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一天，孙同宇找到马清扬，提出了辞职。
孙同宇说，他和庞蕾发生争执以来，一直是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之所以躲，搬到办公室暂住，是希望能给庞蕾足够的时间去冷静。等她冷静下来了，夫妻俩再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孙同宇也承认，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离婚，这是自己的错。但那也是气昏了头，绝非本意。
这一“暂住”，就是十来天的时间。还好不是夏天，十来天没洗澡还能扛得住。可过两天，就要举行第一届网商大会了，这次网商大会，是由淘贝网来唱主角，他好歹也是淘贝网的副总裁，总不能蓬头垢面地出席吧。于是，昨天晚上，孙同宇就偷偷回了趟家，打算洗个澡，换身衣服。谁知，庞蕾就像个疯婆子一样，逮住他不放，硬要问他什么时候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大马哥，你……你说说看，这……这不是明摆着无理取闹吗？”甚少发火的孙同宇，涨红着脸，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同宇，我会让章英好好地说说庞蕾。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辞职开玩笑啊。”
“大马哥，你还看不出来，庞蕾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无能。一个男人，在老婆眼前无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继续在这种环境里待着，我怕我迟早有一天会憋出神经病来。”
“同宇，你这是在逃避。即便辞职了，你们还是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依然是解决不了问题。”
孙同宇咬牙道：“大马哥，我想好了，辞职了，我就去办移民，去美国！”
“什么！移民？”马清扬惊住了，“那庞蕾怎么办？”
“离婚，走到今天，离婚对我对她都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同宇，婚姻不是儿戏，你先冷静冷静。”马清扬耐心地劝解道，“这样，等网商大会结束了，咱们再去谈这件事怎么样。你是计划书的主要起草人之一，又是淘贝网的副总裁，网商大会少了你可不行。”
孙同宇想了想，应道：“那……那好吧。”
夫妻吵架是小事，闹到辞职和离婚就是大事了。
孙同宇走后，马清扬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思绪紊乱。遇到这种事情，自己还真是没什么主意。看来，还是要章英出马。想罢，他出了门，往章英的办公室走去。
听完他的话，章英也是摊了摊手：“之前，我找庞蕾谈过不止一次，基本上是没什么效果，她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实在不想听了，就转移话题。庞蕾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她硬撑着，无非就是想让同宇先服软，给她道个歉。”
“看来，男人还是要恪守我一直信奉的那条原则，夫妻吵架，不管对错，最终做出让步和妥协的，都应该是男人。”
“同宇要是有你这样的智慧就好了。”
“应该说庞蕾能像你这样善解人意就好了！”
说着，夫妻俩相视一笑。
马清扬很清楚，向孙同宇这种“极客”，别看没脾气。一旦发起了脾气来，估计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往好了说，这叫执着。往坏了说，是固执。
任何事，走了极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对了，清扬，我刚在新波的网页上看到一条新闻，值得玩味，你来看看。”
马清扬贴到电脑屏幕前一看，是一则和玛雅讯有关的新闻，标题为：卓悦网和咚咚网争宠玛雅讯。新闻透露，玛雅讯的高层，将在明年的二月份来中国，分别拜会卓悦和咚咚网。
此外，马清扬还发现了一个细节，文中提到，卓悦正在进行创业以来的第四轮融资。
玛雅讯有钱，卓悦缺钱，也算是郎情妾意。
创办至今，求叔军掌舵的金峰，一直是卓悦的大股东，约占70%的股份。其实，卓悦就是从金峰派生出来的一家公司，是金峰的嫡系。金峰的主业是网游和软件开发，而雷俊带着卓悦玩的却是B2C。据说，在卓悦最需要资金的时候，求叔军拒绝再投资。于是，雷俊只好寻求风投。920万美元的风投一进来，金峰的股份就被稀释到了50%一下。但卓悦要想实现稳健的盈利，920万美元还远远不够，至少还需要几千万美元。如果放在五六年前，钱根本不是问题，大群的VC追着互联网砸钱。不过，自从网络泡沫以来，VC也变得保守了。因此，卓悦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等死，被踢出局。要么找死，贱卖股份，获取风投，丧失控股权。
相比之下，咚咚网的日子，要过得有滋有润许多。两年前，咚咚网刚吸引了美国老象投资1100万美元的投资，再加上之前的DIG和联银集团的数千万美元，支撑个三到五年，问题不大。关键在于咚咚网的图书分销领域，是业内绝对的霸主，已经能够为咚咚网带来真金白银。因此，咚咚网根本就没必要改变目前的资本结构，也完全有能力和卓悦搞军备竞赛，哪怕是玛雅讯收购卓悦。
“你怎么看？”马清扬抬头问。
“从账面上看，卓悦缺钱，咚咚网不缺钱，玛雅讯迎娶卓悦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咚咚网的王牌是图书领域，玛雅讯的图书版权，实力也很强大。卓悦也做图书，不过，和咚咚网的差距不小。也就是说，玛雅讯和咚咚网有着契合点。所以，我的判断是五五开。对了，从欣也这么看。”
说来也奇怪，蔡从欣做出让步，退居幕后之后，她和章英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有了空闲，就会通过企鹅开发的扣扣交流。如此，对于两个人，都是一种提升。尤其是章英，之前对风投一窍不通。现在，也渐渐地入了门。
马清扬会心一笑，表示赞同。
“不管玛雅讯和哪一家合作，都说明一个问题，做B2C的难度，要远大于C2C。线上出现一分的成长，线下需要经过五分的努力。其中的难度，是随着规模不断放大的。就拿卓悦来说，刚起步时，每天处理100张订单，很容易。从100到500单，就发现库房不够，东西也送不出去。100单到1000单是一个质变，一千到一万又是一个质变。两三年前，卓悦就过了一万，但做到十万，就极其痛苦了。”马清扬信手拈来，脑袋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十万单，需要的库房，大概在三万平方米，六个标准足球场。把货架摆满，一个货架1500块，这就是近三千万。再配上流水线，最少一千万美金。中国三地库存，北上广，大体需要五个物流和配送中心。不像美国，有邮购的历史，培养出了DHL和UPS。最要命的是，中国独立的配送体系极不成熟。总结起来一点，跟线上业务不一样，B2C要落地，和线下的传统产业拴在一起往前走，这需要愚公移山的精神。这种特有的木桶效应，在中国的商业环境下，有位明显。传统短板太多，网络这块板，很难长起来。”
章英边听边消化着：“所以，按照你对淘贝网的构架，你迟迟不肯进军B2C领域。”
“没错，物流配送体系完善，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先看别人栽跟头，从别人栽跟头中学习经验。等阿拉丁丁有了足够的实力，或创建或收购一家属于自己的物流公司，再把物流公司纳入到阿拉丁丁的体系，我们再去玩B2C。到时候，B2B、C2C和B2C三箭齐发。”马清扬深入剖析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对于玛雅讯，我们要做的是避其锋芒，伺机过招。接下来，我们最主要的敌人，还是奥尔玛在线和加乐丰，以及国内正在转型的零售巨头。千万不能因为奥尔玛高级副总裁的那句，阿拉丁丁想要革掉奥尔玛的命，首先要打垮玛雅讯，而影响到我们的布局。同时开战，阿拉丁丁招架不住，也消耗不起。”
“清扬，你倒是可以学学射雕英雄传里的周伯通，关键时刻，使出双手互搏术。”章英开玩笑道，“对了，我记得这次网商大会，建航和同宇他们也请了卓悦的雷俊和咚咚网的李国琪。到时候，再做试探。”
“说到雷俊和李国琪，我差点把王俊滔也要来这件事忘了。老戎下午五点的飞机到钱塘，我们一起去给他接风洗尘。”
瑞雪兆丰年！
元旦节当天，钱塘迎来了2004年的第一场雪。
漫天起舞的雪花，婀娜多姿，极为浪漫，如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融入到钱塘的大街小巷。
世贸国际展览中心，钱塘第一高楼，42层，位于钱塘的新城区。
与孤湖论剑不同，网商大会的筹备工作，要复杂许多，艰难许多。孤湖论剑的受邀嘉宾，是各路掌门人。从第一届至今，嘉宾从未超过十个。而来参加网商大会的，却有上万人。有像王俊滔那样的江湖老前辈，也有李国琪和雷俊这样的新贵。不过，大多数都是普通的网商，许多只是把开网店当副业来经营的年轻人。
上午九点，马清扬和王俊滔，以及淘贝网的七名干将，来到了国展中心二楼的大报告厅。离开幕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一个眼尖的女淘贝店家，一眼就认出了马清扬，忙跑上前要和他合影。一时间，马清扬成了偶像，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马清扬走起了亲民路线，面带笑容，来者不拒。
他深知，这些人就是淘贝网的上帝！
直到大会即将开幕，身边的人才渐渐散开。以至于李国琪和雷俊两位大佬到场，他都没有察觉到。
“马总，你都可以上娱乐版的头条了。”王俊滔先是开了个玩笑，随后，分别指了指李国琪和雷俊，“咚咚网的李国琪和卓悦的雷俊都来了。”
咚咚网和卓悦本就是死对头，现在又在玛雅讯面前争宠。尽管马清扬特意把两位巨头的位置安排在一起，但他们却是各干各的，李国琪埋头玩着手机，雷俊正四处转悠着。
说起来，这还是马清扬第一次见到雷俊和李国琪。他们能来，是出于孙复义的面子。至于王俊滔，曾在北京的一场饭局上，见过他们二人。谈不上有私交，也算是认识。
饭局的发起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必正薛老爷子。
此次来钱塘，薛老爷子特意让他给马清扬带话，邀请马清扬**********。昨晚吃饭时，王俊滔转达了薛必正的邀请。马清扬只是说，等过了春节再说，并未给出具体的时间。
“王总，我们一起过去，你给我牵牵线。”
说完，两个人先是就近朝雷俊走去。洗得发白的西服；长长的头发盖住耳朵，三七分；不修边幅，甚至有些邋遢。说句不中听的，雷俊的这身打扮走在人群中，十有八九会被误认为街头的小混混，这是马清扬对雷俊的第一印象。简单的寒暄过后，两个人又走到李国琪的座位前，与雷俊不同，李国琪的穿戴要整齐许多，高档西服，几乎看不见一丝褶皱，再配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颇具几分儒雅之气。
九点半，第一届网商大会正式开幕。
虽是寒冬，马清扬上台时，却脱掉了外套，卷起羊毛衫的袖子。通过此举，马清扬是在释放一种信号，他要带着蚂蚁大军，和奥尔玛与加乐丰等大象级别的洋巨头，大干一场。
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马清扬开始了他的演讲。
“洋巨头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有人说，有实力和洋巨头较劲的，是那些大企业。我不这么看，最终能战胜洋巨头的，是我们这些网商。中国有着13亿人口，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网商，13亿网商的蚂蚁雄兵才能战胜洋巨头，而不是那些大企业。今天的大企业很难，明天的大企业更难。这就是为什么弃鲸鱼捡虾米是阿拉丁丁的战略重点，中小企业和大企业的比例是四比一。将来，这个差距还会扩大。因此，你们才是互联网的未来，中国经济的未来。”
马清扬一上来，就把现场的气氛点燃了。
他又往上撸了下袖子，继续激情洋溢地说道：“我认为成为一流的网商，一流的企业，应该是一个结果，而不是一个目标。任何东西你把它成目标，只会越做越累。如果我今年告诉淘贝网的员工，明年的销售额是十个亿，淘贝网必死无疑。我们要盼望这个结果，而不是让这个结果成为你的包袱。中国的网商，要走自己特色的道路，如果我们不发挥13亿消费群的优势，那我们就永远打败不了大象……”
一个多小时的演讲，马清扬一气呵成，几乎是一气呵成。演讲完毕，迎接他的，是全体起立、长时间的掌声。
网商大会共分两个部分，上午马清扬、王俊滔、雷俊和李国琪四巨头做演讲，下午分组讨论。
原定于五点半闭幕，时间一拖再拖，拖到了七点。
四巨头搭车来到楼中楼，再加上雪天能量消耗快，个个已是饥肠辘辘。马清扬预定了一间正对着残桥的小包厢，打开窗户，即可欣赏残桥断雪。
李国琪站在窗户前，哈了口气道：“马总，孤湖有此美景，怪不得你当初不愿留在上海滩呢。”
“李总，你见笑了，当初阿拉丁丁在上海做短暂逗留，结果是羽铩而归，不得已才重新回到钱塘的。”
雷俊接话说：“李总，上海滩适合你们咚咚网，并不代表适合每一家互联网公司。要是大家都在上海滩扎堆，恐怕咚咚网的日子也没这么好过吧。”
毕竟是死对头，雷俊一开口，话里就带着刺。
“那倒也是。”李国琪转身轻蔑一笑，“阿拉丁丁玩电子商务，金峰搞网游，我们咚咚网则专注图书分销，各家是因地制宜。”
李国琪的反击，大有润物细无声的妙处。金峰搞网游，意在讽刺卓悦网的B2C只是金峰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李总，一旦玛雅讯杀进中国市场，恐怕咚咚网在图书分销领域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吧。”
“雷总，洋巨头实力虽强劲，但进入中国市场，不一定就能玩得转。水土不服，政策门槛等等，那可是刀刀要命。不说别的，马总带着阿拉丁丁大军把不可一世的ibay玩得毫无反击之力，还有李岩恒的千寻逼走谷壳，都是典型的例子。有了这么好的榜样，洋巨头也就不足为惧了。”
“李总，未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吧，雅猫收购2371，也是条路子。”
雷俊和李国琪做起了相互试探，不难看出，谁也不愿错失了玛雅讯联姻的机会。
菜一道道上，就着滚烫的本地烧酒，尽管外面寒风瑟骨，包厢里却是泛起阵阵暖意，如同春天。
喝了几圈，雷俊和李国琪的嘴仗也打累了。
王俊滔趁着李国琪低头发短信的间隙，将话题扯到了网商大会上，这才是今天的主题。雷俊和李国琪再吵下去，可就成了喧宾夺主了。
“马总，孤湖论剑上，我见识了你的口才。这次网商大会，我才真正感觉到，你是个天生的演说家，有点二战时期希特勒的意思。”王俊滔不无钦佩道，“把芸芸网商比喻成蚂蚁，把洋巨头比喻成大象，太贴切了。”
“王总，今天来的这些网商，不管生意做的大小，他们都是阿拉丁丁的生存之本。我作为带头大哥，自然要哄着他们，给他们多戴戴高帽子。这样，才能组建一支锐不可当的军团，而非散兵游勇。兵在于精，不在于多。”
李国琪收起手机，抬头接过话茬：“马总，蚂蚁围攻大象，虽不痛不痒，但却是致命的。等大象惊醒了，也许早就剩下骷髅了。你这一招，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李总，这个行业就是个大型的生态圈，一环扣一环。想要登上金字塔的顶端，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倒觉得，马总的是高招。”说完，雷俊又冷笑着问，“难不成，李总还有更好的招？”
“我觉得，蚂蚁不一定要攻击大象。毕竟，来的不止一只大象，大象随便一踩，都能踩死一大批蚂蚁。蚂蚁死的多了，军心也就散了。”李国琪故弄玄虚道，“最好的办法，是利用大象。”
“利用大象，怎么利用？”雷俊不屑地问。
“有机会骑到大象的背上，利用大象来开路，岂不是更妙？”
“李总，利用大象，你以为大象都是傻子吗。”
“雷总，只要和大象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象也会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因为，你在利用大象同时，大象也在利用你。关键在于，谁能牵着谁的鼻子走。”
李国琪的分析，要比雷俊更深，更透彻。同时，两位大佬依然拐弯抹角地在玛雅讯的问题上，较着劲。
“李总，雷总，两位的分析都很在理。归根到底，想要取胜，还是得抢得先机。有了先机，就有了主动权。掌控了主动权，打起拉锯战和游击战，也就游刃有余，收放自如了。”
骑到大象头上这一招，马清扬早就考虑过。
别看表面风光无比，若驾驭不了大象，那就只能等死。你聪明，大象也不笨。最终被大象玩死，只能证明你是在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ibay和易有网之间的暗战经验，就值得借鉴。
当初，ibay先是收购易有网15%的股份，让邵一波尝到甜头，以为可以骑到ibay的头上为所欲为。随后，又放弃了控股权，把所有的股份都卖给了ibay。即便如此，邵一波还是认为，易有网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所有的管理层皆是自己的嫡系。哪怕是ibay控股，自己依然可以控局。
殊不知，低估敌人，高估自己，是兵家之大忌。
当然，淘贝网趁机气势，干掉ibay易有网，那是后话。
再往深处一想，马清扬又觉得自己是在以五十步笑百步。阿拉丁丁的大股东之一，何尝不是“外来户”孙复义呢？区别在于，孙复义是VC，极少插手阿拉丁丁事务。这里面，有孙复义的经商哲学，也是他和马清扬博弈的结果。孙复义很清楚，阿拉丁丁离开了马清扬，就不可能转的动。哪怕马清扬的手上，只有1%的股份。
但现在相安无事，并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有冲突。马清扬曾喊出话，阿拉丁丁要到2009年左右才具备真正的雏形。这个过程，即是搭建平台的过程。搭建平台，就需要大量的资金。一旦资金缺位，阿拉丁丁就需要引进新的风投，或者和洋巨头合作。引进风投也好，和洋巨头合作也罢，马清扬手上的股份都会被稀释。一个孙复义好对付，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就不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