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奇怪的想象力，它只是对盐过敏。”鬼面轻轻拍着伯爵的后背，它干呕着，伸着小爪子挠喉咙，鼻孔里冒出一丝丝青烟，间或闪着火花。
“过敏？”
“是的，伯爵有食盐过敏综合征，一吃盐就会喉咙发痒、咳嗽、喷火。”正说着，伯爵大咳一声，吐出了肉块。它一只爪子搭在鬼面腿上，弓着背，像一个小老头一样困难地喘气。
“可怜的孩子。”鬼面心疼地抚摸它的头。它抬起头望着她，两只乌溜溜的杏核眼上挂着泪珠。
“那它是龙？”
“龙是什么？”鬼面对他的追问感到恼火，“他的名字叫作伯爵，请不要用奇怪的名词定义他。”
“。。。。。。”菲尼克斯噤声，闷头啃兔腿，心里却在幻想伯爵长成一条巨龙，背上长出一对大翅膀，在天空中飞啊飞啊，然后他骑在伯爵身上，往它嘴里洒一把盐，“呼啦”一声喷出好大的火焰。
“残忍的想法，我不会让你往他嘴里撒盐的！”鬼面说，狠狠地撕下一条新鲜兔肉，递到伯爵口中。伯爵“吱溜”一声吞下。
餐会接近了尾声，食物进入胃中，升起一股暖意，浑身暖洋洋的，起了困倦。菲尼克斯腆着肚子，眯起眼睛，看着鬼面小心地将灰掩盖在火上，留出一些缝隙，不让火星灭掉。伯爵则干脆趴倒在了火堆边，鼾声如雷。菲尼克斯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小小的身体怎么会发出如此大的鼾声。“噗”的一声，一股绿色的臭气散发在空气里，伯爵闭着眼睛，拱起屁股，伸长小爪子挠挠。菲尼克斯捂住口鼻，挪动身躯避开这个活体生化武器。伯爵哼哼唧唧着，将刚挠过菊花的爪子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啃指甲是个坏习惯。”鬼面摇摇头，将它的爪子从嘴里抽起来。可她刚一转身，它又将爪子塞进了嘴里。
透过迷蒙的双眼，菲尼克斯看见鬼面钻进帐篷里。伯爵的鼾声有节奏地响着，像一首摇篮曲，他感到困乏，慢慢地闭上眼睛。
只是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黑色的梦境，血，一点一滴渗进岩石里，她躺在地上，惨白的脸，小手一动也不动，腿上还有狼吻噬咬留下的伤痕。从黑暗里伸出一只魔爪，抓起她的脚，慢慢地将她拖进黑暗里。
他一下子惊醒了。
夏洛特。
他环顾四周，伯爵酣睡，鬼面在帐篷里，降落伞布改装的布帘底下露出一小截脚尖。他揉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沙土里还有火堆的余温。他轻轻地走近帐篷，掀起布帘一角往里看，鬼面像婴儿一样侧身蜷缩着，紧紧抱着大剑，右手放在剑柄上，面具落在摊开的左手上，空洞的眼窝上弥漫着虚无的黑暗光雾。
谢谢你的食物。他无声地说。
在准备放下布帘的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鬼面身后的一堆东西。兽皮，残破的机械，布头，刀，石块，还有一双鞋子。他真是太熟悉不过这双鞋子了，这正是他丢在斗兽场上的那双，完好无损，连褶皱都一模一样。他蹑手蹑脚地爬过去，拿起鞋子，倒退着爬出帐篷。
伯爵叽里咕噜地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
他坐下来，穿上鞋，有一点紧绷，大概太久没穿鞋不适应。他系好鞋带，站起来，再一次看看这个营地。
对不起，我还有承诺要去完成。
他看看未吃完的兔肉，又钻进鬼面的帐篷，拿出一块破布，将未吃完的兔肉打包寄在腰间。
对不起，借用你一块布。
他往广场深处走去。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哀伤与迷惑。为什么会感到抱歉呢？他不能理解这种情绪的产生。
广场上空无一物，除了柱子。他看到柱子上雕刻着枝蔓花纹，每一片叶子刚好是个台阶，他攀爬上去。爬到柱子顶端，发现临近的晶体天花板上有一个石环，隐约看出是个小门，他右手绕着柱子，左手抓住石环，向下拉，拉不下来，向上推，很沉，推不开，几粒沙砾从缝隙里掉落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下左手，再试一次，石门仍然纹丝不动。只有鬼面那样天生神力的手臂才能推开吧。他怏怏作罢，从柱子上爬下来。
出口会在哪里呢？他思索了片刻，向广场尽头走去。油腻腻的布包蹭在皮肤上，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广场尽头是螺旋形的走廊，上面通往晶体石壁，有隐约的水光透下来，下面通往哪里，他不知道，于是往下走去。
光线越来越稀少，走出广场的时候，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没有停顿，机械地迈步向下走。每格阶梯的高度一样，他保持相同的速度，走得很快很稳。突然，脚下一空，他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到下面。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断裂声音，漫天的粉尘扑到他身上。他闭紧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到自己陷坐在一堆不规则的东西里。
待灰尘稍稍沉淀下来，他才敢松一口气，可一吹气，气流又激起灰尘漫舞，他赶紧闭上嘴。这是哪里？他一点一点吐出微弱的气流换气，同时小心地伸出手摸索。无数凌乱的棒状物，表皮酥松，摸过去一手的粉尘。指尖探到一个圆滑的东西上，他顺着它往下摸，光滑的半球状体，接着摸到两个小坑，他的手指伸进坑里，里面中空，再往下探，这是什么，一粒一粒的，他拿起几颗握在手里，细小得像玉米粒，但是很酥松，稍稍用力就捏成粉末。这是人的牙齿！他的头发一下倒竖起来，急忙缩手，越急越乱，他的手卡在颅骨里，连它一起拔了出来。又是好大的灰尘！他慌忙甩开，远处传来颅骨撞击到骨堆上一起碎掉的恐怖声音。
他毛骨悚然，大气也不敢出，脊背上流下冷汗，心脏狂速地跳动着。这是个人骨堆，他陷进了人骨堆里！他想呼救，然而口中发不出声音。这些骨头年代久远，覆盖着厚厚的尘灰，也许就是肉体和衣物腐烂后剩下的粉末。想象令他感到越发恐怖，开始死命地扑腾两只手向前爬，任是激起再大的灰尘也不管不顾了。
骨堆深不可测，他的脚是在虚空中，踩在骨头上。不断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像划水一样，两只手不停地扫开骨架，身体向前扑，脚蹬着骨头助力。杂陈的骨架羁绊着他的手脚，好像在挽留他。
当菲尼克斯在人骨堆里苦苦挣扎的时候，鬼面慢悠悠地从帐篷里爬出来，面具已经戴在脸上，她把剑固定在背上：“原来是个信守诺言的好孩子。”她笑笑，爬上一根圆柱，轻轻一推就推开了顶上的盖子。黄尘泄下来，她跳上去，将盖子盖上，重新铺好黄沙。斗兽场展现在面前，她轻盈地跑着，跳上石桥，向外面跑去。
整个地下洞穴的立体透视图呈现在她脑海里，教堂是轴心，菲尼克斯出现的那个岩缝是起点，按照方向，应该对着这里。以高度和菲尼克斯能够爬过的“路”来推算，他应该是从蜘蛛怪杂居区那几个洞穴爬进去的。她确定了搜索方向，跳上岩壁，贴着岩壁向贯通那几个洞穴的“主路”爬去。
没有发现夏洛特的踪迹。她搜索了几条分支路线，一无所获，也没有遇到菲尼克斯。
“果然是高估那个中古人类的能力了。”她自嘲道，又钻进一条分支道。这是她从没走过的路，也许这里会有所发现。黑暗的虫道，她的那只夜眼发挥了作用。透过热敏眼，可以看到地上有荧光绿色的血迹——人类的血——拖曳着延伸到前面。她顺着血迹爬过去，前面有一大滩绿色荧光。她猜这应该是夏洛特躺过的地方。但是她已经不见了。
她在地上摸摸，血迹还很新鲜，稀薄，更像水。夏洛特的转换泵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她知道。
这条路没有出口，那菲尼克斯又是从哪里爬到教堂的呢？她折回去，爬进另外一条岩缝。顺着滑下去，她就看到了教堂墙壁上“帝国的献祭”雕塑图。
原来这条路也可以通往教堂。她在心中的地图上添加上这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