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无辜之人
“想学吗?”苏先生沙哑瘆人的话音犹在耳际,“想,当然想!”周无伤心情激动,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法术一说只是书上的夸张言辞,现在亲眼所见由不得他不信。如果自己学会的话……能吃顿烤肉也是极好的。
周无伤每次和苏先生说话的时候都不太敢去看苏先生恐怖如骷髅般的脸,天光之下,苏先生的脸尤显惨白,他在笑……唔……你有见过骷髅发笑吗?
苏先生道:“刚才那记火球说起来只是小技巧,搬运灵气而已,修真之人凭的就是体内一股灵气,此灵气一说,与学武之人所谓真气也有些差别,武学之真气自体内锻炼,少不得打熬筋骨积少成多才能将身躯练得如钢似铁迅疾敏捷;而灵气取自天地虚空,世间万物皆有其灵,将饱含日月精华的灵气经由法门溶入自身使身体达到天人合一之妙境方能予取予求,为我所用。修练至化境,飞天遁地移山填海无所不能,至于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也不是不能奢望。小子,你真的要学吗?”
周无伤听得痴了,他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神妙的东西存在,忙问道:“那苏先生,既然修真这么多好处,那岂不是人人都想学?”
苏先生看起来心情不错,继续道:“修真一途,说来简单实则千难万险。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学习的,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愚钝凡夫终其一生也难体会到修真之奥义,而修真之人时间宝贵,容不得星点浪费,哪有功夫开馆授徒普及天下?所以,修真之事非大机缘不可。就像你,懵懵懂懂之中得了哑仆的机缘传承,已是具备了修真的资格,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何种境界那就要看小道士的造化了。”
周无伤又问:“苏先生,你到那种境界了?神仙吗?哑仆呢?他又是什么境界?”
苏先生道:“老夫只能算是初窥门径,哑仆比之老夫更加不如,不然也不会急忙逃走。不过哑仆身上倒有些老夫看不透的地方,老夫只能肯定他不是第一次施行夺舍之法,想来“哑仆”也可能只是他夺舍之后的躯壳。哈哈,运气差了点,居然夺舍成一个哑巴,只有死不瞑目喽!”
苏先生说到有趣之处不禁大笑,又道:“今日索性无事,我们就在此地等候靖王上来,小子,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说出来,老夫也诲人不倦一回。”
苏先生饶有兴致地从崖边走过来,周无伤赶紧搬了块石头给苏先生坐下,苏先生点点头又道:“你身上已有了哑仆的几成灵气,也算是具备了灵根,这样,我这里有一套入门心法是老夫年轻时候所用,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老夫将就将它传给你怎么样?”。
周无伤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苏先生要他答应什么事情,经过哑仆夺舍一事心中对旁人的要求已有些戒备,所以犹犹豫豫不敢应话。
苏先生失笑道:“小子学精啦,哈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放心吧,不要你做什么,你只要保证以后忠心于我听我差遣就好。”
“我,我不帮你乱杀人!”
“就你那自保都成问题的身手还想帮我?不给我添麻烦老夫都谢谢你了。”
“唔……我有师父了,再做你徒弟有点不妥吧?”
“你就一随行童子,伺候人的角色,还想当我徒弟,做梦呢。”
“那好吧,哎……不要磕头吧……哎……哎……哎……”
“道不轻传,磕几个头便宜你了,还跪着干什么?我放开你了!”
“嘶……都破皮了。苏先生,你再发一记火球打个鸟来,我给你做烤肉吃。”
“……滚!……”
在周无伤看来苏先生虽然面相恐怖但为人幽默风趣又没有什么架子极好相处,也不知道苏先生教他本事是抱着什么心思,最起码没有了性命之忧,也就放下戒心聚精会神地听苏先生讲诵修真入门心法《凝气决》。
整篇《凝气决》只有百十来字而已,周无伤来回倒腾了几次就牢牢记住,苏先生也不怕麻烦,又逐字讲解一番直到周无伤完全领会贯通这才作罢。
借助哑仆留下的灵气和苏先生的导引之术,周无伤很容易地进入到苏先生所说的忘我境界。催动灵气全身游走,最后汇聚丹田形成一处浅浅的气海,运行几周之后,感觉四面八方飘渺稀薄的灵气从体外向丹田汇聚,再催动灵气运转,如此反复凝炼填充气海,不知不觉已过去了许久。
慕容景带着汪管事,徐捕头和手下三十多人上到孤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苏先生。只有周无伤坐在一块背风的大石下打坐,旁边的玄机鼎随意地被扔在地上。汪管事紧赶两步上前一番检查,看玄机鼎完好无损才长舒一口气对慕容景点了点头。
慕容景和众人一路寻着苏先生留下的记号赶到这里已是疲惫之极,看到玄机鼎安全无恙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他只是想不到周无伤也在这里。慕容景对周无伤印象不错,他只道周无伤被哑仆救走之后要么死了,要么远走高飞,谁能想到在这里碰到。
手下的侍卫上来道:“靖王殿下,四处找过了,只有这小道士一个人在此,要不要……”说着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慕容景摇了摇头,挥退侍卫,他不认为周无伤有能力制造麻烦,况且周无伤能出现在这里定是苏先生的意思,这个小道士应该对苏先生有些用处,他可不想冒冒失失地做出得罪苏先生的事来。
正待上前询问,忽地从悬崖边飞上一个人来,众人都是一惊“呼啦”一声抄起兵器将慕容景围护在当中。慕容景挤在人堆里看不清楚耳听得汪管事大声道:“都闪开!都闪开!是苏先生,你们,都把刀收起来,不许对苏先生无礼!”。士兵们是见过苏先生的,见没了危险这才纷纷退下。
苏先生道:“蛮牛把禁军调教的得不错,有一些精锐的模样。嗯……靖王殿下,我估摸着你们酉时才能到,看来是提前了两个时辰,还有,老夫的人在哪里?”
汪管事凑上去恭敬道:“先生可安好?靖王殿下担心先生安危所以吩咐我们抓紧赶路,一路上不敢停歇。眼见苏先生无恙,靖王殿下也就放心了。先生的人脚程慢一些,还在后头戍时应该就到了。”
苏先生道:“真的是担心老夫吗?那多谢靖王了。”随后指着周无伤道:“小道士以后是我的随从,你们不要难为他。来,靖王,借一步说话。”
慕容景正有此意,上前跟着苏先生迈步来到峰顶首先开口道:“苏先生,既然咱们已经拿到玄机鼎了何不现在就开启“黑门”?”
苏先生指着悬崖下幽深的峡谷道:“殿下请看,无忧子说的地方就在峡谷的中心地带,老夫已下去查看过了,谷中丛林密布,湿滑难行,中心地带确有一处上古遗迹,只是老夫尚有一些疑惑未解……”
慕容景大喜道:“那太好了,无忧子终究不敢骗我们,这次出来本王带带的全是禁军高手,又有先生坐镇,可保万无一失!”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苏先生摇头道:“无忧子既然已找到了黑门遗迹,他为何不自己去取那东西?却要将如此宝贵的消息泄漏出去?老夫观察那遗迹周边原来应该有法术禁制的,只是被人用高明手法破去,破去禁制的人又是谁?无忧子吗?此地既已失了禁制守护,他为何不直接进入?老夫原本就心存疑虑,到了这里才想通了其中关窍,黑门里面应该有他处理不了的麻烦,这才引我们前来,或者……想坐收渔翁之利?”
慕容景失笑道:“苏先生多虑了,无忧子早就死透,尸体烂在天牢里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就算有危险,只要先生出手此番定能成功!”
慕容景看苏先生再没说话的意识,有些尴尬道:“先生谨慎一些也是好的,只是此番事急耽搁不起,还望苏先生多多体谅。”
苏先生道:“靖王哪里的话,老夫既然答应了皇上就一定全力以赴,我们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入谷。”
几步走下孤峰,山间地势狭小,禁军竟硬生生地搭建了一顶行军帐篷。苏先生和慕容景径直进入,过了一会儿又招呼汪管事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进去也不知在里边商议什么。
周无伤这时已经出定,做个收势猛地发现跟前多了一堆人,也是吓了一跳,他太专心了,要不是突然感到灵气波动明显也不会这么快醒来。《凝气决》果然神奇,一番打坐下来疲累饥渴之感一扫而空,觉得精神抖擞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靖王上来了?”,眼睛四下乱扫,倒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徐捕头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周无伤上前道:“徐捕头,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徐捕头看是周无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艰难地挠头道:“小道长还活着啊,哈哈,徐某也算命大,靖王殿下没杀我还给我治了伤,两只手是保住了,只是还有些肿胀,徐某皮糙肉厚这不算什么。”又道:“咱哥俩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天的事情对不住啊,徐某其实没想杀你,就是吓唬吓唬你。噢……刚听说你跟了那个……苏先生?”徐捕头说起苏先生时眼神中还是有些恐惧。周无伤摆手道:“我知道,徐捕头那是查案心切况且我又没事,我就是给苏先生当苦力。”压低声音又道:“徐捕头,少女暴毙案真的跟苏先生有关?”。
徐捕头心中泣血,何止有关?十几名少女的尸体和死在苏先生手中的两个盗墓贼的尸体一模一样,可以肯定,必是拜那晶莹剔透的血琉璃所致。可是,自己吃了苏先生的九日三杀丸,照靖王所说,没有解药九天一过必然七窍流血而死,命都快没有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深究少女暴毙案?
徐捕头摇头故作豪爽道:“不说这个了,你我也算是共患难过,可惜,可惜,此处要有酒徐某定要和小道长好好喝几杯!”又道:“那天你被黑衣人救走,后来怎么样了?”周无伤就将那晚的事大概说了下,只是隐去了哑仆夺舍和苏先生教自己修行的事,他隐约觉得这些事还是还是不要说的好。徐捕头一双小眼睛咕噜噜乱转,道:“苏先生很看重你呀,好事好事,可能以后还要仰仗小道长帮衬呢。”。
亥时,月光大亮,虽是初夏时节山中气候却是极冷。军士们吃过饭后坐成一圈围着火堆整理麻绳,麻绳是上山时候带来的,每个军士都带着一捆,他们给绳上打结,然后再盘好。突然,远处暗哨传来示警讯息,众军士刷的一声起身手持武器警戒,紧接着又是连续三声短促的哨音,“警戒解除!继续工作!”军官发令,军士这才放松坐下继续整理。
军官叫刘成,此次任务的领队,禁军参将之职,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汉子,周无伤对这个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军官印象还好,因为刘成给了他一大块风干的牛肉……嗯,味道不错,咸了点。
周无伤啃着肉干看得有趣,这些麻绳连起来估计有百十丈长。周无伤忍不住问刘成道:“刘将军,你们拿这么多绳子做什么?莫不是明天咱们要溜绳子下到山谷里去?”刘将军嘿嘿笑不说话,摆手示意不要多问,踱着步子走到一边。
肉干太咸了,周无伤接过徐捕头递过来的水喝了一打口再递回去,徐捕头没接,自顾自喃喃道:“苏先生的人到了……”。
“苏先生的人?”,周无伤有些迷惑,抬头看着帐篷道方向,苏先生自进去就没再出来过。只见从远处慢腾腾上来一队人,一样的服色全是随行的禁军,看样子有五六十个。刘将军跑出去交涉,这些人便紧挨着先到的军士寻了空处扎营。而且……还有女人!
十几个艳丽少女跟着禁军队伍一起上来,个个云鬓散乱,疲惫不堪,显然是被催促着急赶路的结果。休息的军士一阵骚动,眼睛都往少女群中乱看,被长官一阵呵斥。周无伤有些惊讶道:“这……这就是苏先生的人?这些女人?”,徐捕头惨笑,压抑着声音道:“这都是苏先生的人!都是死人!”周无伤猛然间全都明白了,徐捕头说的少女暴毙案,慕容景一行路过的地方少女失踪案,下榻真仙观那十几个衣饰华丽的沉默少女……这都是苏先生的手笔!
周无伤呆若木鸡内心挣扎,哑仆和两个盗墓贼从某种程度来说死有余辜,可这些柔弱的少女呢?她们可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同时他的内心尚有一丝希翼,一厢情愿地希望和蔼风趣的苏先生不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尽管他明白这只是他的徒劳幻想。
夜已深,只有军士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远处的山林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少女的营帐内也已熄灯,四周都有军士值守。周无伤烦躁不安不停地踱着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就我这点微末道行又能做些什么事?苏先生救过我的命,又传我修炼之法,是我的恩人我应该感激才是,可是……可是……对,我要去找苏先生,亲口问问苏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到还亮着灯火的帐篷边,门外的军士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周无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轻声道:“苏先生,睡了吗?”。“进来吧”,苏先生答道,周无伤一撩门帘径直进入。苏先生坐在交椅上,原来身上的那件连帽斗篷放在一边只穿着一件青白色的简单袍子,整个头都露在外面。
周无伤一看之下毛骨悚然,苏先生头上没有一根头发,惨白的头皮发出瘆人的光泽,原先他戴着兜帽,只能看见骷髅似的一张脸,现在整个蒙着皮的骷髅就在周无伤面前,叫他怎么能不害怕?
“不要叫!小道士也太胆小了,以后怎么能替老夫办事?”骷髅头有些生气,“这么晚了,你来找老夫有什么事吗?”好一阵,周无伤狂跳的心才恢复正常频率,小声道:“先生,外面那些女人……”未及说完,苏先生打断道:“要说什么大声点,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周无伤一时气血上涌,提高音调:“外面的那些女人你要杀了她们对不对?徐捕头说的失踪少女也是你杀的是不是?”
“放肆!”苏先生嚯地站起来,把脸移到周无伤面前,两人只离得几寸距离,盯着周无伤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现在,滚出去!”周无伤豁出去了:“你胡乱杀人就是不对!我,我就是要管!”苏先生站直,一招手攥住一团火焰狠狠道:“得寸进尺!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周无伤已是怕极,可仍然瞪着苏先生的眼睛强撑硬气。
两人对峙,帐篷内落针可闻,只有火焰不安跳动。数息之后苏先生忽然笑了,脸上极薄的皮肤看不出表情可是眼神里已满是笑意。笑了一阵,一挥手火焰熄灭。笑呵呵道:“小道士有几分胆色,只是你能阻止吗?你又是凭的什么在这里质问老夫?先别急着分辨,不错,这两日老夫对你有些点拨,你也颇对老夫胃口,难道这就是你跑到这里来质问老夫的倚靠?年轻人,世道艰险人心难测,你还是要多学一点,”。
周无伤要待说话,苏先生止住他又道:“你有多大能力,才能做多大的事情,老夫一生见过了太多只凭着血气之勇白白送命的人。或许出于义愤,或许不忍看见无辜之人牺牲?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自己的能力!自保尚且不足,岂能奢谈救人?”
周无伤急道:“可先生为何要杀那么多人?我救不了她们,我只想知道原因,我知道先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苏先生愣了一下,轻轻道:“你错了,我从来都是是滥杀嗜血的人,我是修真者,修真之人只要踏上修行之路就会自觉高人一等,视人命如粪土草芥一般,管他是年轻女子还是八十老妪有什么区别?出去吧,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或者……当你有能力和我放手一战的时候,杀了我,替那些无辜之人伸张正义,-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