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石玉峰正收拾行李,打算次日一大早回钱塘。
收拾到一半,手机响起来了,他抓起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石玉峰本想掐断,但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接起来了,问:“哪位?”
“是石玉峰吧?”
对方的普通话有些生硬,听声音,像是四十岁左右。
“我是石玉峰,你是哪位?”石玉峰不耐烦道。
他当初做出离开阿拉丁丁,加盟雅猫中国的决定,一是觉得坐了冷板凳,英雄无用武之地,二是压抑,喘不过气来了。哪曾想到,雅猫中国也并非传说中的那样。特别是内部斗争,比阿拉丁丁更为激烈。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从正式上班的那一天起,就有好几个派系,或明或暗地拉拢过石玉峰。谁也不好得罪,又不能主动讨好哪一方。你讨好一方,就会成为另一方的攻击对象。每天应付钩心斗角之事,搞得石玉峰整个人都快被撕成两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中立。可时间一久,却发现中立的后果是被孤立,两边都不讨好。
阿拉丁丁,石玉峰开始怀念在阿拉丁丁的日子。
他记得,离开时,马清扬曾说过,只要他愿意回来,阿拉丁丁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着。可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以现在的姿态回去,就算马清扬点头,自己也不会回去。于是乎,只好硬扛着。
“我是杨金元!”
当听到杨金元的名字时,石玉峰的屁股,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加盟雅猫中国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不过,石玉峰从未见到过杨金元的庐山真面目。以至于他心里有些发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杨金元亲自打电话来问责。仔细想想,工作也不存在着疏忽和纰漏之处。真要是如此,把工作丢了,那丢脸可就丢到姥姥家去了,回到钱塘,又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
“杨总,您好,您……您有什么吩咐?”石玉峰手心渗着汗,结结巴巴地问。
“也没什么大事儿,听说你这个周末要回钱塘?”
“是的!”
“玉峰啊,你是阿拉丁丁的创始元老,十八金刚之一。我希望你这次回去,能带个团队回去,到阿拉丁丁交流交流,学习学习。”
石玉峰心中的石头,总算是稍稍落地。可是,自己带团去阿拉丁丁,以雅猫中国技术部总监的身份。这……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挂到火上去烤吗?
“玉峰,有什么问题吗?”
“杨总,我……”
“马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对阿拉丁丁各方面的情况都很了解,带队是最合适的。好啦,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你从钱塘回来,我们抽空见个面。”
石玉峰呆若木鸡,杨金元却已经把电话挂了。
的确,杨金元是和马清扬打过招呼。刚开始,听说雅猫中国要派交流团过来,马清扬没理由拒绝。没想到,杨金元居然提出让自己的旧部下石玉峰带队。马清扬自感着了杨金元的道,但答应在先,又不好反悔,更不好反驳。其一,石玉峰已经易主,是雅猫中国的员工,又是中高层,他来带队,既名正,又言顺。其二,正如杨金元所说,如果从雅猫中国内部挑选一个最了解阿拉丁丁的人,非石玉峰莫属。
话到了这个份上了,马清扬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至于杨金元背后的目的,考察交流是假,报马清扬挖墙角之仇是真。先是吴炅跳槽到阿拉丁丁,随后石玉峰去了雅猫中国。一报还一报,也算是扯平了。唯一的区别,吴炅是鲁朝希从雅猫中国挖来的,石玉峰是主动去的雅猫中国。
杨金元打招呼的同时,马清扬也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在十一月中旬来趟钱塘,参加新一届的孤湖论剑。并说,孙复义先生已经答应要来了。杨金元稍作思考,回应道:“马总,我看还是下次吧,十一月雅猫会有不少大动作,我实在是分身无术。”
杨金元这样的大佬不能出席,实为可惜。但大佬背后的大佬孙复义能前来,足以震撼整个互联网界。
确切地说,不是马清扬请的孙复义,而是孙复义主动要来。两天前的下午,正在美国公干的孙复义,给马清扬打了个电话,问起这一届孤湖论剑的筹备工作,并称十一月他正好在中国,一定会抽空前来捧场。此外,他还嘱咐马清扬,注意保密,不要向外界透露消息。
截至到今天,确定能来的大佬,有五个人。企鹅的马华廷、千寻的李岩恒、ibay的邵一波、LOM网的王田田以及携旅网的梁剑璋。
三大门户网站的掌门人,曹伟业、丁淼和章兆阳,像是事先通过气似的,每个人都称有要事处理,实在是脱不开身。什么要事,他们没说,马清扬也猜到了七八分。最近,新波、搜狸和网容,正在卷入一场局部战争——电子邮箱争夺战。此外,无孔不入的雅猫,也选择了参战。战事正酣,剑拔弩张,他们自然是无暇顾及可有可无的孤湖论剑。
一代新人换旧人,互联网行业早就过了三大门户三足鼎立的时期。新兴的宏大、企鹅和千寻,才是业内最具代表性,也是冲劲最足的公司。
LOM网和携旅网,则是两家神秘而又低调的公司。
LOM网总部位于香港,以提供无线互联网服务为主营业务。同时,LOM网也是发布门户网站最早的公司之一。只是因为三大门户网站的存在,以及企鹅的后来居上,挤压了LOM网的空间。
不过,这并代表LOM网的所有实力。最早的短信内容服务提供商、率先发布彩信、收购网络电话工具VIR、发布大型射击类游戏超音战队等等。这些,才是这家网站真正的实力。尤其是VIR领域,占据了国内市场的80%以上,几乎是垄断地位。今年年初,王雷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喊出话,两年之内,LOM网要在美国和香港两地上市。口气之大,震惊业界。
携旅网,是一家在线旅行服务公司,成功地整合了高科技产业和传统行业。成立四年来,发展迅猛。去年年初,并购了北京的一家航空服务公司,预定服务网络覆盖全国近40个城市。携旅网冲击纳斯达克,已经进入倒计时,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马清扬最初关注携旅网,倒不是因为它的特色服务,而是投资这家网站的不是别人,正是薛必正。
五个人中,马清扬原以为邀请邵一波是最棘手,也是难度最大的。可他根本没想到,邵一波竟是答应的最为爽快的那个人。淘贝网和ibay易有网正在交战,邵一波的身份颇为敏感,他选择接受马清扬的邀请,大致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像鲁朝希所说的那样,邵一波和ibay高层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双方再次走到了分岔口。要么他是顺势而为,趁着孤湖论剑,和马清扬过过招。不管哪种可能性,马清扬都是成竹在胸。之前,他曾和邵一波交过几次手,自认邵一波的段位,要比他差上几个档次。再说了,阿拉丁丁是主场作战,根本不足为惧。
次日上午,石玉峰从上海回到钱塘。同行的,还有六个人,皆是雅猫中国的高层。相对应的,马清扬指派楼文生接待。在十八金刚中,技术出身的楼文生,是个性最为收敛的一个,几乎没什么棱角,也从不参与庞蕾和金建航之间的派系之争。另外,同为当年一道从北京南下的几员大将之一,楼文生和石玉峰有着很深的私交。
石玉峰原以为能在交流会上见到马清扬,转了一大圈,却不见马清扬的踪影。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慌,以为曾经的带头大哥会因此事而怪罪他。期间,他还拨打了金媛英的电话,手机关机。
交流会一直从上午十点开到下午五点,中间楼文生代表阿拉丁丁,请七个人在楼中楼吃了中饭。从始至终,石玉峰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提不起精神。
交流会一结束,他就贴到楼文生的身边,惶恐而又轻声地问:“文生,大马哥呢?怎么……怎么一天下来都不见大马哥,大马哥不会是……”
“玉峰,你顾虑的太多了。大马哥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天,大马哥和鲁总他们正在忙着筹备孤湖论剑,很少来公司。”
“对对对,孤湖论剑,我差点……差点忘了。”
“还有,大马哥让我转告你,明天大家见个面。”楼文生递上烟,继续说,“上午九点,郊区的欣客山庄。”
石玉峰迟疑片刻,才“哦”了一声,又问:“大马哥,没说其他的吧……”
“玉峰,你怎么去了雅猫中国,性子变得这么急了。会不会说什么其他的,明天见了面不就知道了吗。”
“那倒也是,那倒也是。”
石玉峰对欣客山庄并不陌生,欣客山庄位于钱塘郊区大柱山的山脚下,大柱山向来有钱塘的“绿肺”之称。山庄附近有一个鱼塘,交上五十块钱,就能垂钓一天。钓上来的鱼,再拿到山庄去加工。
阿拉丁丁创办的第一天,马清扬就自掏腰包,包了辆中巴车,带着十八金刚去了趟欣客山庄。那次,十八金刚大醉了一场。醉后,登上了大柱山的山顶,合唱了一首《真心英雄》。自那以后,每年抽空去欣客山庄,放松也好,念旧也罢,成了十八金刚的惯例。
直到今年,马清扬推行内部改革,石玉峰离开阿拉丁丁。都快到十一月份了,也没人提。殊不知,马清扬一直记在心里。石玉峰心中泛起愧疚之意,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出了华鑫大厦的门,石玉峰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随后,一个人往孤湖的方向走去。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汽消散,太阳就掉进了西山。整个孤湖,瞬间像穿上了一件金黄色的毛衣,路旁枯黄的杨树叶和血红的枫叶飘落下来,带着深秋与生俱来的凋零。但此刻,石玉峰的心,却是暖暖的。
从回到钱塘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心在钱塘,根在阿拉丁丁。俗话说的好,老婆孩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自己的家在钱塘,一半属于金媛英和儿子,另一半属于阿拉丁丁。
不经意间,石玉峰的手机响起,是妻子金媛英打来的电话。金媛英告诉他,这两天正陪着蔡从欣,在筹备第四届孤湖论剑,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连他回来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等想起来了,一看手机却没电了,手上又有未完成的任务,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等忙完了,她就往家赶,手机充上电,第一时间就给他回了电话。金媛英喘了口气又问:“玉峰,你现在在哪里啊?交流会开完了吗?”
石玉峰回复道:“刚开完,正准备回家,想你和儿子了。”随后,石玉峰加快脚步,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急忙钻了进去,归心似箭。
石玉峰刚刚离开阿拉丁丁时,夫妻俩曾打过近两个月的冷战。金媛英直骂石玉峰是叛徒,石玉峰认为金媛英根本就不理解自己。那段时间,对两个人都是煎熬。但夫妻总归是夫妻,渐渐地,关系也就缓和了,不再剑拔弩张。尤其是听说石玉峰在雅猫中国过得并不如意时,金媛英更多的是心疼,而非责怪。
次日上午九点,十八金刚在华鑫大厦门口集合,整装待发。石玉峰夫妇是最晚到达的,到门口时,其他人都已经上了车。到了车门前,石玉峰停下脚步,心跳极速加快着,不敢往上迈。金媛英推了他一把,才踉跄地上前。上了车,石玉峰强装笑颜,一一和“老战友”们打过招呼。
“玉峰,来,这边走。”坐在最后一排的马清扬,站起身,挥了挥手。
石玉峰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涨红着脸叫了声“大马哥”。而后,半个屁股在马清扬的身边坐下。
“玉峰,有好长时间没回钱塘了吧?”
“是的,工作忙。”说着石玉峰咽了口唾沫,“一直想回来看看大家,一直没时间。”
“玉峰,时间这东西就像挤牙膏,想挤还是能挤出来的。不过,忙是好事,工作是第一位的。”马清扬点到为止,话锋急转,“昨天雅猫中国和阿拉丁丁的交流会,我本该来和大家见个面。一来,雅猫是跨国大企业,阿拉丁丁能从雅猫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二来,我和杨酋长也算是朋友一场,更应重视这场交流会。不过,因为……”
听到马清扬提交流会,石玉峰心中不自觉“咯噔”了一下,赶忙说:“大马哥,媛英跟我说过了,最近,阿拉丁丁上上下下都在筹备孤湖论剑。”
“是的!”马清扬微微一笑,又说,“我原本打算把你们杨酋长也请来的,遗憾的是,杨酋长告诉我,十一月份雅猫中国会有不少大动作,他实在是脱不开身。”
马清扬的话,让石玉峰听起来诚惶诚恐,像是拐弯抹角地向他打探雅猫中国的一些内幕,尽管马清扬根本就没这层意思。
这种事,涉及到职业操守,不能随便去说。
诚然,石玉峰也感觉到了雅猫中国的一些风吹草动。杨金元本人,近段时间也一直待在上海,见了不少人。但作为一名刚入职不久的中高层,石玉峰离雅猫的核心圈还很远。或者说,他尚未完全赢得杨金元的信任。因此,能掌握的商业机密,几乎没有。
换个角度,石玉峰作为马清扬曾经的心腹,十八金刚之一,却突然跳槽到雅猫中国。杨金元完全有理由相信,石玉峰是马清扬派到雅猫的情报员。
“对。”石玉峰又吞下唾沫,“杨总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上海,见了不少业界的大佬,特别是上海滩的各路掌门人,宏大的陈天堃、ibay易有网的邵一波、2371的周宏伟等。”
马清扬“哦”了一声,就不再往下问。
“对了,前几天我和杨酋长通电话时,看得出来,他挺重视你的。”
石玉峰大为惊讶,暗想,杨金元重视我,怎么可能。既然重视,又为何从来没有“召见”过自己。雅猫在全球各地有着几万员工,杨金元是高高在上的酋长,下面的人,尤其是中高层,最大的盼望,就等着被“翻牌”,仿佛古代后宫的嫔妃一般。只有翻了牌,才有得宠的可能性,石玉峰也不例外。
杨金元尚未翻自己的牌,唯一的解释,是杨金元还在观察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杨金元也就是那么跟马清扬一说。这些大佬们的心思,不是你想猜就能猜懂,想悟就能悟透的。
也罢,还是安安分分地工作吧。
路上,石玉峰观察到,十八金刚的派别隔阂越来越深,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庞蕾的身边围着一帮人,金建航的身边也围着一小撮人。剩下来的几个,保持中立。从出发到欣客山庄,派别之间全程无交流,如同陌路人。
他暗自感叹道,时过境迁,十八金刚已不再是当初的十八金刚。
石玉峰在观察,马清扬也在观察。对此这种场面,他早已习惯。但习惯不代表坐视不理,十八金刚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有利益纠葛的原因。可作为带头大哥,自己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否认,当初对十八金刚的内部改革,绝对没有错,错就错在,动作太大,用力过猛。错上加错的是,高薪招聘的空降兵,并没有达到事先预想的效果,几乎沦为鸡肋。
公司倒了,可以从头再来。人心散了,不是说收就能收回的。
这些天,马清扬也在琢磨,应该站出来,当着这批老伙计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把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重新安排到之前的岗位上。可是,他们回归了,空降兵们又该怎么办?
往左也难,往右也难,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管如何,都要尽早下决定。
一个人,面对棘手之事,决不可优柔寡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决定是可以两全的,如果总是这种状态,你永远做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决定。即便能决定,也许早就错失良机。那么,你的决定也就毫无意义可言。
阿拉丁丁未来的路还很长,互联网行业内部的角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马清扬强烈地意识到,互联网和传统行业的攻坚战,也即将拉开帷幕。在短期内,哪怕是互联网攻势如潮,也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行业。
不过,他坚信,总归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