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表哥一家子,我独自一人上山是在发生这件事的第三天早上。天还麻麻亮我就收拾好行李准备起程。表哥这几天闷声不响仍在睡,表嫂起来为我煮了二十多个鸡蛋,装了大半袋子馒头。我说表嫂,请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至于表哥前天的事还是希望你不要在意,主要是心情糟糕多喝了两杯酒造成的。表嫂说,钏,你心地善良,做事诚恳踏实,我相信菩萨会暗中保佑你的。我说表嫂你放心吧,我晓得该怎么去做。
表嫂千叮呤万嘱咐将我送出六公里农场一里多路才止步回走。此时此刻,天地之间由黑泛蓝的凉风吹得我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但我步履坚实,迎面的水泥桥离我越来越近,晃眼间,桥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大吃一惊,细看竟然是小琴。快步赶到她跟前呼呼问道,小琴你这一大早等在这干什么?等你一起上山,她目光忧郁神情坚定。我说你这不是犯傻吗你?她说你不要嫌弃,我是干净的,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我说你在说糊话。小琴不再理会我,提起她脚边的包袱径直往前走。我说你站住听我说,我疾步前赶一心想劝她回去,可怎么迈步都撵不上她。
一会儿就上了大公路,一阵轰轰隆隆的光柱从后面横扫过来又突地熄了。我俩回头一看汽车已到近前,赶紧招手就停了下来叫我们上。小琴率先将东西甩进车厢跨进了司机室,敞着门但不看我。我也跟着照办,钻进了司机室。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红脸大胡子,问我们去哪。我们说去阿拉哈堤沟淘金。司机问好淘吗?我们将先前那些情形给讲了一遍。司机说,我看你们两个挺不错,希望能发火财。我说谢谢你的好意。谁知小琴竟依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汽车沿着弯来拐去的公路开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该下车的地方。我一推小琴她就醒了。下车后给司机说了很多感激的好话,又无限依恋地挥着手与之告别。
我们面朝着大石头的方向在戈壁滩上行走,穿过了哈萨部落一个个村庄,小琴对我说钏,我们速度最快也得后天中午才赶得到阿拉哈堤沟。我说别走得太急,一但把腿累坏了好多天都回不到原。走着走着,当顶的太阳就将我们的人影缩成了一团。我说小琴,趁现在还能找上水喝,吃点东西再走罢。她答应着,就立刻取出她裹在包里的铝盆去水沟里舀来半盆水。我就近拣来几块石头支撑起一个灶孔,小琴又扯来一大抱早晒干的草藤发火就着。待水烧开,小琴就打开我的包袱说鸡蛋是你带的,我吃一个你吃两个。我说男女平等。结果我吃了两个她仍只吃了一个。
下午太阳偏西,我们大多是穿行在怪石林立的山丛中。倒霉的是到处不见河沟多找不上水。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找了个能避风的山凹铺开塑料布再打开棉被就地躺下了。小琴说钏我害怕。我说你将眼闭上数一二三四,不到一百就睡着了。谁知她用手在我脚板心轻轻搔痒痒,迫使我起身爬过去与她并肩躺下。她说抱紧我但不许使坏。我遵命将她揽在胸前,不一会她就睡着了。但我却全无睡意,将被她挽着的右手抽出来,望着没有月亮的星空想了很多很多……我啥时睡过去了都不知道,懵里懵懂中只感觉到了有一只缠绵的手绕着我的脖子不停地摩挲。睁开眼,太阳好大好大。小琴侧身俯在我身旁充满深情地望着我。
我说,小琴该吃点东西了。她起身解开袋子拿出鸡蛋和馍馍还端出满满一茶缸水。我说水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从下面水沟打来的。我说离这里有多远?她说没多远,拐弯就到。于是我就鸡蛋和馍馍咬嚼着三两下就将水喝个精光。站起来伸了伸腰,我说我去洗洗脸。小琴说我们还是走吧,或许前面很快就能找到。我没多想就背提着被卷行李翻过一道山梁往前赶。走着走着我忽然一扭头,发现小琴掉离我好远,猛然才感觉出小琴不太对劲。赶紧丢下东西跑过去,只见她大口大口直喘气,脸色一片苍白。我接过她的东西丢在一边扶住她,你怎么了?我饿得心里发慌。天啦! 我脸愧悔得发红,这才想起她自昨中午吃了点东西一直饿到现在,早上那杯水不知她从哪里打来全给我喝光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越走越高,到哪里也找不出一滴水啊! 情急之中,我背起她停靠在一片较为干净的石地上,用包袱垫在她后面,再拿出半块馍馍和剩下的三个鸡蛋剥开一点一点往她嘴里送。她咽吞馍馍时很费劲,在嘴里咬嚼半天就是咽吞不下。于是我索性撕开馍馍塞进嘴里,待咬嚼得差不多了再嘟进她的口里。样子很可笑,既象一对情人在接吻又象老燕子给小燕子嘟食,直到半块馍馍完毕,她甜甜地笑着摇了摇头,脸色也逐渐好转起来。我先将铺盖卷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对她说小琴,只要我们翻过这座山,下面就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自然可以生火煮一顿饱饭吃。
事实上,我们的困难比想象要轻松得多。先是我背着小琴走了五六里路,后来她坚持要下来自己走。到达大石头处天已经黑了,虽然累得疲惫不堪,但有水有柴禾,当晚煮了满满一盆面块,我们吃得饱饱实实,睡得舒服又踏实。
赶到阿拉哈堤沟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了。沟里异常沉寂,远远看见那儿个回回仍在拼着劲淘金。我们提心掉胆的心顿时舒坦起来,黄金局他妈那帮人也真凶,竟把没办手续的人全赶走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们绕道到了原先住的地方稍歇会儿,就找到我们那晚偷藏兵团农场那帮人面粉的地方,小琴拣了些用得着的家什,我扛着一袋面粉迅速返回,支窝棚收拾淘金所需的用具。所幸的是我们以前打的柴禾仍在,干脆好烧。
吃完饭,我说小琴,我们是不是去拜访拜访那帮回回,了解了解这沟里的情况。小琴说不,我们好容易又上山来了,就抓紧时间多淘点,况且他们也没那闲功夫来光顾我们。我说行听你的,快睡觉罢。奇怪的是,我俩躺在一起好象是对互不相干的少男少女,都忽视了双方的存在,都睡得那么香甜安详。
我们旗开得胜,连续六天拼着命地干,所淘金子均在两克以上。中午吃饭的时候,小琴说钏,我们少干会儿活烧点水洗个澡吧。不提则已一提我顿感浑身汗津津酸味十足,赶紧收拾碗筷烧了满满一大锅水。我率先舀了半桶掺兑一些冷水提到离棚较远的草坪上浇水就洗起来。约摸小琴也差不多了,就往棚里钻。谁知她还没完,一听我的脚步声赶紧拾衣遮体,我顿感血往上涌,赶紧心慌意乱退出直奔金槽干活。小琴啥时赶来,我竟毫无所知,偷看她一眼,神态安然是乎什么都没发生。直至傍晚,我推摇簸箕露出来一大团金子,高兴得她一把抓住我的肩直蹦。晚饭照例是我烧火小琴擀面,但话语比任何时候都少。我时不时偷看小琴那长长的秀发,允吸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
天黑睡觉时,我故意离小琴远了点,一躺下闭上眼打起呼噜来。但我却感觉到她也慢慢躺下了,身体却渐渐的向我靠拢过来。我感觉到了她那柔软的体温,缠绵的手伸向我的颈脖将我一点一点往她怀里搬。我仍闭着眼,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胸腔一个劲地激荡再激荡。我越极力克制着压抑着,血液奔涌得越凶猛。终于终于,一股神奇的力量迫使我一跃而起,狂风暴雨般抱紧她由上至下地亲吻……恍惚电闪雷鸣恍憾山崩地摇,我好急好急,可怎么也找不到地方。她心潮起伏大喘着一个劲往上挺,一双缠绵的手在我肩上背上乱抓,好半天才滑下去捉住它进入到深处……万物静止了,就象蝉鸣停下的那一刻到达了世界的最高处。
翌日晨,天是啥时亮的我们不知道,太阳老高老高了我们都不想起。我无限深情地抱着她亲着她怎么也没个够。小琴也紧紧依偎着我说钏,我总算嫁给你了……收拾铺时当我看见那片处女红,感动得想流眼泪,心里暗自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创造一个富面堂皇的家让她独我一世。
天渐渐变得不友好起来。一到傍晚水就变得冰冷,而被我摇来摆去的金簸箕里的金子却一天比一天增多。晚上我就将小琴搂得愈来愈紧不可分割。此刻,小琴附着我的耳柔情蜜意地说钏,你猜我们淘得有多少金子了?我说两个“青霉素”瓶装满120克有多。她问假如每克能卖70块,我们就有八千多块钱了唷。我说八千块钱值个啥,回家修一楼一底三间楼房再制一套象样的家具就得花个精光。小琴将身子拥了上来说钏,能拥有这样一个家我们得好好感谢老天爷的恩赐。我说是的,我这个穷光蛋被丽蓉抛弃后,做梦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到你这么好的女子做婆娘。傻瓜,千里姻缘一线牵吗! 我摩挲她的脊背说小琴,天气渐渐冷起来了,我们顶多还能再干半个月,如果老天爷再帮我们一把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淘个两瓶三瓶,有个两万块钱回家,我们以后的日子就要好过得多了。她说钏,你真贪心。我说小琴,你能猜出我夜游那晚都想了些什么吗?小琴说,我们担心你跳进乌苏河寻死。我轻轻将手滑进她的夹肢窝,搔得她咯咯咯滚向了一边。我说你们都小看我了,我所想的是我不可能穷一辈子,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如果哪个傻女子嫁给了我,我让她跟我享一辈子的福,游遍中国的名山大川,甚至美国的夏威夷、日本的富士山、英国的……谁知不待我再说,小琴就拥上来拧着我的鼻子说,真想不到你还这么能编,继而就伸出她的舌头堵住了我的嘴。
天气逐日渐凉,虽然我们愈往下挖淘的金子愈多,矿井里蓄的水也更多。迫使我们每天清早至少要花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去舀水。对此,我与小琴商量将一人挖一人洗的方法,改变成两人拼着劲挖一天冲洗一天,效益比以前高出一倍多,更惊喜的是我竟然又从一石缝里拾到拇指大一片金。我说小琴,我们拼命的时候到了。她说是啊,人的一生能碰上这么好的机遇好难得哟。于是我们每天天一见亮就上工,薄暮十分才收工。我俩好累好累,累得舒心累得甜蜜。每当累得精疲力竭不想干时,相互对视着笑笑浑身又充满了劲。
不知不觉,时日过去了多久,太阳啥时沉下,月牙儿何时升起来直朝我俩笑都不知道。小琴说钏,我们收工吧。我说小琴,我们现在干一天顶在家干一年,正是吃苦受累的时候,再坚持半个小时吧。小琴说你看这水怎么涨这么汹,是不是我们把地下水道挖通了,水淹得脚都没处放,我们是不是不挖了喔?我说你快过来帮我撬掉这块石头洗了就走。小琴没再言语,立刻过来与我握住钎把猛一使劲,地球恍惚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块石头裹着泥沙塌了下来。
钏,我们怎么办?小琴已吓得惊慌失措。我抬头快捷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没想到仅几天时间,被我们掏洗的泥沙扔得水沟两边三四米高。我们进出排水沟里的泥沙都快填满了,头顶的石块泥沙也稀稀拉拉往下掉。如果不快点逃离将会有生命危险。于是,我拖起小琴顺着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逃。
这是一条百多米长的水沟。由于两边塌下来的松软泥沙不停地漫上来,踩进去要费好大的劲才取得出来。小琴说钏,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先走吧,不然我们两个都跑不脱。我一字一顿地说小琴,快把你的手给我。我们生在一起生,死也要在一起死。没容小琴迟疑,我一把拽住她的手,为了减轻下陷的重量只好匍匐在沟中艰难地往外爬。
月亮钻进了一片厚重的云层,天地间黑暗了下来。泥沙慢慢透过衣裤浸泡着,我的全身禁不住一个劲地发抖,我感到了恐惧,感到了死亡的来临。蓦然,小琴紧拉着我的手一下子松了。我的心陡地一紧,立马惊慌地喊道,小琴你怎么了,快把手给我。小琴说钏,你自个走吧,我怕是不行了。此刻,我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劲,上嘴将下嘴皮咬得崩紧,使足劲后退一步,一把就拽住了小琴的衣袖将她拉到我的前面,再拼足全力狠劲往前一推,不曾想她竟滑走了好远。惊慌中我也感觉到沟里的水已高出了泥沙,借助浮力,要逃出这还有十多米长的水沟是完全有希望的。然而,就在我像体育健儿向着目标冲刺还仅有三五米远的时候,水沟两边的泥沙像是存心与我过不去似的唏哩哗拉跨塌下来,将我从头至脚全埋了。数十秒钟后我才感觉到我这就是死了。可我又纳闷,死了怎么还有感觉。下意识地挪动了下脚,竟然感到了泥沙的松软。此时,我恍然大悟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还没有死亡。就像在地层下生活着的蚂蚁和土狗儿。但我非常明白我不可能在这泥沙中存活多久,只要水一漫上来将泥沙凝住,天下冰封大雪,我自然就成了一具僵尸,待到明年六月冰雪消融,来一帮人马淘金发现我这副尊容时,定会吓得怆惶而逃。
天也,人生一世就如此简单,我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不甘心拉!父母养我这么大,还没有享我一天福?小琴还不到二十不能没有老公?我必须努力,与死神抗争!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陡然感受到了来自丹田的那股神奇力量,同时就在我挪动两步与三步之间抓住了水沟坚实的边沿,将脚踩上去奋力往上一顶,火辣辣钻心般痛的脑袋终于冲破泥沙冒了出来。
“钏----钏呀!”小琴在哭喊声中发现了我猛扑过来,一下拽住拖出到几百米远的安全地带才歇下来,急忙忙地烧了一锅水,给我洗澡换了衣服,再细致入微地将我口鼻耳的泥沙掏洗干净。 当面对我血糊糊被泥沙浆住的脑袋时,小琴都不知如何是好。我说小琴,你浇水将我脑壳打湿,再抹上肥皂,用手轻轻扣两下就行了。小琴说钏,我不敢,会弄痛,你受不了的。我说没事,你大胆做就是了。于是小琴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头冲洗干净,敷上从山下备带的云南白药。待到面汤煮好吃饱肚正是东方拂晓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