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的年纪，再没有比遇到一生挚爱更美好的事情了，然而对于阿姝来说，却是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或者说是一场无法抵抗的灾难。
阿姝整容之后，很多男人开始疯狂地迷恋她。可离开林遇那天，阿姝坐在马路边号啕大哭，陪在她身边的却只有张言翔。
阿姝是带着恨意和张言翔结婚的，她恨这个男人为了她可以卑微至此，更恨他让她想起曾经如他一般卑微的自己。只是这种恨意，终究淹没在张言翔的温柔里。
1
阿姝比以前受异性欢迎了；阿姝最后和一个长得能算得上丑的男人结婚了。在我认识她的二十多年里，这是我最难以理解的两件事。
纯真的年纪，再没有比遇到一生挚爱更美好的事情了，然而对于阿姝来说，却是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或者说是一场无法抵抗的灾难。高一那年，阿姝在书店里看书，当她和他的手同时触摸到那本《挪威的森林》时，阿姝说，那个穿着白衬衫、笑起来很治愈系的男生，就是她这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渡边。
我不解：“小说里面渡边的形象明明不是很治愈，甚至还有些忧郁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当时心里就是那样想的。”阿姝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抠着手指，声音有些怯怯的失落感，“大概，我的余生都无法绕过他的笑容了。”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对爱情完全没有概念，甚至视爱情为妖魔的三好学生，但阿姝的话我必须回答，因为她是我表姐。站在亲人的角度，我有必要了解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然后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现在就谈人生还太早吧，我们还都处于人生刚出发的阶段，还没到需要回望过去、总结一生的时候吧。”我试图站在她的角度去解决问题，“或许，当你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才能够确定是不是真的此生非他不可。至于现在，我觉得你只要好好地度过当下的人生就好了，不要去想其他的。”
“我现在就很确定。”阿姝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璀璨，像点亮黑夜的星光。
2
如阿姝所说，她真的很确定自己的想法。从那以后，她开始认真地研究林遇，研究他的爱好、习惯、性格、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阿姝更了解林遇，我必然是不相信的。因为再没有谁能像阿姝一般，用八个厚厚的笔记本记录着关于林遇的一切。
林遇喜欢哪位球星，阿姝能够将他的人生经历倒背如流；林遇喜欢的品牌，阿姝可以把这个品牌的来历、广告语，甚至在全国开了多少家分店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阿姝对这个男人用尽了所有的痴心，哪怕直到大学毕业后，林遇都还不知道她的存在。
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行过一个理论：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去追，即便是被拒绝，也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只要去追，你就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如果你一直不行动，你将永远不可能得到他。
我在看到这个理论的第一时间，就跑去告诉了阿姝，并怂恿她向林遇表白。意料之外的是，阿姝拒绝了。她说：“现在的我还不够好，等我变得更好一些的时候，我再去表白。”
“什么时候才是更好的时候呢？”“当他看到我也像我当初看到他时那般美好的时候。我要在自己最惊艳之时，把自己深深地刻进他的眼里、心里。”阿姝满怀憧憬。
对此，我既诧异又不屑，诧异的是阿姝竟然魔怔到了如此地步，已然陷入狂想的泥沼中无法自拔，不屑的是以阿姝的长相，虽算不得难看，但跟漂亮二字还是有些相去甚远。所以，阿姝这个梦想，恐怕只会成为“梦”和“想”了。
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应该让阿姝知道，毕竟她也帮我做过无数次作业，顶掉无数次长辈的责骂。
“或许会有那么一刻。”我以退为进，用我掌握不多的谈话技巧徐徐诱之，“可是，那一刻要多久才能到来呢？你是否能够承受得起岁月的消逝呢？”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一刹那的烟火，也比亘古漫长的黑夜绚烂多了。”阿姝语气坚定，“我就是要在他面前绽放刹那的光彩，即便从此在世间消失，只要他能看到我，哪怕一瞬。”
3
这几年，我也算谈过几段不长不短的恋爱，所得到的总结就是：感谢所有与我相爱的，祝福所有不再爱的。所以，我实在无法理解阿姝的想法，虽然像她这样对一个人执着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都会在某一刻从迷恋中醒悟，过上结婚生子的普通生活。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深夜无眠时，会以怎样的方式去缅怀一段花了十多年时间都没能成功起跑的爱情，但我知道，阿姝在每个无眠的夜晚，都会整理关于林遇的信息，想着关于林遇的故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即便有太多内容都只是她的想象。
阿姝说：“他是我最熟悉的人，尽管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这种陌生是好的，因为这代表着我们之间还有无限种可能。”
有时我会觉得，阿姝似乎对林遇产生了一种几近迷信的情愫。她迷信，她喜欢的男人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而林遇就像她生命中一把温柔的刀，轻轻地一个回眸就能切断她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阿姝果然为林遇挨了一刀，不过是手术刀。
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女，至少惊艳到我了。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范冰冰的模样，据说范冰冰是林遇最喜欢的明星。阿姝微微地抬起下巴，眼神水汪汪的。我发誓，二十多年来，我从未见她有过那样的眼神，直勾勾地，像是要勾人魂魄。
“你这样值得吗？”我问她。“值得！”阿姝轻轻勾起红唇，妩媚地说，“只要是为了他。”“好吧！祝你好运！”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已成事实，只希望阿姝能实现她的梦想。
爱情从来不是你变漂亮了就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只不过是漂亮的会比不漂亮的更容易得到而已。阿姝如愿以偿地成了林遇的女朋友。
4
那天，阿姝早早地候在了林遇常去的咖啡馆，手里拿着他最近喜欢的书《借我执拗如少年》，像守候猎物一般，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在阿姝的精心设计下，情节恰如他们在书店的初遇那般，阿姝经过林遇的座位时，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两个人同时弯腰抓住那本书，阿姝露出了她练过无数次的美丽笑容。看着林遇呆滞的目光，阿姝知道，她成功了。
“你也喜欢这本书吗？”林遇问。“是啊！”阿姝优雅地将书合上，“尤其喜欢这个书名。”“我也是因为这个书名喜欢上这本书的。”林遇说，“就像封面文字所说的那样，‘岁月不曾打败少年住在心底的纯真与炙热，那是我们对抗这个残酷世界的火种’。里面的故事让我深深反思这些年生活中的蹉跎与龌龊，或许我们真的该执拗且纯真地活着，毕竟岁月有限，从不会给我们多余的时间。”
阿姝第一次没有过多地关注林遇说话的内容，她的脑子因为林遇的一句话变得乱哄哄的。她知道，林遇是《借我执拗如少年》这本书的作家的忠实粉丝。
爱情就这样开始了，像三流言情小说的桥段。
每次看到林遇温柔地呵护着身边的这个女人，我都会觉得一阵恍惚，那是一种真假影像重叠的眩晕感，我不知道这时的阿姝是否真的觉得幸福。应该是幸福的吧，毕竟那是十多年苦苦求索而来的结果。只是，如果早知道只需要手术刀轻轻一划就可以得到这个结果，那阿姝这十多年所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问题于我始终是无解的。最初，看着阿姝那么幸福，我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询问，当我觉得时机到来时，却发现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理解的、不理解的，它们共同组成了人生。
5
阿姝和林遇恋爱的日子，是我这十几年来唯一一段耳边没有“林遇”两个字的时光，我强烈期待这时光永远就这么走下去，但当阿姝哭着来找我的时候，我知道，事情开始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驶去。
“她们都很漂亮。”阿姝的声音有些委屈。“你现在也很漂亮啊，而且还有些像范冰冰。”我努力安慰她。阿姝抬起头，泪眼婆娑：“可她们是真的，我是假的。”“真假有什么重要呢？”我每一句话都讲得小心翼翼，“在爱情里，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和林遇相爱，这就够了。”
“可是，看到她们，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骗子，根本配不上林遇。”阿姝哭着说。
我伸出手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希望能给她些许安全感：“你不是说，为了林遇，你做什么都可以吗？更何况这根本不是骗，现在整容的人多了去了，这只能说明你是一个爱美的女孩。”
“我……”阿姝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好一直哭。直到林遇打来电话，她才收住哭声，温柔地与他通话。
“你看，林遇还是爱你的。”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从那以后，阿姝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联系我。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幸福，看得出来，林遇很在乎她。
6
去年十月份，阿姝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结婚了。我脱口而出：“恭喜你和林遇啊！”
阿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失落：“不是林遇，是张言翔。”
“也是个帅哥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阿姝放弃了她十几年执着如一的林遇，但她要结婚了，我还是挺为她高兴的。
“嗯……你来了就知道了。”
第一次见到张言翔时，我彻底呆掉了，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帅哥，但看到他的模样后，我觉得自己帅得无话可说。
张言翔嘴巴有些歪，还是斗鸡眼，当他看着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生理上的不适。他和阿姝站在一起，已经不是美女配野兽，而是美女配鬼怪了。本质上，我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看到张言翔后，我还是情不自禁在暗地里一番咒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把阿姝拉到一旁质问。阿姝摆了摆手，笑着说：“就你看到的这样。”“阿姝，不管怎样，你也不能自我放弃啊。”我劝导着，“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他张言翔都配不上啊。”“但他爱我啊。”阿姝说。我冷笑：“他爱你的脸蛋吧！”
“那这样呢？”阿姝拿出手绢，在脸上狠狠一擦。我发誓，我从来没看过那么恐怖的脸，一道道刀疤相互交错。“你……”我已经被阿姝脸上的刀疤给吓傻了。
当她惨淡地笑着对我说“今天我结婚，你祝福我就好了”时，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知道什么了。
生活已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我又何必苦苦追问！
7
几个月后，阿姝再次来找我。她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化了个淡妆，走近时，我看到她脸上的刀疤剩下浅浅的粉红的痕迹，不像之前那么恐怖，应该是用了些除疤的药。
“最近怎么样？”我刚坐下，阿姝就浅笑着问我。我看着她，目光里满是疑问，说：“还好。不过，我还是更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啊，还不错，一切尘埃落定。”阿姝语气平淡。“你的脸……”
“老张在美国买了最好的除疤药，再有一个疗程就不会再有疤痕了。”阿姝说这话时，眉眼中带着些许轻松。
我对阿姝前后的变化，充满了疑问，出于职业习惯和对她的关心，我决定还是直接开口问。我小心地调整语气，轻声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没什么。”阿姝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是一个在爱情面前极度自卑的丫头发了疯而已。”和林遇在一起后的生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美好，林遇对她越好，她越自卑，尤其是当各式各样的美女纷纷向林遇示好时，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每天都活在害怕被人揭穿而失去林遇的恐惧中。
林遇是她的神，每每感到恐惧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讨好林遇，为他付出更多。直到再也熬不下去了，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
8
阿姝说，和林遇分手那天，林遇抱着她死活不肯放手，她贪婪地嗅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几乎再次沉沦。
她说，她已经在他面前绽放过了，再待下去，等待她的就会是可怕的枯萎。她不要在他面前枯萎，她要他心里留下的永远是她最美的样子。
阿姝整容之后，很多男人开始疯狂地迷恋她。可离开林遇那天，阿姝坐在马路边号啕大哭，陪在她身边的却只有张言翔。
阿姝满脸泪痕地问他：“你喜欢我？”张言翔回答得很认真：“我喜欢你。”
阿姝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眼里全是嘲讽，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么可悲。突然，她从包里拿出修眉刀，“刺啦”一下划在了精致的脸上，鲜血从伤口里冒出来，像皮肤流出的血泪。
“现在呢？”阿姝有些癫狂了。张言翔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但他还是点头说：“喜欢！”“那这样呢？”阿姝在脸上又划了一道，挑衅似的看着张言翔。“喜欢！”
“这样？”
“喜欢！”“你还敢喜欢？”“喜欢！”
“为什么？”“没有理由！”“说你会爱我一辈子！”
“我张言翔爱阿姝一辈子！”阿姝终于松了口，有些微弱地说：“送我去医院吧……”
9
去医院的路上，阿姝靠在张言翔的肩膀上呢喃着：“从今以后，除了结婚那天，我不会再化妆了。”
“听你的！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张言翔紧紧地抱着阿姝。
阿姝是带着恨意和张言翔结婚的，她恨这个男人为了她可以卑微至此，更恨他让她想起曾经如他一般卑微的自己。只是这种恨意，终究淹没在张言翔的温柔里。
“爱情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