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时光在不断塌陷，清楚的断裂。经历过的人与物在面前纷纷掉落或飞走消失。尽管有一两位同学找她，一起唱喜欢的歌，重温偶像的演唱会录像。但那段时光明确地在收敛起羽翼，慢慢归于沉寂。
一天又一天，时间过去得愈久，她愈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
她乘坐着属于她的列车继续远行，有些人永远被留在身后。她感受得到，从欧老师那深沉的眼窝中追寻而来的复杂的目光。
面对欧老师，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无情。倔强地无视，冷酷地鄙弃。
有更多人迎面而来。他们的气质，谈吐，质素，容颜……可能与过往的人一样，也可能超越他们。将填满即将到来的人生，冲淡过去的光影。
夏笑宇尚可，留下一个傲骄但明显有些深情的背影。
林晟，曾经身体分泌出浓稠的汁液，并从汁液中抽出丝来萦绕着她，探索着她，末了却招呼也没有，便乘着属于他的不知开往何地的列车呼啸而去。
梁海鹏和欧老师不会被冲走。他们是鹅卵石，会被磨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光洁，沉淀在生命的长河之中。她会时常想起，也许是偶尔想起，也许是不经意地突然想起，他们的一颦一笑，随之，这段即将消逝的时光会在眼前、脚下重新铺展开来。
人是如此深情。即便最后会被付之一炬，烟消云散，仍会如此深情。
她沉醉在人性之中。并不回复梁海鹏偶尔发过来的问候，那问候便也慢慢沉寂了。
梁海鹏是比她成熟得多的人类，自然也比她理性得多。她明白。
她打听到欧老师的住址，偷偷地潜往他可能会出现的路上。噢，他出现了，踮着脚尖，甩着胳膊，在夕阳光照中轻盈地走。矮小又活跃的身影，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伤感模样。
她在园圃中的一棵丁香树下，慌忙转过身去，躲避欧老师忽然投来的目光。待再转过身去时，发现他纵身一跃，跃上树枝，变成了一只雄壮的黑猫。威武雄壮，炯炯有神的双目闪着国王般威严的绿光。在树间跳跃腾挪，最后纵身跳上一栋居民楼的阳台，有个穿着桃红色上衣白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一把将它揽在怀里，拉开门进屋了。
初晴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切秘密里皆有欢愉，伤感是不真实的幻影。
“别的动物是在修炼为人，他却是逆修，由人为猫。”一个熟悉的淡漠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她转身一看，竟是夏笑宇。
“你怎么会在这里？”初晴惊讶地脱口而出。
“我经常在你身后，只是你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你的眼里只有梁海鹏、欧老师、林晟，还有那个开白色轿车的男人。”
这话莫名地让初晴心跳，她脸一红，问：“你为什么跟着我，莫非你知道……”
“你是一条白蛇。你一来我就知道了。”一丝淡漠的微笑出现在夏笑宇的嘴角。“我的家族在你来的地方势力很大。黑白两道都有人丁，老厚，太挑，都是我家的座上客。”
没有人为她保守秘密，她一直生活在樊笼之中。这样的意识让她一时心死。夏笑宇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说：“我要去上海念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挣扎出来，从他的怀抱，满面通红，感受到剧烈的心跳，超过以往任何一次的剧烈心跳。所有的剧情都出乎意料，她如此渺小，几乎不受任何尊重。可为什么，突发事件这样多，属于她的生活却平淡如水……
夏笑宇看透了她。
“你选择平淡，你的生活就是平淡的，在平庸的生活中辗转蹉跎。我一出生，站的地方就比别人高；毕了业就会成为外交官，跟着我，做我的外交官夫人，你会去更高的境界领略更高的风景。”
她不明所以、无法看透的人生，在夏笑宇的一句话中便尘埃落定，十分明朗。可她冷冷地说：“更高的风景，不过是我在迦藏峰上看到的一片冰天雪地！让我知道你一直了解我的底细是不明智的，你最好忘记我。”
“我喜欢你威胁我。你威胁时尚有个性，让我知道你是强大的，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怂包。”
初晴觉得自己现在只想杀人。一口一个，满嘴血腥地走回家。
“我会忘记你的。”夏笑宇在她身后冷冷地说：“一个冥顽不灵的物种，一个选择了平庸的女人，不值得我记住。二十年后，你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样的人生，你会后悔的。”
“你们人类，如果没有后悔的话，生活会是多么无聊。”初晴回头瞥了他一眼，可情绪还在他突然的怀抱中挣扎。
好像，她喜欢那突然的拥抱，强有力的臂膀……她想起什么，转身又走向他，问：“欧老师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被欲望折磨成了一只毛发漆黑的猫。人是会变化的，不要以为你会保持你现在的模样，也许十年后你就会承受欲望的折磨，变得面目全非。”
“那你呢？不会变么？”
“我会变成你抬头仰望都望不到的人。好好享受你平庸的大学时光吧！”夏笑宇冷冷地说完这些话，冷冷地经过她，忽然转头又将她拥在怀里……初晴慢慢放弃了反抗挣扎，迷惑地承受着他的拥抱。“我可以等你两年，两年后你毕业了来上海找我，记住：超过一天都不可以。”
这霸道的爱，只使得初晴杀心顿起……她挣脱这莫明其妙的怀抱，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莫明其妙的怀抱，为什么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她狠狠地行路，差一点失去状态，变成蛇的样子。
近家时，发现方晔又出现楼下，远远地看到她欢快地打招呼，跑上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略带夸张地说：我的女王，看到你真高兴！
这段时间他出差国外，所以没有打扰她。他不知道，初晴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
他可知道，这段时间，她有了多少秘密。
她看着方晔充满笑意的脸，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方晔一下子惊慌失措：怎么了？还在为高考失利难过？没关系的，人生有很多可能，很多际遇，何况有我在，高考失利算什么？
他把她引进车里，带她去他家，一边逗她笑，讲述出差时的各种情景，一边为她做了一顿可口的西餐：面包牛肉三明治和牛奶。
初晴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难以自拔。你有秘密么？她问方晔。
当然，谁都有秘密。
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么？
噢，我的秘密，少儿不宜噢！
我想知道。每个人都有什么样的秘密，秘密是一个人的底限，一个人可以因为一个秘密而变得深不可测，我才知道，每一个外表平凡的人，都可能是深不可测的。你也是吧？方晴将望向虚空中的目光，收回来，看向方晔。这目光仿佛重重地打在方晔的心上，他的眼光猛然地抖动了一下……
我也有深不可测的秘密，说了，你也许会永远离开我。
我想知道。
我有一个情人，是个大学生。每周四下午她没课，会来找我。我们在一起会做男女之事。现在她要回老家了。
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秘密。初晴双手掩面，痛苦地将头伏在双膝之间。
两年间的每个周四。两年前的清明节，她和她的男朋友发生了关系，后来男朋友背弃了她。她找我，一方面是出于报复，让那个男友知道她被更好的人爱着，一方面是欲望，寻求刺激。我们在一起，彼此取悦。她需要我，我需要她。虽然有时觉得是负担和罪恶，可还是需要。原本她还有些婴儿肥，现在身材已经非常完美了……我在你这里没有任何秘密了，我也终于不必隐瞒你欺骗你。
贱人。从初晴蜷缩的身体里飘出了这两个字。
还好，我没有结婚。不然不仅是贱人，还是烂人。你能原谅我么？
回答方晔的是大片的沉默。泪水在初晴掌间滂沱，她低头流着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人流眼泪，她并不在乎他不是么？她很想微笑地直起身，蛮不在乎地说我们吃饭吧！可她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明明她看到、得知了很多真相，却仿佛整个世界都欺骗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