸,黑黑的壮壮的,看上去很精神。水仙仔细瞧了一下,不由脱口喊出来:“呵呵,何叔叔,我是杨水仙呀,小凤的同学。”
何源也仔细瞧了瞧,吃惊道:“呃,水仙呀,”又退后两步,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水仙,“啧啧,如果你不先说你是水仙,走在大街上我真是认不出来了。嗨,女大十八变,真是越长越好看!”
何源边说边伸出了手,水仙赶紧拉着握了握。又问:“小凤还好噻?”
何源高兴道:“都当妈了,好也好不到那去。那像你如今衣锦返乡!”
水仙拿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谦逊地说:“啥衣锦还乡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在门外等着的摩的司机见水仙和本地人聊得火热,又听出声音的确是本地人,知道生意黄了,打着呼哨突突地开着摩托车走了。何源又把水仙的菜盘端进隔壁房间来,要一起吃饭,里面还有邻村的几个村干部,都是从乡里开完会,打算喝点小酒,然后回各自村子的。
何源把水仙介绍给大家,水仙一一跟大家问好。饭后,水仙要结账,何源说他在店里有账户,一月来结一次,叫老板把水仙的费用也记到账上。
水仙又道了谢,开玩笑道:“一回家乡就受到父母官的接待,这规格也够高了,面子撑足了哟。”几个酒足饭饱的村干部走出店来,听得水仙如此说,跟着一起笑。
何源道:“虽然简单也算是给侄女接风了,改天小凤回来,大家再好好聚一聚,这段时间瞎忙,也好久没跟酒仙兄弟一起喝两杯了。”水仙知道何叔叔说的酒仙兄弟就是自己的老爸了。
何源把水仙的箱子绑在摩托车后架上,说:“水仙侄女,委屈你坐摩托了哟,这里不像你们去的经济发达地区,处处有的士。”
水仙感慨道:“家乡发展也很快嘛,乡场上到处是楼房,漂亮崭新的样子。公路也修宽了,全打上了水泥路面,路上处处可见摩托车来往,比以前自行车还多。照这样的发展速度,还过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路上小车不比摩托车还多呀?那时候何叔叔肯定早开上小车了哟。”
何源打着哈哈,说但愿如侄女所言,不过从社会发展趋势来看也会是这样的,现在的确摩托车比原来自行车还多,家家户户都丰衣足食修房造屋的。何源一边说着话,一边叫水仙坐稳,加了油门,朝竹峰村乡村公路上嘟嘟驶去。
何源径直把车开到秦芬院坝里停下,告诉水仙她们家房子已经撤了,水仙爸妈都借住在邻居俊岭家里。秦芬听见摩托车声音从厨房走出来,何源正取了头盔,秦芬笑道:“何村长,送贵客来了呀?”
水仙认出了秦芬,两个女人高兴得拉着双手在院坝里直跳,秦芬迫不及待地问俊岭他们的情况,水仙就一五一十地告给她,只是她没把俊岭脚受伤的事说出来。正聊得起劲,何源发动摩托车准备离去时,水仙爸妈回来了。水仙看见父母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衣服上还有许多灰,比从工地上回来的乡亲还脏,不由得一阵心疼。
水仙妈见了女儿,母女俩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水仙爸不准何源走,说是自从他当上村长后,都还没好好在一起喝过一场酒。何源也觉得原来的好乡亲不能疏远,于是答应晚上来一起喝一杯,先让他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自己和水仙在街上已经吃过午饭了,叫他们赶紧吃午饭,并说晚上大家再好好聚一聚。
下午,水仙回原来的家看了一趟,面目全非,心里涌过一阵难过。毕竟那是自己出生生长的地方,是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老房子,虽是祖上的基业,一旦被撤,心里还是会涌上失落惆怅难受之感。水仙家离秦芬家很近,转一个弯就到,百来米的山弯小路而已。水仙父母正把撤下的能用的材料往公路边运,他们打算运到离公路近的地方,用自家自留地调换别人的一块土地上修建新房屋。新房修好后比秦芬他们上公路还方便,只有一个几米高的坎,到时修上梯子或从侧面修条支路,出行方便极了。水仙在心里盘算着楼房结构、费用,又在外面见到过修造房屋,心里把厨房、卫生间、生活用水都一一规划了进去。
傍晚,何源如约而来。不过他没有空着两手,用摩托车接了蒋老师夫妇,又接了竹林酒坊杨老板,杨老板还带了一壶酒过来,另外何源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变戏法一样拿出块野山羊腿,一只斑鸠,交厨房里水仙妈和秦芬做晚餐。
水仙妈笑道:“何源当村长了,我们跟着享福了哟,看嘛,这羊呀鸠呀,是多好的野味呀,我们也享到了这口福了。”
何源笑着说:“嗨,不好意思,是向打猎的乡亲讨要的,给钱他们也不收。呵呵。”放下东西,走院坝里陪蒋老师去了。
水仙烧了开水,给大家泡茶喝,秦芬家里没茶叶。秦芬说俊岭他们没在家,她们老小都不喝茶叶。水仙到水井边找到一棵薄荷草,扯来洗净,泡在开水里,用茶缸盛上端到院坝里,蒋老师、何源、水仙爸和杨老板就着清香四溢的薄荷茶,抽烟聊天,俊岭娘在旁陪着;秦芬和蒋师母、水仙妈在厨房忙碌;水仙不会厨房活儿,心不在焉地陪军军看电视,心里还在盘算着修房的事;军军百无聊赖,把电视频道不断地翻来翻去,毛焦火辣地等晚饭上桌。
月亮爬上对面山岗,喷香可口的饭菜上了桌,水仙请大家入座用餐。看着色香味俱佳的饭菜摆满桌,蒋老师和何源对水仙妈手艺又称赞一番。农村人客气,又互相推让,水仙只得出来安排座次。水仙把蒋老师和俊岭娘安排在上坐,军军坐在两人中间,说这叫晚辈挑长辈;把父亲、何源、堂叔安排在左边,紧靠蒋老师,便于倒酒劝酒;蒋师母、水仙妈安排在右边,自己和秦芬坐下边。满满一大桌人,男人们开怀畅饮,女人们边吃边话家常。
水仙始终不忘回来的使命,问何源:“何叔叔,我们这样调换别人的土地修房造屋的,上面如知道了咋办?”
何源道:“民不告官不管,现在我们这里流行互相调地建房造屋的,上面也从来没管过哩。”
水仙又问:“要是认了真呢?另外修房还需要些啥手续?”
何源:“这几年村里修了这么多新楼房,有的是原屋基上推倒重建,有的是迁建,新占了土地把原屋基地还回村里,新建超过原屋基地部分,又拿出自留地来补偿村里。都这样成规矩了,这些年上面似乎已默许了呀。”
水仙又问:“除了现在已经修起的这些楼房样式,还有其他的样式没得?”水仙下午留意了一下村里这两年新修楼房的样式,她觉得要修一幢与众不同的,才有意思。
何源道:“我明天到乡里办事,到时去帮你们问问,听上面说现在提倡新农村建设,说是有新的图纸,我帮你们要几套图纸回来,你们自己选。”
水仙爸感激不尽,又端起杯子来敬何源。
洒足饭饱,尽兴而散。水仙觉得家乡的饭菜都好吃,特别好吃的是炒的野山羊肉丝,细滑不油,有丁点儿野物的腥味,但味蕾又不觉反胃。饭后,何源又开着摩托车送回蒋老师夫妇和杨老板,水仙一再叮嘱何源慢点,喝酒后最好不动车,但何源酒量大,没事。那年头也没得酒驾醉驾之说。
月明星稀,山村沉静。劳累了一天的水仙爸妈草草洗漱后,到俊峰房间睡了,秦芬将军军洗澡后,抱到自己床上,把军军房间腾出来给水仙住。水仙也累了,在沉静的山村,清新的空气中,伴着明月花香,酣然入梦。
第二天何源取回了图纸,大家七嘴八舌地比对优缺点。农村建房适用是第一要素,其次才是经济美观。水仙盘算着银行卡上的钱,决定修一幢两楼一底的楼房,楼顶上做好防水处理后建成一个小花园,上盖玻璃天窗,晚上乘凉可以嗅着花香,数星星、看月亮、品茶点,她觉得这才是美好的乡村生活。
转眼间楼就快封顶了,旁边的猪舍也开始砌筑。这天,乡里国土所的人串乡检查工作,下车时见水仙家正在盖房,一问啥手续也没有,其间一个姓羊的所长一脚踹垮了水仙家正在砌的猪舍,然后扬长而去,还说有事尽管到乡上来找他。水仙从乡上买菜回来,看见请来帮忙的乡亲都停了工,坐在一边抽闷烟,水仙妈坐在倒塌的砖墙上哭诉。见此情景,水仙给康哥打了个电话,又跑到蒋老师家问主意。蒋老师立即给高英打了电话,又跑去找何源,然后水仙和何源坐摩托车一起,径直上乡上国土所来。刚到所上,见乡长李言正在气愤地与姓羊的所长交涉。
水仙一进门就嚷开了:“这是什么世道?老百姓修房造屋的大事,怎么可能说踹就踹,我犯什么王法了?你们还要不要我们百姓活哟?犯了王法有王法管着,也用不着你又是踹又是蹬的,未必你家就不修房造屋了吗?未必你们干部就是这样为老百姓办事的吗?”
羊所长一脸惊慌,看不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子,数落起来竟像个骂大街的泼妇。分辩道:“你们没有用地手续,理应该撤。”
水仙大声道:“这么多个村,这么多百姓修房,有几家拿来批个地的?你拿出他们的手续来我看看?凭什么偏偏我们家修房子就要手续完善了才能修?”
羊所长被问屈到了,因为国土所这几年的确没有办理这方面的手续。
李言忙说:“你是杨水仙吧?过来我给你说个事。”水仙跟着乡长到了办公室过道里,李言又说,“康哥已经打电话回来过问此事了,我这不正在交涉吗?你就少吼一句,先让我说说话吧。”
不一会,高英的电话也到了,李言接完电话,把手机重重地拍在羊所长的桌上,说道:“我觉得你的方法简单粗暴,不是一个公务员应有的作为。另外你问过村里了吗?你执法与百姓沟通过了吗?给别人指出了违建的违法性了吗?我责令你先向百姓道谦,否则将向县国土局反映你的表现。”末了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还是你在部队上哟,方法简单粗暴是行不通的!”
羊所长满脸通红地听着乡长的训责。末了顺驴下坡,向面前气鼓鼓找来的水仙认了错,并承诺只要他们补办手续,过往不咎。水仙这才打道回府,吩咐乡亲们继续做工。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房屋如期建造完工,乡亲们又来祝贺,水仙爸妈又是一阵忙碌。忙完后,水仙到乡上亲自感谢李言,李言惭愧地说没管教好干部,该认错的是我们。并说康哥在外发展得好,是我们竹峰村的骄傲,连县上都知道。康哥还承诺乡中学下半年的校庆,争取回来一趟,母校已经给他寄去了请柬,他还承诺向母校捐款修建母校至乡上的公路,并说在他的带动下,在外发展得较好的乡亲都愿捐款来修这条路,说是把振兴竹山乡的重任放到下一代了,还说公路建好后要请李言和高英去剪彩。
末了李言深情地说:“这条路修好后,我要给华建康他们立个功德碑,上载每人捐款金额。把这条路命名为建康路,既是乡亲们致富奔小康的富裕之路,也是孩子们立志的希望之路。”
水仙脸儿红红地听着乡长的慷慨激昂言词,告辞时心里如饮甘醪,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