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刚过,清弦两人才珊珊而至,我刚要服侍嬴政睡下便听到推门声,随即是沉稳的脚步声渐至,替他掖好被褥我便急不可待的冲了出去,是想叫清弦进来瞧瞧,回头对他说道:“阿政,你等等,我去叫清弦过来。”
没等他表态我便跑出去,当清弦见到我就这样跑来时显得有些诧异,但很快化为戏虐的调侃:“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难为你了!”
说着大手就要抚过我的小脑袋,幸亏我后退一步没让他得逞,压下心头的怒火,我没继续跟他胡扯,板着脸正色道:“我已经按你说的上了药,你瞧瞧如何了?”
清弦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掌,反问:“人醒了?”
“嗯。”我点了点头,领着清弦进屋里来。
原本要歇息的嬴政听到有人走近,立即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待他的大手落在我掌心才试探性问道:“涟漪,谁来了?”
妈蛋,我使劲掐了他手心一把,你妹!让你装逼。
可面上我还得和颜悦色给他解释道:“公子,给你看病的是神医清弦,还有他的侍从十七。”
嬴政装作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说是要看看伤情,十七很是配合着撩开衣脚,清弦看了一眼后说无碍,再躺上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谢就不必了,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你的命价值几何你心里可有计算?”
言下之意便是你得拿值钱的东西好好报答我。
虽然我惊呼于清弦的直来直去性情,但这样直接的索要诊金我也是吓了一跳。
“这……”也不知嬴政是惊呼于清弦那直截了当的话?还是这诊金一事真的为难到他了?只见他眉目紧锁,面色愁容,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可怜我路上遇上马贼,被抢了钱财不说,差点性命不保,这诊金恐怕是……”
靠,是我想太多了!这厮只是在想怎么住糊弄人家,可这谎扯得也太低级了吧!
听嬴政言下之意是没钱给,身为“守财奴”的十七不乐意了,当即放话,“不行!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没钱不治!”
我站在边上,看了看清弦,发现他对于十七突然的抢话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到底是自家人,十七这是在替自己说话,他没道理阻止。
反观嬴政被十七这么一呛声面上很是尴尬,毕竟他帝王当惯了,没被大臣们这么直白的忤逆过,要点时间接受也是正常的。
到底是帝王之才,嬴政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既然如此,我身边唯一还值点钱的就只有涟漪了,不如就当做是诊金相抵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我很快抓住了关键字眼,‘唯一还值点钱’?尼玛,什么叫还值点钱?我又恶狠狠的掐了他掌心一把。
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傻眼了,虽然我先前就跟他说过要留下来的事,其实大家伙心理清楚就行了,没必要摊开来说,特别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莫名的让人难受。
“如此也好!”清弦一口应承下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漠然的冷眼相看,好似那一场交易与我无关。
目的达成,清弦在那之后很快就回了屋,临走前嬴政突然叫住了他,问道:“先生是哪里人氏?”
他的疑问让我重新打量一遍清弦,对于各地口音我完全听不出来,只以为清弦他在咸阳混得风声水起,从未想过他会是外地人?
清弦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难得认真的喃喃道来,“雍城人氏,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故人,他也是雍城人氏。”
“哦?是吗?公子对这位故人倒是上心。”
“不,我只是恨他。”
两人间有意无意的对话听得我云里雾里,当我还想知晓更多信息时清弦却已经走了,留下我们两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我心里烦闷得很,胡乱替他盖好被褥便赶紧离开了,也不管那被褥盖得太高,俨然把他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往后的几日雪还在隔三差五的下,屋檐上盖了厚厚的雪,而地上的雪都积到小腿了,天气还是不要命的冷。
除了必要的换药时间,其他时间我都很少去看嬴政,而他则一整天安静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就跟挺尸似的,也不知睡没睡着?
每日我都准时来给他换药,我不吭声,他也默默地不说话,有时擦药时我会故意弄疼他,他也只是皱皱眉头,也不说话,尝试了几次后觉得没意思,索性不再搭理他。
其实我心里闷着一口气,也不知是气他还是气我自己?气他太洒脱?一路艰难险阻走过来,连假意挽留都懒得挽留?还是气自己放不开?不该忘记他的无情?
不去照看嬴政我大部分时间都跟十七呆在一起,学着认认药草,了解了解医理,偶尔也跟清弦碎碎嘴,不愁吃不愁穿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不必终日提心吊胆的真好。
想想也是,宫里那样沉闷的气氛果然不适合我,还是这样的自在悠闲适合我。
嬴政的伤在半个月之后大好,瘀伤逐渐散去,腿也慢慢恢复知觉,可双眼还没好全,还得挂着布条,见不得太强烈的日光。
这日嬴政刚泡完药浴,安静闲适的倚靠着床榻,拥着我特地给他添置的狐裘,属于天子的雍容高贵又回来了,宛如浑然天成一般,以至于连我都要怀疑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笑笑,赶紧抛开这个荒唐的想法,垂首认真收拾起来,不想嬴政会率先开口,“雪该停了吧?可否扶我出去看看?”
我一怔,花了整整三秒才消化清楚,这厮居然会主动要求出去见人?,而今他这般半身不遂的模样,我还以为他就是呆到发霉也不肯出门,若能走出阴影自然是好的。
“可是外面那样冷,还是――”
门外的雪虽然已经停了,可寒风依旧呼啸,阴冷得厉害,他身体不好,实在受不得半分寒。
天知我之所以拒绝完全是出于好意,可嬴政这厮不领情,脸色一沉,立马摆起他大王谱来,语气坚定不容拒绝,“扶寡人出去!”
得,出去就出去咯!到时候冻成狗可不怨我!
介于他的腿没好痊,完全使不上力,大半个身体靠在我身上,尽管教之前单薄了许多,可对于娇小的我来说还是很受伤的,一方面我小心翼翼的搀扶,另一方面他的眼睛看不见,我还得耐心引导他方向,“来,向前直走20步,别着急慢慢来!接着左转,大概有30步,小心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挪到了院中的六角凉亭,石砌的围栏、石案,样式也简单,连寓意吉祥的鸟兽都没雕,平日若是无人清弦总喜欢煮上一壶烈酒,半倚半靠着边饮酒边赏雪。
嬴政的手摸到石栏便顺势坐了下来,我上前替他拢好狐裘,并问道:“若是觉得冷我去取盆碳火来?”
说实话,这厮此番游园完全是多此一举,说来赏雪吧眼睛又看不见,好端端的非要出来挨冻,真搞不懂这厮是怎么想得?
“阿灵。”嬴政再次成功忽略我。
“嗯。”我决定再不主动跟他搭话,心累!
“寡人十三岁那年从赵国边境回大秦,正逢赵韩交战,血流成河,横尸遍地,还有惊慌恐惧而四处逃窜的百姓,当时寡人害怕极了,只能趴在地上装死,时隔多年,每每午夜梦回寡人仍旧心有余悸,那时寡人就在想,为何要有赵人韩人之分?如何才能永止纷争?”
我震惊了,不单单是因为他竟会同我推心置腹,更是因为他这一番话,统一六国不只是他的千秋霸业,难道这才是他的初衷?
我简直不敢相信。
嬴政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寡人终于站在自己了的国土上,那时寡人想买几张薄饼,可秦赵两国货币不同,就连度量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仔细'一想如今天下分七国,光是货币就有七种,若能统一为一种可省去多少麻烦?”
所以,在统一六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统一字体为小篆,货币皆使用圆形方孔的铜钱,随后统一度、量、衡,近一步加强各地文化经济交流。
“寡人登基为王之后,寡人才终于知道唯有统一六国、称霸中原,天下才能永止纷争,百姓再不分国籍,他们都是我大秦的子民!可如今吕不韦手握重权,母后也有异心,寡人就是个傀儡,多年的苦心经营,寡人真怕最后什么都做不了!”
“不,陛下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未来他想做的事都会一一实现,现在只是个转折,可我不能跟他说明,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他些许力量。
“卧薪尝胆的故事陛下应该听说过,越王勾践懂得隐忍,懂得虚以为蛇,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才终成就大业!陛下若是尽力一搏或许还有机会,可如果陛下什么都不做那就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我总以为他能成为天下的霸主,必定是个杀伐果断,任何时候不会有所丝毫迟疑,且足够心狠的君主,可结果我错了,原来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他也会害怕,也会迟疑。
此刻我眼前的嬴政再不是冷冰冰的历史人物,而是个有血有肉普通人。
后来嬴政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事,有儿时在赵国为质时的艰苦,也有为帝时同吕不韦明争暗斗的惊心动魄,我只是安静的听他说起,期间不发表任何意见。
“阿政,好冷呀!我们回去吧!”我假装哆哆嗦嗦,颤身恳求道。
说了好一会儿,我怕他呆了寒气入体,若是此刻劝他回屋这厮必定不为所动,所以我只能说自己冷到不行,但愿他能可怜可怜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