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井山太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穿着元帅的服装,乐呵呵地等着上头的接见。接见他的人,脸部有点儿模糊,看不大清楚,即象中华民主国的总统唐景崧,又象特别军团的司令姜商,但总归,不是明治。
井山太是被敲门声给叫醒的,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气冲冲地开了门,却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参谋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外,不由得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千岛小姐,我不是说了吗?没到时间,不准叫我起来。”
女参谋怯生生地说道:“可、可是,将军阁下,是加藤大佐要求我把你叫醒的,加藤大佐说了,请你一醒来就到高处去看一看。”
井山太一愣,连忙穿好了衣服,爬到屋后的一个小坡上,这是江界城内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
望远镜里,井山太看得清楚,才不过一夜时间,江界周围就出现了十几条战壕。战壕离江界城的距离都是两公里左右,十几条战壕,正好把江界城围得严严实实的,无论江界守军从那个地方突围,都将遭到相邻两条战壕内士兵的联手攻击。战壕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部署一挺重机枪,由穿着绿军装的民主军操纵,旁边还各部署一支幕府兵保护着。相邻两挺重机枪之间,还各部署了两挺轻机枪,如此火力,足可以让进攻的士兵们止步不前了。井山太仔细地算了一下,单单这些部署在明面上的轻重机枪,就比江界城内所有的机枪要多上三倍左右了,两军之间火力上的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战壕的前面,有不少朝鲜人不停地忙碌着,他们努力地挖着深坑,然后把一根根的木头竖着放进去,再埋上土。在战壕的面前,还堆放着一捆捆的东西,凭着经验,井山太自然知道,那些都是铁丝,要人命的粗铁丝。
铁丝网加机枪?井山太的嘴角不停地抽动着。身为日本的高级军官,井山太对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熟悉了。台湾战争中,铁丝网加机枪的组合,让日本陆军吃尽了苦头,战斗力强悍的近卫师团,硬生生地被耗光了力量,最后落得个连师团长都被人家俘虏的下场。
现在,这个最佳搭档再现,可中国人是处于进攻的一方啊,这样的组合,不是正好挡住了他们进攻的脚步?井山太看着那些忙碌的朝鲜人,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井山太这才清醒了过来,他的眼光闪烁不定,神情充满了恐惧。进攻一方却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井山太已经知道了姜商的用意。他知道,江界完了,根本没有守住的可能性,而且,连耗掉他们一点儿力量都做不到,这个姜商,实在是太狠毒了。
井山太很想立刻让炮兵出动,把这些朝鲜人赶跑,把战壕炸毁。可是,在把望远镜转向西面之后,井山太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西面不远处,二十门火炮一字排开,威风凛凛,炮口直对着江界城,只要日军的炮兵稍有异动,这二十门火炮很快就可以把江界的炮兵摧毁,中国人正等着井山太主动暴露炮兵阵地呢。
特别是,在二十门七六火炮的后面,还有四门大家伙呢。一二零火炮的威力,井山太知道得很,那本来就是从日军手中缴获来的火炮啊。凭着射程上和火力上的绝对优势,四门一二零,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压制住日军的炮兵,现在让炮兵出动,简直是找死。本来就存了点儿异心的井山太,自然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又可能惹怒中国人的事情。
井山太阴沉着脸走下了山坡,对旁边的女参谋说道:“快,叫加藤到我房间来一趟。”
加藤正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的疑惑:“将军阁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进攻的一方反倒摆出一付防守的样子,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井山太阴沉着脸,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粮食。”
“粮食?怎么回事?”加藤正夫仍想不明白。
井山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是粮食。城内共有八千士兵,还有四千平民,粮食已经不多了,满打满算,只能支撑十天时间。我本来以为,特别军团一到就会发动猛烈的进攻,战事应该在四五天之内结束,不管是胜是负,粮食对我们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我才要你们轻装前进。却没有想到,姜商竟然来了这么一招,用不了几天,我们就会不战自乱了。”
加藤正夫想了想,眼睛里面闪出了凶光:“这样吧,我立刻下令把四千个平民全部枪杀,这样我们就可以多支撑五天左右了。”
井山太摇了摇头,神秘地说道:“用不着这样,我自有主张。你马上去仓库,趁第十二师团的人还没有醒悟过来,把七成左右的粮食取去,偷偷藏起来。然后,我再以犒劳士兵为由,让所有士兵好好地吃上几顿,这样一来,用不了两天,粮食就会出现问题。”
加藤正夫一愣,随即奸笑了起来:“这样一来,第十二师团的那三千人就会不战自乱,我们就有机会了。”
“没错,”井山太赞赏地点了点头:“我还有一招更狠的,我可以对外宣布,为了防止朝鲜平民被炮火误伤,允许他们每个人带七天的粮食离开江界,并请求中国方面放行。如此一来,那三千人就算想要从朝鲜人手中抢粮食,也没有办法了。”
加藤正夫竖起了拇指:“将军高明,这是断了那三千人的后路啊,等他们醒悟过来的时候,他们只剩下了两条路,要么饿死,要么跟着我们一起投诚。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抢我们的粮食。”
井山太说道:“就是这个道理,你马上找个人跟中国人联系一下放走朝鲜平民的事情。姜商是个挺聪明的人,我想,单单这一点,他就可以猜到我们的意思了,到时候估计还会跟我们好好配合一下。”
战壕在稳步扩展着,铁丝网也渐渐地有了模样,姜商站在离江界约六公里远的一棵大树下,一边舒舒服服地喝着水抽着烟,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江界的动静。正如他所料的那样,江界的守军并没有炮击那些正在修工事的朝鲜人,只要他们的炮兵一动,这边的二十四门火炮,会让他们后悔的。
姜商已经从渡边三郎的嘴里了解到了井山太的情况,也知道这个家伙在日本陆军中素有智将之称。他在等,等着井山太的出招。自己的牌已经打出来了,如果井山太看出了自己的意图,那他肯定会有所行动的。如果他没有看出自己的意图,那,也就没有招揽的必要了,到时候,一块儿饿死得了。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把个江界烤得跟蒸炉一样。低矮的城墙上,无数日本士兵正端着枪,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垛,与城外的特别军团对峙着。大热天的,谁也不想挑起战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刚刚啃完了干粮,姜商习惯性地拿起了望远镜,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镜头里,小小的城门慢慢打开,一个日本军官举着白旗,从城门里钻了出来。
投降?不是吧,姜商摇了摇头。围城才半天呢,粮食危机根本还没有出现,对方不会这么容易就投降的,应该是为了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商量吧。
当那个日本军官走到战壕前时,几个中国士兵端着枪走了上去,搜身之后,给了他一匹马。十分钟之后,那个军官被带到了姜商的面前。
当那个军官被押送到姜商面前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这竟然是一个女军官,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少佐,看岁数,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吧。不对啊,日本兵源还算足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女兵往战场上送吧。姜商也知道,原世界里,日本曾经训练了大批的女兵,可那是眼看着要战败,准备着一亿玉碎呢。现在的日本,还没有混到那么惨的程度吧。不过,想想也是,总动员令都下了,日本还有什么不能做呢,保不定,这些女兵还肩负着特殊的指令呢,例如,安慰一下离乡的男兵之类的。
那个女军官端正地行了一个军礼,脆声说道:“中将阁下,大日本帝国陆军第二十六旅团作战参谋千岛惠,奉旅团长井山少将之命,拜见中将阁下。井山将军说了,战事将起,枪炮无眼,为免误伤平民,请阁下放开一条出路,让城内的四千朝鲜平民离开。”
放朝鲜平民离开?姜商的眉头皱了起来,有问题,这里面绝对有问题。日本人杀起朝鲜人来,就跟杀鸡杀狗一样,他井山太的手中也沾满了朝鲜人的鲜血,他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变得这样宅心仁厚了?如果井山太为了节约粮食,下令把这些朝鲜人全部杀掉,那他姜商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是,放这些朝鲜人离开,难道今天太阳真的是从西方升起来的?
如果井山太真有所图,那他要做什么呢?让士兵混在朝鲜人中间溜出江界,这有可能,在昌城的时候,武宫正树已经玩过这一招了,而且被自己识破,让他们偷鸡不着反倒蚀了把米。井山太对此应该很清楚,他不可能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吧。
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商只好对那个千岛惠说道:“千岛少佐,请回去转告井山将军,我姜商很佩服将军的宅心仁厚,我相信好心会有好报的。下午两点整,北门将放开一个口子,所有的朝鲜人都可以从这个口子出去,我们特别军团绝不会阻拦。”
千岛惠再度行了一个军礼:“多谢中将阁下成全,我立刻回去禀报井山将军。”
等千岛惠走远了之后,姜商叫来了渡边三郎:“渡边大将,你马上带一千幕府兵赶到北门,下午两点整,将有朝鲜平民从北门出城,你必须对所有出城的人进行搜身,凡是身上带有武器的,就地枪决。没有带武器的,可以放行,同时,你得注意一下那些朝鲜人身上都带了什么东西,然后向我汇报。还有,派出十挺机枪,架在出口处,如有异动,立刻歼灭。”
一句渡边大将,把个渡边三郎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他兴冲冲地集结了士兵,飞一样地朝着北门赶了过去。
姜商转过身来,把四个娇俏可爱的翻译叫了过来:“你们四个也马上赶去北门,配合渡边三郎行动。只要是男人经过,你们都必须用朝语问他们一句话,但凡回答不上来的,立刻枪决。”
下达完命令后,姜商陷入了沉思。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但是姜商想不明白问题出在那里。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还专门命令炮兵分散推进到离城不远的地方,把整个江界都纳入了七六火炮的射程范围之内。这样做有点儿冒险,一旦对方炮兵发动攻击,肯定会有几门火炮被摧毁。不过,姜商并不担心,这些火炮,大部分是从日本人手中得到的,操纵的也是原来的日本炮兵,死几个不算什么。至于民主军自己的七六火炮么,由于射程占有优势,用不着靠前就可以打遍整个江界城了。
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渡边三郎的报告来了。出城的果然都是朝鲜人,而且,他们身上都带着七天左右的粮食。七天左右的粮食?井山太不可能这么好心,他能够让这些朝鲜平民出城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给这些人粮食的。可现实就是这样,很显然,井山太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难不成,他是在向自己示威,摆明了告诉自己,城内的粮食多得吃不完,甚至于还可以把剩余的粮食送给朝鲜人,自己对江界的围困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可是,也不对啊,如果城内粮食真的吃不完,他应该巴不得自己多围困几天,用不着为了示威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姜商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他兴奋地叫来了陈小满,钻进了自己的野外帐篷里。随即,一面中华民主国的国旗插在江界西面的战壕边上,昂然地迎风飘扬着。
一直在小山坡上观察的井山太第一时间看到了那面国旗,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脸,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