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文玉书向姬水云辞行，姬水云也未加挽留，随便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莫剑仇却道：“为何急着要走，你伤势还不稳，应再留下观察几天。”
文玉书道：“已无碍了。大哥，你替我向姬前辈说一声，玉书不知如何向姬前辈表达谢意，但她的救命之恩，玉书铭感五内，终身不敢忘记。”
莫剑仇道：“不用客气，你打算去哪里？”
文玉书脸上立刻氲起一片愁色：“润婼至今下落不明，我要先回海花山庄，报知她姐姐，赶紧派人寻找。”
莫剑仇道：“欺雪说，她没见过润婼姑娘。我去救你时，曾抓几个教众问过，他们都说风云教并未俘虏林家二小姐。可她也没有与别人结怨，谁会对她下手呢？”
文玉书黯然道：“她第一次出山，自然不会有什么仇家，一定是因我所累。”他愁色更浓，望着眼前飞过的彩蝶，道：“润婼，你在哪里呢？”
莫剑仇拍拍他的肩：“我见林家二小姐机灵得很，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不用太担心，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也帮你去找。”
文玉书喜道：“如果莫大哥帮忙寻找，一定会很快救出润婼的。只是总这么麻烦你，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了。”
莫剑仇听他呼自己莫大哥，脸色微变：“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文玉书楞了一下：“问什么？”
莫剑仇看着他，不似作伪，那一句莫大哥也是自然唤出。他就这么容易的接受了自己是莫天尺的儿子，好像没有一点不能理解的。
文玉书见他没跟上来，回头见他看着自己发呆，走过来道：“其实，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不知道怎么和大哥说。”
莫剑仇心道：“他还是介意的。”“文兄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文玉书脸微微红起：“我听说书的讲过，如果萍水相逢的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可以结拜成异性兄弟。”他低下头：“我见到大哥亲切得很，所以，我想。。。”
莫剑仇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你想和我结拜成兄弟？”
文玉书抬头道：“不知大哥你愿不愿意？”
莫剑仇兴奋道：“当然愿意，平白多了一个这么好的弟弟，我开心死了。”
文玉书喜道：“当真？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
莫剑仇抱住他肩膀叫道：“好弟弟。”
文玉书笑着，露出一排精亮的牙齿：“大哥，那我们就在此行结拜之礼吧？”
莫剑仇拉住他道：“不急，我们找到陈大哥后，一起结拜。”
文玉书：“陈大哥？”
莫剑仇道：“他叫陈胥，在江湖中，我与他并称飘絮二侠。他长我两岁，为人豪迈仗义，潇洒不羁，是我在江湖中最要紧的挚友。我一会将他的事讲一些给你听，先了解他一些，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文玉书高兴道：“好，那我们就找到陈大哥后一起结拜。”
二人都兴奋的对望着傻笑不止。
文玉书启程，莫剑仇目送他离开，莫欺雪却依依不舍的送了一程又一程，文玉书几次催他回去，她才停下，看着文玉书远去的背影，她的心，也飘忽着似已离开了胸膛。
文玉书到的山脚下，听云岚山的童子们说，自己当初伤重昏迷，来在这里，车马难行，是莫大哥与黑白山庄二位庄主抱着自己跑了几十里地，才将自己送上山的，而他们则累得脱力昏倒，直睡了一天。文玉书站在山脚下，还能清晰的看见马蹄印和车轱辘印记，望着蜿蜒伸像远方的羊肠，心里的那份感激无以言表，就算是让他把命给出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少侠！”身后居然有人打招呼，文玉书回头，却见姬水云站在身后，忙施礼道：“姬前辈，玉书没看见您在此，失礼了。”
姬水云道：“我也是刚刚赶过来。你体内还有余毒未消尽，怕日后留下隐患。”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花金地的小盒子道：“早为你准备好一颗雪凝丹，忘记拿给你，特意送来。”说着递过一个小盒子。
文玉书接过：“前辈如此恩义，玉书无以为报，请受玉书一拜。”双腿跪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姬水云神色复杂，机械性的扶他起身：“少侠不必多礼，快快服下吧。”
文玉书依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有棵黑色药丸，发着浓浓的药香，望了望姬水云，服了下去。
姬水云见他吃下，显出疲倦之色：“天色不早了，少侠赶紧上路吧。”
文玉书辞别了姬水云，继续上路。
姬水云摇摇头，凄然道：“你不要怪我。”
归心似箭，几天下来，食不知味，也不能安寝，林润婼的失踪，大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身子越来越是沉重无力，想是伤刚好，又这么长途跋涉，吃不消了。眼见前方有两间茅屋，推门进去，扑了一身的灰土。看样子已经好久没有人住过了。好在屋里过日子的家私一应俱全，应是猎户暂时做栖身而用。他稍稍打扫了一下，便躺在冰冷的床上，不久，困意袭来，沉沉的睡着了。
梦里，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都围着自己撕咬，文玉书一机灵睁开眼，四周漆黑，原来是个梦。可身上被撕咬的疼痛感觉还在，他笑笑：“看来伤真的是没有彻底好利索。”他盘膝坐定，正打算运功驱寒。忽听外面故意压低声音：“你确定他就在这里？”
“没错，傍晚时分见他进去，再未出来。”
“好，听说这小子武功高的很，一会一定要小心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放心，我看那小子，精神不振，脸色苍白，似乎是生病了，抓他应该不难。”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次不能一击必中，以后会很麻烦。”
文玉书越听越惊，难道是风云教的人找来了？他轻轻下床，走到窗子边，从缝隙向往看，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十几条黑影，再向屋子慢慢靠近。再近些，原来都身穿夜行衣，脸带黑纱，在黑暗中，如幽灵缓缓移动，跳动的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文玉书不仅发愁，自己浑身难受，半点提不起力气，实在难以应付这些人。而屋子内又简单得一目了然，无处可藏。握紧雪剑，看来只能等人刚进来不防备时，突然冲杀出去。
那些人脚步更轻，门忽然被踹开，他们都往里冲，却不料文玉书从屋内一闪而出，用雪剑还砸伤了两个人。众人惊觉，纷纷呼喊着去追赶没入黑暗中的文玉书，
文玉书跑的不远，就气血翻腾，腿软心慌，他扶住胸口，暗道：“怎么回事，伤势明明已经得到控制，日前与福星大师拼抖，情况也没有这么糟。”追兵的脚步声更加接近，没时间多想，真气提不起来，不能用轻功，片刻就会被抓。看看周围，一棵大树叶子繁茂，憋一口气跃上，藏好身形。
刚隐藏好，那些人已到了树下，往前追了一会停下道：“怎么不见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是伤势没痊愈，跑不了这么快的，那应该是藏起来了。”几人微一思索，马上折返回来，到得树下，四处看看，就一起望着黑压压的树叶。
文玉书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握着雪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而体内那股气血翻腾的更加汹涌，烦恶异常。他没时间压制将要暴涨的气息，见那几个人一起往树上扑过来。
文玉书提雪剑冲一人挥舞着逼退，双脚还未着地，那奔腾不息的气血如决堤的洪水狂泻，文玉书鲜血狂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等他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好一会才弄明白，自己被结结实实的捆着扔在床上，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也同样被捆起，躺在地上，挣扎呼喊，叫骂连天。
文玉书纳罕，眼睛扫到不远处，一个黑袍老者坐在树墩上，悠闲的修着指甲，那专注的神情，好像做着这世上最严肃的事。感觉到文玉书有动静，他抬眼看了一下，又低头去弄手指，抬起来左看右看，纹落交错的脸上，露出些许的满意。文玉书也注意到，他的手竟出奇的好看，和那张脸很不相称。
老者站起身，把工具都仔细的放好，对一众人的叫嚷显得有点恼火：“留点体力吧，能多挺一会。”
那些人叫道：“老匹夫，你无缘无故的把我们捆起来，是何意思？就算要杀，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
老者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你们不顺眼。”
有的已大怒道：“混账，看着不顺眼就杀人，我看你还不顺眼呢。”
老者哼了一声：“可惜你没有杀我的本事。”他走到文玉书身边，看了看：“你准备好了吗？”
文玉书没听懂：“什么？”
老者道：“准备好受死了吗？”
文玉书点头：“可以了。”
老者歪着头望他，完全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你不怕死？”
文玉书笑笑：“我说怕死，你就不杀我了吗？”
老者道：“那当然不行，你无论多怕，都必须死。”
文玉书有点哭笑不得：“随你就是了。”
老者看了他半天，也渐渐有了笑意：“果然有趣，先不忙，我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最后再来送你归天。”
他走向一旁，在一个背箱里取出一个袋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排排放整齐的刀具，长短粗细，一应俱全。他取出一把，走向一人道：“我现在要取你的心肝，肯定会很疼，因为我并不打算给你用麻素丸，但也不能让你中途死了坏了我毒郎中的名声，现下先给你吃一粒苟延残喘片吧。”他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把那拼命挣扎的脸箍紧，一颗黑红色的小药片就扔进肚子里去了。
一听见他报了毒郎中的大号，那些人顿时不出声了，个个脸如死灰，汗出如浆。
一声惨叫，估计是将那人的肚子划开了，谁都不敢看，虽然都是江湖混饭吃的，平时也杀人，更见过死人，但这样活生生把人开膛破肚的惨景，还是把这些汉子们肝胆吓破，不敢看，哪怕是一眼。
文玉书也别过头去，这些人不是好人，不久前还试图暗算自己，可他们毕竟是人，被像牲口一样的宰割，内心还是强烈的不忍。而听得惨叫声越来越凄厉，而老者好像心情不错，口里甚至还哼起了一个民间小调，伴着惨叫声，更令人发指。那一声声的惨呼，让他的心震颤、恼火，忍不住大喊道：“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纵然有仇，一刀杀了也就是了，何苦让他遭这样的苦痛？”
老者停下，手里还拎着那血淋淋刚取出来的肝脏，眼睛已经明显不善：“着急死啊？”
文玉书看着那血腥的手，叫道：“放开他们，我随你怎么处置都好。”
老者走过来，完全不顾那人杀猪般的哀嚎：“这些人，每个人的死法都不一样，如果结合在一个人身上，恐怕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文玉书盯着他，毅然道：“那又何妨，就算被你千刀万剐，也大不了就是死而已。你放了他们，冲我来。”他看不到那些人惊呆的眼神。
老者道：“你是不是傻啦，这些人之前都想害你，你居然肯替他们承担？”
文玉书道：“他们也只是受命于人，杀我并非出于本心。”那些人的头低下去。
老者道：“怪人？比我们四大怪才还怪。好吧，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把那块肝脏扔在地上，他同样在文玉书嘴里扔进一个药丸。拿出酒把刀子洗干净，捏着带血的刀一步一步的走进文玉书，文玉书竟一点不觉得害怕，也许，自己天生就是短命之人，刚从死亡线上逃回来，又再一次陷入绝境。他抬头望这屋顶，胸口涌起一股悲凉，哀凄想：“师父，徒儿来生再报您的养育之恩了，您自己千万保重，清芙会代徒儿照顾您的。”因为心寒，那冰冷锋利的刀子，划破皮肉的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能清楚的感觉到胸膛被打开，感觉到血将自己的身体都已淹没。老者的手，在自己胸腔里摸索，呼吸一顿，他的手正抓住自己的心脏。这种感觉真的奇妙，竟能如此清晰的体会死亡的过程。文玉书看着老者，认真而严肃的在杀自己，杀人对他来说，才是最神圣的。文玉书开始迷离，眼前变得恍惚，他的眼慢慢阖起。
飘飘荡荡，在阴曹地府吗？是不是就能看到爹爹娘亲，文玉书努力的四处寻找，大声的喊着：“爹，娘，爹娘。。。”他不住的呼喊：“快出来啊，玉书找你们来了。。。。”他找到晕头转向，喊的声嘶力竭，人在哪里，难道生里死里都再也见不到了？他哭了：“爹，娘，出来啊。。。。”
是谁抓着自己的手，是什么力量灌入了身体？脑子略感清明，身子轻松的像是在飞。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这么疼痛的感觉。谁的手抵在额头，是师父吗？一阵欣喜，文玉书迷糊中抓住那只手：“师父，师父，徒儿想你。。。。”亲昵的蹭着，好像真的又回到了师父的怀里。那只手不再动，任凭他紧紧的抱住。
睁开眼睛时，首先感受到阳光的温暖，还有满屋子的花香，仿佛置身于花丛里。文玉书试着动动，除了胸口还有些痛，气息虽微弱，却不在翻腾。他慢慢坐起来，这屋子还是那猎户家的，此时已打扫干净，舒服而温馨。床头上几个瓶子里都插上了花。是山上路边常见的野花，花香清淡，问着倍感舒爽。是谁，这样精心的布置，透漏出关心之切。又会是谁，把自己从那个魔头手里救出来的，难道是清芙？一念至此，文玉书情义飘荡。
门被推开，文玉书欢喜的差点呼喊，待看清来人时，笑容僵在脸上。居然是那个杀人狂魔。老者走过来道：“醒啦？比我预想的提前了。”他拿起文玉书的手腕探脉搏。文玉书呆呆的望着他，看着他舒气，站起，端药，递到自己嘴边。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者吗？他一口一口的喝着来着喂来的汤药。盯着老者的脸看，感觉太不真实，是不是自己还没醒？老者的脸先挂不住了，呼的站起道：“能不能别看了？你这样看别人，很唐突。”
文玉书道：“前辈，我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老者道：“当然是活着了。”
文玉书道：“你没有杀我吗？那些人呢？”
老者道：“你傻乎乎的，杀了你一点都没意思。那些人都打发走了。”
文玉书疑惑道：“可你明明已经切开了我的胸膛啊。”
老者笑道：“傻小子，你那是中了毒，我一时难以找到解药，只好把你脏腑里的毒血清理出来，不然你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
文玉书皱眉道道：“我中了毒？血手印留下的吗？”
老者脸色温和了许多：“不是，这种毒无色无味，能在身体里潜伏七天，要不是你急于运功，不会发作的这么快？”
文玉书一哆嗦：“难道是她？”
老者道：“谁啊？这毒毒性虽不重，但因为属于慢性的，逐渐渗透进你的五脏六腑，危害更大。要不是碰上我，你的小命就没了。”
文玉书苦笑道：“救我的人要杀我，要杀我的人却在救我，孰是孰非，怎么辨得清楚？”
老者道：“所以，想在江湖中混，只长一个脑袋是不够的。你今天让我放走那些人，明天就会回来取你性命。”
文玉书摇摇头：“就算杀了他们，明天会换成另一批人，只要想杀我的那个人活着，就会无休无止。”
他挣扎着下床，走到那几瓶花前，抚摸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花：“我刚醒来时，还以为清芙到了呢？可当我看到您进来的那一瞬间，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和之前的您，反差太大。”他回过头来道：“前辈，人在江湖中，不能做自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