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了那个人,这世间,再无春夏秋。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鲜活真实,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笑妄谷,有兮娘模糊的温婉笑脸,有院里梨花的淡雅清香,有苦涩却温暖的汤药,有白米小粥的糯糯香气。更有那个携着一身的绿意,总会对她扬起清透笑脸,尔后猝不及防地,将她揽入怀中的温软少年。
醒来,她望着漆黑的客栈床幔,无奈地抹去眼角的泪珠,再望向身侧凳子上,白玉小鱼缸里游着的青鲤。
她又觉得这个梦,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短暂。
覃曜就地坐在笑妄谷的入谷处,放眼望去的满目苍痍,却又在恍惚间,看到三杯两盏的淡酒,唱着与君老的戏子映萝,咿咿呀呀,不绝于耳。光影交织的岁月,归于无形。
身旁没有酒,覃曜哭得愈发汹涌,泪水啪啪地落在白玉鱼缸里,惊得小青鲤展开尾巴,来了几个游回。
耳畔木叶萧萧,她将白玉鱼缸放于一侧,疲惫的头靠在笑妄谷门前的大石桩上,手缓缓抚过上头龙飞凤舞的字迹。笑妄谷,这三个字,是当年建谷的时候,兮娘亲手提笔落下的墨。
她啊,这辈子,做了一些错事。
覃曜哭累了便阖上了眼,泪水却仍从眼角流个不停。思绪涣散间,她唤了一声:“阿疏。”
有人倾身而来,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双唇。她蓦然睁开朦胧的泪眼,隐约可见,对方的那双桃眸,一如初见时清透明润。
后来有一日,覃曜在四时镇的屋里捣鼓着梨花酿,看到窗外的纷纷细雪铺满了院前石阶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兮娘曾问她:“你舍得么?”
当时笑妄谷的连绵莲花开败不久,她嚼着兮娘做的菡萏酥,扯了扯嘴角,黄连般地回上一句:“舍不得。”
兴许,是在某个风暖云阔的日子里,那人抬眸时递来的温软笑意,那把清清雅雅的嗓子唤她一声阿姐的时候,她胸腔里冰封了许久的心,便开始有所波澜了吧。
镶了一汪湖水的桃花眼,总会在无数个风清星朗,或是阴霜沉月的夜晚,出现在她的梦里,辗转不去。
覃曜常常坐在清风亭的美人靠上喝酒,眼风有意无意地一瞟,落在了夺魂阁内,黛眉双弯。
那个剑法耍得利索的少年,已不再是初见时的生涩模样。
那些年的笑妄谷,出了一个颇具名气的杀手。
其以暗杀为强项,专挑月不明的夜深,在风声疏狂之间夺魂取命。擅隐气息,招式凌厉,杀人于无形。
在遇到覃疏之前,覃曜本以为,她不会后悔年少时所做出的决定。但五百年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就像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覃疏。
五百年的朝暮相随,要她完全不喜欢那个人,很难。因为他本身就讨人欢心,至少,很讨她喜欢。
那次在鹿吴山外的石洞里,覃疏替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地生怕弄疼了她。她突然觉得改变覃疏的命运,是自己做的最大的一件蠢事。
当覃疏剖白心迹,问她是不是喜欢轻酒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好笑,却在他的再度询问中,选择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开始,期待他的反应了。对于他的目光中流落出来的失望,她暗喜。
梨花林里,覃曜喝得酩酊大醉的那晚,覃疏背着她回房的途中,她并不是醉得没有了意识。她却趁着酒劲儿,说了一句,舍不得。
她舍不得他,被酒麻木的时候,最易吐真言,此话半分不假。
彼时覃疏特意跑到湖边,为她捉了整袋的流萤,说要做她一辈子的萤火虫的时候,她感动得想哭。却悄然地垂了目,不愿让他看到她眼中流转的情绪。
又有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覃疏做任务的过程中受伤,那是她第一次什么都不想愿管,只想顾及他的安危。她当时去找兮娘的时候,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决定,改变最初的复仇计划。
覃疏被她伤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笑妄谷,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她突然,什么都不想顾了。
覃疏不在笑妄谷的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最为艰难的渡过,她怎么也忘不了彼时焚心煮骨的痛。忘不了食不下咽,世事无趣,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滋味。
后来在魔界,覃曜从渐越口中得到覃疏已死的消息,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叶尖,旋了一旋,落下,激起泥花。覃曜甚至在辗转难眠的夜里,突然冒出不想活了的念头。
她觉得喉咙堵得紧,痛得难以呼吸,仿佛濒临死亡才会有的感觉。她那个时候觉得,活着,真不容易。
可她这条命,是他拼尽一切才换来的。
四时镇上,福来,那个绿沉身影的出现,头一回燃起了她浓烈的希望,却又似乎,微不可见。直到她看到院里那棵,独一再无二的梨树,她才彻底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一千年的时间,前半程,她欺他,后半程,他瞒她。但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相爱。
他是她的十里春风,是她上千年孤寂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漫长的风雪终是过去,覃疏化成人形后,他们回了四时镇,如愿过上了成亲后的安生日子。
覃曜后来听说,是云皖去了星宿宫找到覃疏的命格薄子,添了一笔。他觉得,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
轻酒嫌弃道:“你说这事闹的,小窑子好歹是只鹤,却有朝一日不慎踩滑,着了鲤鱼的道儿!”
那杯欠了银霜子的喜酒,欠了很久很久的喜酒,也总归是还了。
有初日破雾,再不用,攒眉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