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万千的士兵们,奚慕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轻轻将左肩的衣衫稍稍拉下,右手的匕首始终正对着胤焱,未曾放松。
那只牢牢地附着在奚慕左肩处的凤凰,似乎与当初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当初的胎记几乎是只能够看出凤凰的样子,而今,那凤凰却犹如活了一般,在她美丽光洁的左肩翔飞振翅!
战场上稍微老一点的士兵都知道,二十余年前那美人皇后南宫萱楚的后背正是有这样的凤凰胎记,所以老太后才相信这样的女人有那资格成为皇后方才同意了妫皇和南宫萱楚的大婚。而今,那如同凤凰一般的胎记长在奚慕的后背,而她同时拥有遗传自舜帝的诡异重瞳,谁还能够说,这仅仅只是巧合?谁还能够说,她不是妫氏的后裔?!
众军惊叹之余,东方的天空开始微微泛白,启明星几乎独占了天空,一闪一烁。
然而,胤焱却面无表情,看着那还沾染着自己献血的匕首刀刃,锐利的眸子盯着奚慕,一字一句道:“牟许之不会撤兵,没有我的命令,即使山崩海蚀他也不会撤走一兵一卒······你不会这么笨。你的目的不是为了逼走我的军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轻轻拉回了衣衫,奚慕淡淡地看着胤焱,这个男人······其实一直都那么的聪明,那么的理智,那么的······懂自己。
唇边那抹微笑未逝,奚慕却大声道:“我乃妫皇之女,商南国前朝公主妫慕,诸位义军好汉集结于此只是为了夺回我妫氏江山。”说着,奚慕始终看着胤焱的眼睛,那里有不解,有疑惑,也有愤怒和被胁迫的压抑。
然而,奚慕却一点一点,慢慢地放下了那匕首!
一时间,胤焱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而奚慕却已经完全不管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胤焱,面对着那些将领们,继续道:“妫慕在此以前朝公主身份多谢诸位将士一番苦心!”
除了李侯渊之外,那些将领们纷纷叩首,大声呼道:“为了夺回妫氏江山,末将等死不足惜!”
“可是!”奚慕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那十余万士兵道:“妫皇已死!妫氏江山早已改朝换代!熵燮以不义之举夺得天下,实非不忠之臣!然而他却也是一位明君!商南的百姓在他的江山下活得很好!人人丰衣,户户足食,百姓要的不是姓什么的皇帝,而是能够让他们拥有安稳日子和平生活的皇帝!妫氏一族被斩尽杀绝,现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即使得到江山也无法延续下去!我自认并不是一个治世之才,若是得到天下也只能够让百姓更加苦难!”
一番话出,不论是义军还是夏平国或者商南国的士兵们均是惊诧无比,然而更为震撼的却是奚慕突然单膝跪下,对着那几万义军士兵道:“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公主!如果你们真的是为了百姓而不是私欲!如果你们不想让妫氏一族在灭族之后都背上祸乱天下的罪名!妫慕在此命令你们,也是恳求你们,立马退兵!尽数解散!”
一时间,场内再次鸦雀无声,没有人能够及时作出反应,没有人知道奚慕到底怎么想的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唯独那一身银白的浴血修罗,那双温柔的眼睛,一直看着奚慕,看着她的努力,看着她在万人前的恳求,看着她雪白的衣衫被腥风吹起飘扬······她本是公主,她本应长在皇宫一生无忧,她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而,她却流着皇家的血脉,生于异域他乡,经历世间的种种恩怨坎坷和生离死别,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二十余年前他父皇的叛变和权势的争夺。
半跪的奚慕,看着那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将领士兵们,继续说着:“你们妻儿,你们的父母兄弟都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吧!”
此刻,那些士兵们终于惊醒奚慕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啊,他们都有妻儿父母,对方的士兵也有妻儿父母,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们回家!然而,李侯渊却突然大声打断了众将士的思绪,大声吼道:“胡说八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够被一方小小天地所束缚!我们勇闯天下夺得一官半职方才能够给妻儿更好的生活!如今已经走到这里,再回头岂不是半途而废了?!”
军中士兵的心神有些不定,士气一方面被削减另一方面又被激荡。可是此时,胤焱却突然从后掐住了奚慕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拖了起来束缚在了怀中,道:“熵燮不义杀妫皇夺江山!我等如今出兵助妫氏灭熵,却不料你们竟然想将我军置身水火独善其身!只差一步我们就可以攻破爵城直上望城了!绝不能够在此回头!”
“胤焱,”面对着众多的士兵,奚慕突然淡淡地开口,低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你的目的,真的是这天下么?即使你攻破了爵城,即使你打到了望城,即使你推翻了熵氏一族的皇权吞并了商南,你却无法坐稳商南的皇帝之位。姑且不论南宫紫玉究竟是不是真的不会出兵,南宫世家扦插在夏平王朝和商南帝国的势力不会让你稳坐江山,那些妫氏一族的拥护者以及熵氏一族的拥护者也不会让你坐稳······”奚慕的眼神有些迷蒙,“界时,商南国将成为你的鸡肋,你失去的会比你得到的更多。”
掐住奚慕的那只手有些松懈,微风拂来,胤焱只能够闻到她发丝的清香。
石塔内,一双美丽而睿智的眼睛盯着东方的天空,那里漆黑的一片开始微微泛白,她知道,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桌上放着一个乌黑的药碗,那是昨夜的,那是昨夜给奚慕端去那药汁之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这里面也有一味药——胭脂根。每一天,她为奚慕煎的药都同时煎了两份,奚慕喝一碗,她便将那另外一碗喝下。
如今,这是最后一碗。
两滴轻盈的泪珠滴落在了碗内,伊真端起那碗冰冷的药仰头而下。
一步一步,伊真走到了床边静静躺下。她知道,这种药的药效很缓慢,她只是在慢慢地等,等待药效发作的那一刻。
唇边一抹讥讽般的微笑,伊真嘴唇翕张。
“如你所言,淼真的很愚蠢,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可是,聪明如你却不知道,焱,他一直都比淼更加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