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大人舍不得我?”他贱兮兮地笑道:“只是暂别而已,你我迟早还会再见。”
“我呸,最好就别见了!公子好走,不送!”我翻了个白眼,扭头欲走。他丝毫不在意,扬声唤住我,又问:“晋王在里面?”
“在啊,你找他有事?”
他点头,“道: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王爷说。大人早些休息,晚安。”语毕,拂袖翩然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中,心下疑窦顿生——这货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赶了一天的路,我的确有些疲惫,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人推门而入,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阿惟,你来了。”
他“嗯”了声,“吵醒你了?”
夜已深沉,清亮明媚的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华辉。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没有,我正好想起来喝水。”
他倒了杯水递给我,我就着他的手随意喝了两口,又一头栽倒过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双手滑进我的腰间,将我圈住胸前。我翻了个身,舒服地枕着他的臂膀,满足地笑起来。
傅惟摩挲着我的头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眉梢眼角,鼻腔里满是独属于他的清新气息。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而卧,虽是第一次同榻而眠,我却丝毫没有扭捏促狭之感,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般安静而美好的幸福,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天长地久的愿望。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两厢静默许久,困意再次袭来,我差点又要睡着,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遂问:“元君意找你什么事?”
他淡淡道:“没什么,他明天要走了,来向我辞行。”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想,很快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日醒来时,傅惟已不在身边。我用过早饭后,独自一人在总管府中四处溜达,顺带活动筋骨。途径客房时,脚步骤然一顿,鬼使神差地向元君意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大门敞开,有一人坐在桌边,一副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奇道:“李先生,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瑞安忧伤道:“嘤,小元子走了,没人陪老夫下棋喝酒了,老夫寂寞空虚冷。”
“……”那么我就象征性地安慰他一下:“这个,元君意有紧急的事要去京口办,我们不能耽误他,对吧。”
李瑞安嘴巴翘得老高,忿忿道:“办事?哼,他骗骗你还行,想骗老夫,还差得远呢!”
“什么意思?”
“他哪里是有事要办,不过是借口罢了,他根本就是有意想陪你来江南。现在小惟惟来了,他自然是知情识趣地走咯。”稍顿,他摸摸胡子,一声叹息道:“其实小元子这个人吧,还是挺好的,对你也没的说。要不是你已经有了我家小惟惟,跟着小元子也不错。”
借口……
我心下一跳,不敢再往下想,急忙打断李瑞安道:“先生别乱说!我跟元君意没什么的,让阿惟听见多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他撇撇嘴,“我不说就是了。”
元君意走后,李瑞安消沉了两三天,很快又以全副热情投身到江南的吃喝玩乐事业中去,傅惟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玩。
转眼已至三月。
春风吹绿江南岸,草长莺飞,年华暗换。建康城内外,处处烟桥画柳、衣香鬓影,满目皆是柔婉而清丽的春景。
刘恩依照傅惟的指示,派出几位副将,对于各地叛军逐个击破。浙江一带的叛军势力较大,刘恩便亲自率领数千精兵,偷渡浙江,奇袭叛军后方营垒,并且纵火焚烧。待敌军不胜惶恐之际,再从正面发动猛攻,终于大破浙江敌军。
至此,江南大部的叛军或尽数伏诛,或缴械投降,南方终于安定下来。
除此之外,在傅惟的苦心奔走和高天元的鼎力相助下,谢、陆、王三大家族终于同意出面,号召江南文人 接受招安。
是日,春阳煦暖,惠风和畅。傅惟在秦淮河畔设下盛宴,宴请所有门阀大族和文儒雅士。
席间,傅惟撇下王爷的身份,亲自向每一个人敬酒,哪怕是无名无禄的穷书生,也恭敬地称一声先生。他事先强调绝不能让我沾酒,于是我只好跟在一旁,为他们添酒洒酒。
如此礼贤下士的举动迅速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连自恃甚高的门阀家主都放下成见,与他相谈甚欢。
我见他双颊染霞,脚步虚浮,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便吩咐常叔煮了一碗醒酒茶,道:“阿惟,先把这碗醒酒茶喝了吧。”
他趁众人不注意,在我唇边偷去一个吻,醺然笑道:“得贤妻若此,真是为夫的福分。”
我赧然推开他,“王爷,众目睽睽之下,注意影响。”
傅惟哈哈大笑,一口饮下醒酒茶,道:“都道文人最讲气节,何为气节?无非就是尊严与面子罢了。我现在就满足他们的自尊,给足他们面子,还怕他们不为我所用吗?你看,觥筹交错,主宾尽欢。”
我笑道:“王爷英明。不过,在场的世家公子和文儒雅士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敢问王爷,在这么多人之中,王爷打算让谁来主持修订《建康礼集》?”
“此事我早有主意,你看。”傅惟伸手指向坐在不远处白衣青年,我顺势望去,只见那人容貌清俊,约莫而立之年的模样,正与身旁人把酒言欢,举手投足间风姿卓绝,颇有一番气度。
我想了想,道:“这位公子好像是……陆家的长子陆知命?”
“没错,陆知命三年前进士及第,高中榜眼,官拜龙图阁大学士,负责修撰、校理等工作,所校之书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由他主持修订礼集再合适不过了。方才我与他闲谈时提及此事,他言语之中多有赞赏的意思,想来不会拒绝。”他在案下捏了下我的手,眸中粲然生辉,道:“待会儿宴会结束后,我让郑嘉先送你回去,我要请陆知命详谈此事,嗯?”
“我知道啦。”我叮嘱道:“不要太辛苦,早点回来。”话是自然而然说出来的,但仔细回味,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妥……
傅惟含笑瞥我一眼,“娘子有命,为夫岂敢不从?”
我瞬间明白过来,才那句话,分明就是娇娘子殷勤把夫盼的意思……
脸颊愈发烧烫,我避开他炽热的眼神,掩口轻咳一声,道:“王爷真是醉得厉害,看来醒酒茶不够,下官再去煮一碗……”
招安文士一事进展得甚是顺利,我的心情亦是大好。用过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在书房赏花看书,顺带等傅惟回来。
掌灯时分,他终于踏月而归,眉梢眼角沾染了醉意。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沉稳,多了些许倜傥。
我替他冲了一壶蜂蜜水,道:“阿惟,过来喝杯蜜水润润嗓子。”
他斜倚在榻上,顺手将我搂进怀里,一边喝蜂蜜水一边道:“下午又喝了不少酒,头疼得厉害。”
“好浓重的胭脂香味……”我在他衣服上左闻右闻,好像明白了什么,登时炸毛:“你你你竟然去喝花酒!”
傅惟挑眉,笑睨我道:“吃醋了?”
“我才没有!你是王爷,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哪管得了!”我气呼呼地别过脸,懒得搭理他。
“家有如花美眷,我怎么还会出去喝花酒。”说罢,他从襟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木盒,道:“我听陆知命说,建康城中有一家花容阁,胭脂水粉十分有名,方才回来时恰好路过,想挑一盒打算送给你。谁知掌柜手滑,不慎打翻一盒水粉在我身上,所以才会有胭脂香味。看看,这个颜色喜不喜欢。”
“哦,原来是这样……”我的心里十分欢喜,接过胭脂盒,轻声道:“只要是你选的,我都喜欢。”
傅惟叹息道:“我分明是一番美意,却被你误会成喝花酒,还要与我划清界限。啧,如此寡情薄幸的态度,真是教人寒心啊……”
我扯着他的衣角,呢喃道:“阿惟,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那……”他撩起我一缕头发,放在指尖来回缠绕,“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事先声明,除了你的美色,我不接受任何补偿。”他低头轻嗅头发,视线却牢牢将我锁住,眼底仿佛燃着一簇幽火,灼人心神。
我羞得不知该说什么,恰在此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只见郑嘉手捧一封文书,面上依稀有几分急色,“京城送来急报,请王爷过目。”
傅惟打开文书,眸光陡变,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
不祥之感如潮水般袭来,我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父皇昨日病危,紧急召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