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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周昌歧:生命

当熟透了的果实坠落地上

当飞蛾扑死在暗夜的烛光里

当灯花爆炸最后的光焰而熄灭

当星子抢着流泻的光辉而陨落

……

还有什么值得吝惜的呢

当我们的生命应该闪光的一瞬

(原载一九四四年《诗前哨》丛刊第二辑《收获之歌》)

哲理是诗歌的灵魂,当诗歌面向一些永恒主题的时候,那些警言妙句就如诗人头顶的灵光,悄然闪现,划破夜空,长留心间。

作者周昌歧,上世纪与穆静等同为《诗前哨》编辑。生卒年不详。从这首《生命》来看,诗作短小精悍,意象组织颇有象征主义诗歌风格。

诗人连续用了四个生活中常见的意象,如果实坠落、飞蛾扑死、灯花熄灭、星子陨落,把自然界的现象,化为一幅幅凄美的画面,即使是果实熟透,诗人也看着是一种坠落和死亡。

1944年,抗战已经进入最后关键阶段,一方面是日寇疯狂进攻,中国东线抗战战场全面溃败,另一方面是敌后抗战转为局部反攻,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向有利于中国战区的方向发展。在敌我胶着状态之下,诗人发出惊世一问:还有什么值得吝惜的呢/当我们的生命应该闪光的一瞬。“一瞬”,是指生死攸关的一刻,在作者心中,那应该是生命闪光的神圣时刻。全诗虽没有正面触接到抗战,但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这就是诗人的战斗誓言。一直为漫漫长夜笼罩的人们,看见诗人用心血点燃的烛光,怎么能不举之如前进的火炬呢?

编著者愿意把这首小诗,当作抗战诗歌中的无字碑,纪念一些无名的抗战诗人。

在《中国四十年代诗选》中,还有周昌歧的一首《月》,抄录如下以作纪念:

冲出云阵

给在黑夜里发锈的日子

一点光亮

让流浪者借你一只

发光的柔手

去解开黑夜的密网

歌声冲破天

夜行人有了方向——

刘荣恩:江雨中

听见的是船的轱辘声;

近岸有渔船的火,鬼灯笼……

在江水声中

十一月的夜雨下

在甲板上走——

在异域人的船上

走末一里祖国的水路。

扬子江的夜雨中

在夜底甲板上

放逐人走着,来回的走着;

惦念着在雨中哭,

看不见的故国的水村。

(录自一九四四年六月北京《艺术与生活》

第38、39期合刊)

上海陈子善和北京的陈晓维分别以《刘荣恩:迷恋古典音乐的新诗人》、《好书之徒?刘荣恩诗集》两篇文章,介绍了诗人刘荣恩的一些情况。诗人曾在沦陷时期的天津组织新诗社,创办并主编《现代诗》季刊。从1938年到1945年,他先后印过6本新诗集,即《刘荣恩诗集》(1938)、《十四行诗八十首》(1939)、《五十五首诗》(1940)、《诗》(1944)、《诗二集》(1945)和《诗三集》(1945),洋洋大观,却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其原因,一是诗人每本诗集都限量100本发行,岁月更替,存量已极少。二是1948年诗人就赴牛津大学访学,后定居英国,专注于中国古典文学翻译,出版《六出元杂剧》等书,痴迷于水彩画,似乎一下子割断了与新诗的脐带,连女儿刘陶陶在家也找不到那些诗集的样本。

可以确认的是,特立独行的刘荣恩,1908年生于浙江省杭州,后移居上海。1930年毕业于北平燕京大学英文文学专业,即执教天津南开大学。沦陷时期执教天津工商学院,抗战胜利后又执教南开大学西洋文学系。

《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诗歌卷”收录刘荣恩5首诗作,《江雨中》是其中一首。钱理群在《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总序中说:这一部分沦陷区作家的作品,从表面上看,是远离时代与政治的,但因为其对“战争”中人的生存困境的特殊关注,而同样成为一种“时代的艺术”。

那么,在诗人曲曲折折的语言之中,我们能感受到些什么呢?

《江雨中》首先给读者一幅雨夜的图画,渔火、灯笼闪烁处,“船的轱辘声”远远地传来,在江雨中,“在甲板上走——/在异域人的船上”,人在画中,面目却是模糊的。谁在走?走在谁的船上?诗人都没有明说。而“异域人”三个字,把船的主人说清楚了,指的是,外国船横行在中国的江面。接着,诗人把甲板上走的人称为“放逐人”,放逐意味着被驱赶或逃离,一句“来回的走着”,写出了“放逐人”失去家园的痛苦,那雨中的哭,不仅是为了“看不见的故国的水村”,而是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象征。也许,诗中没有硝烟,诗人手中也没有钢枪,然而,那一份淡淡的忧伤却遍布全诗,诗人无言的呜咽像江水一样流淌。

《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诗歌卷”还收录诗人《十四行》、《长安夜》两首诗作,最后的结尾都颇有意味。《十四行》说:没有辞别,走得很快,上了船,/几时才能看我北国的云和我的萌。《长安夜》说:有长安的妓女扶着笑/回家烂醉豪唱的诗人。把这些诗歌联系起来看,身处沦陷区的刘荣恩,于抗战时期所唱的歌声,在缥缈之外就有了一些现实的质地。

2001年,刘荣恩辞世。定居英国的那些年,诗人时用新诗表达对西洋古典音乐赞美。研究者发现,诗人曾为《悲多芬:第九交响乐》、《“维也娜森林故事”》、《圆舞曲》、《Tchaikovsky:Symphony No.4》、《Sonata in F Minor(“Appassionata”)》(即贝多芬《热情奏鸣曲》、《莫扎脱某交响乐》)等多首名曲写过欣赏的诗歌,涉及莫扎特、贝多芬、柴科夫斯基、施特劳斯等古典音乐大师。诗人醉心于古典音乐,是希望那些天上飘来的神曲,抚慰自己的灵魂吗?

从1948年去国,到离世,整整53年,诗人没有回过一次国。家和国分离得太久,两者都在一种迷离的视线中。刘荣恩曾说自己的性格如同多愁善感的先知耶利米,是“忧郁的森林,没有抗战还是一样的这样忧郁”。这,也是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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