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中华逃回灯台山,北边风也慌称去查哨时发现了敌人鸣枪报警后逃归,战东洋不见东方侠急忙寻问,“二弟冲到村口被搁倒,东方弟我们一起突到一片跳石塘就、就不见了,恐怕······”占中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战东洋闻言心中惊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找他们!”她起身便走,穿山龙心里清楚,她想找的是东方侠而不是海里蹦,他瞅着占中华说:“大哥,不行啊,跳子们不一定走远,大嫂去太危险啦!”
占中华欲言又止,他知道很难拦住情急的妻子,尽管心里挺不是滋味还是对穿山龙说:“四弟,你多带几个弟兄一道去吧。”
穿山龙眨了两下野猫眼说:“大哥,去人多目标大了反倒危险,大嫂一个人在山林里就是被跳子发现也奈何不了她,我领人去山梁接应就是了。”占中华听他说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应允了。
干河村的东南山坡有一大片跳石塘,大大小小的乱石缝间长着许多弥猴桃和野葡萄丛,嶙峋峥嵘的怪石在纵横交织的藤蔓中有的三五成群露出黑褐的头,有的形单影只挺着孤独的身,战东洋虽是猎人出身钻惯了山林要在这里行动自如也是难事,一直跋涉到日头偏西,在乱石藤丛中只找到几具崽子的尸体,并没见东方侠的影子,难到他负伤被鬼子抓走了?或是尸体被野兽拖走吃了?战东洋越想越怕,越怕越急,越急身上越没了力气,藤拦葛绊她再也走不动了,坐在石头上泪水如开闸之水淌了下来。
战东洋正默默垂泪,模糊的泪眼前忽地红光莹莹燃起一团火,她擦擦眼定神一看,哦,是一只美丽的火狐在追赶野兔。
一红一黑两团影子在绿色的山野展开激烈的角逐,它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再缩短······只见火狐奋力向前一扑,野兔“吱——”地发出尖叫,转瞬间就不动了。火狐发出异样悦耳的鸣叫,欢快地摇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叼着野兔竟朝战东洋方向奔来。
这红艳艳美丽的火狐连战东洋也很少见,她伏下身拔出手枪。火狐来到战东洋右侧不远的一处怪石丛,放下食物焦急地跳来蹦去,难到那里有它的窝巢?又是什么使它不敢入巢呢?
战东洋端着枪爬向火狐,啊,血!乱石藤条上有清晰的血迹,她寻着血迹来到一处怪石丛前,火狐纵了几纵跳出几丈远,却仍不肯离去。
怪石间爬着藤条长着乱草堆着腐叶,裸石上覆盖着滑脚的青苔,依稀有动物的痕迹,血迹在这里没了,战东洋仔细地寻觅,竟发现一处茂密的藤丛乱草有压折的痕迹,下面石头滑动坑印旁现出个黑空洞来,她拨开乱藤草丛,下面是个很大的洞,洞口有二三尺宽,掉下个人綽綽有余。
“东方弟!东方弟!”战东洋对着洞口喊了两声,洞里毫无声息,她不死心随手拾了块小石头想丢下洞试试深浅,转念一想不妥,万一东方侠真掉在下面,洞若很深小石头扔下去也会伤到他。战东洋拔出匕首砍下几根柔韧的藤条,编成一条长藤索,一头在大石上栓牢,她拽着藤索溜下洞去。
洞内昏暗目不辨物,若是有毒蛇猛兽怎么办?战东洋后悔走得太急身上没带引火之物,她只是稍一踌躇就继续向下滑去,为了寻到东方侠她豁出去了。
战东洋脚落洞底,踩到了软棉的物体,她心中一喜,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人!她伏身一摸果然是人,而且还有微弱的气息。她把这人的脸仔细摸了一遍,啊!是东方侠,他的五观长相战东洋早就印在心底。手上粘糊糊的战东洋摸到了血,他受了重伤得赶紧弄出洞去。战东洋用藤索把东方侠小心翼翼拴好,自己先攀出洞去,然后一点点像小时候练臂力在高高石崖上提下面装着石子的筐那样将东方侠提出地洞。
东方侠右前胸中了一枪昏迷不醒,左胳膊可能是掉下石洞时摔折了骨头,软软地搭拉着,战东洋用匕首劈了两个木片将东方侠骨折的胳膊捋顺夹住,用葛藤临时缠绑好,然后背起他往回走,走到山梁碰到穿山龙一伙人,让崽子抬东方侠回山头。
找到东方侠占中华稍觉心安,同时又为他的伤势沉重着急,北边风更显焦急出主意说:“大哥,他伤势这样重应该赶快密秘送到城内大医院救治,再当搁就危险了。”
“不妥,他这红伤送城里医院弄不好会被日本人查到抓住。”
穿山龙抽着小烟袋慢悠悠地说:“还是找山里的郎中安全。”
占中华瞅了眼奄奄一息的东方侠“伤这么重,土医草药恐难及事啊!”
穿山龙的话倒提醒了心急如焚的战东洋,她对丈夫说:“当家的,我想起个人差不多能治好东方弟的伤。”
“谁?”几个人的目光齐聚战东洋。
“我十多岁那年,我爹领着花虎到老林子里费了挺大的劲猎到一头熊,另一个贪心的猎人为了得到珍贵的熊掌,躲在树棵子里偷偷向我爹开了枪,花虎跑回家报信,等我和娘找到爹时,爹都快不行了,爹告诉我们莲峰山背后的大林子里隐居一个老人,医道高能启死回生,我和娘把爹送到那里,老人果然把我爹的伤医治好了。”
“都好几年过去了,就怕他没了。”
“爹前两年还给他送过东西,他一定还在!”
“好吧,明个一早我亲自带几个弟兄送他去那医治。”
“当家的,还是我带人去吧,别人去找不到老人住的地方,咱绺子刚受重挫,二弟又生死不明,这时候你不能离开山头。”
“可孩子怎么能离开你?”
“建业有奶妈照顾,我会尽快回来的。”
占中华也无更好办法,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二弟海里蹦的生死“那就这样吧,明个你多带几个弟兄去,找到那个老郎中就赶紧回来,免得我牵挂。”
占中华又让穿山龙连夜出山,去龙桥打探有无海里蹦的消息,吩咐北边风明天去干河村寻找绺子里没了的弟兄尸体掩埋。
莲峰山峰岭绵延大林莽莽,云蒸霞蔚颇为壮观,在它的森林幽谷间零零碎碎居住活动着逃荒的、避难的、打猎的、采药的、伐木的、做山货买卖的、耍小手艺的和胡匪绺子,他们依它而生存,在它广袤的胸怀里奔波忙碌。战东洋一伙也在这茂密的山林中攀坡越谷地跋涉着,在山林里长大的战东洋上山过沟如履平地,四个轮班抬担架的崽子却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林中密不透风闷热的要命,成群的蚊蝇追逐着人们纠缠叮咬,赶不走打不着“这瘟灾蚊子,缺他娘八辈子德了!” 、 “这鬼地方热倒人了!” 崽子们抱怨着。
“二当家,我们走不动了歇歇吧!”崽子们肯求战东洋,担架上的东方侠一直双目紧闭,心中越来越急的战东洋岂能答应“不行!到地方一块歇。”她的脚步又加快了,四个崽子屁滚尿流地跟在后边。
近了、近了,战东洋甩开崽子们,飞身奔入前边山坳林中——当年爹来治伤的地方,眼前却是断壁残墙!
战东洋呆呆地站在废墟前,泪水又止不住夺眶而出。喘息着跟到近前的崽子们见此情景如释重负,放下担架一个个仰面朝天让快散架的身体实实在在地贴在地上休息。
战东洋缓缓走到担架前,蹲下身手放到东方侠鼻孔试了试,气息还是那么微弱,她突然发现东方侠干涩的嘴唇微微蠕动,战东洋急忙拿过身上带的水壶喂他水,东方侠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了,水从嘴角往下流,若是有汤匙一点点喂他就好了,可是在这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上那去找汤匙?,战东洋略一思索毅然含了口水伏下身去、嘴对嘴喂东方侠。
战东洋一口口给东方侠喂水,崽子们坐起来眼都瞅直了,娘的,要是她能这样喂我一口立马死了也值了。
东方侠喝过了水,战东洋略微安了点心,抬头见崽子们都瞪眼瞅她,她脸腾地红了“看什么看?快抬起来找郎中!”哎哟妈呀,还要抬着人在山林里转悠!崽子们腿都打颤了,一齐嚷了起来:“二当家,房子都没了人也早没了,还上那找?还是回山头再想办法吧!”
战东洋也知道找到老郎中的希望极其渺茫,但是东方侠的伤情这样重,回山头再往别处折腾必死无疑,她把脸一沉“少费话,找不到郎中你们别想回去!”
连压东边海里蹦都不是对手哪个崽子敢支毛,乖乖地抬起担架跟战东洋去寻找。在山林里转悠得日头西斜,老郎中还是毫无踪影,俩个刚换下抬担架的崽子相互嘀咕了两句一起对战东洋说:“二当家,我们去‘甩瓤子’(拉屎)、‘放溜子’(洒尿)。”
战东洋皱了皱眉,她必竟还是年青女人,怎能去看着他们拉屎洒尿,“快点!”她让另俩个抬担架的崽子放下担架休息,自己一纵身上了一棵大树,攀到高处眺望附近的山势。
等了一会不见俩崽子回来,战东洋让一个崽子去找,这个崽子也有去无回,无奈她只好自己去找,哪里还找得到,仨个崽子溜走了,她回到担架旁一看,剩下的那个崽子也不见人影,茫茫林野只剩下疲惫的她和生命垂危的东方侠。
战东洋的神情一下子颓萎了,伏到东方侠身上放声大哭,一直哭到西坠的红日给山林镀上一层金色,她的嗓子哑了、泪水干了。她又用嘴给东方侠喂水,把带来的食物嚼烂了喂给东方侠,然后抱起他一起坐在担架上。
战东洋搂着东方侠渐凉的身子,她任可死也绝不会丢下他不管,能和心上人死在一起她感到欣慰。可是、可是还有小建业,他虽然不是自己和东方侠的结晶,必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她的心绪烦乱了。
夜幕统治了山林,远近不时传来兽叫鸟鸣,战东洋抽出手枪,警惕地守护着东方侠,她那猎人的耳朶敏锐地分辩出附近有异于风吹草动飞禽走兽声,似人、又似乎比人的足音要轻得多。
战东洋瞪大眼睛熬了一夜,天光放亮她才放下心来竟不知不觉伏在东方侠身上睡着了,以至于从身旁的树林中走出个人来她仍浑然不觉。
这是个老人,一张黝黑的脸上皱纹像条条粗得吓人的蚯蚓横横竖竖爬伏着、扭曲着,两道浓眉下闪着双眯缝着迎风流泪的老眼,****的头上短发蓬乱活像戴了顶毛儿冲外的羊皮小帽,几根稀疏的白胡子垂在胸前,缺了几颗牙的嘴巴有点瘪,时不时地砸巴一下。他身穿黑布裤子打着补丁,青布褂子用绳扎在腰上,一只背篓驮在微微佝偻的背上。
老人走到战东洋和东方侠俩人面前静静地看一会,又伏下身用青筋突露的手搭在东方侠手腕上摸了会,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战东洋被惊醒了“谁?”她的手枪指向老人。
老人安祥地问:“你们是不是在找人?”
战东洋惊疑之余仔细辨认,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面前站着的正是她苦苦寻找的老神医!她丢了枪放下怀里的东方侠跳起来扑到老人身上似见到了亲人“老爷爷,我可找到你了!”
“你认识我吗?”老人推开战东洋。
“老爷爷,几年前你医好一个叫丁大年猎人的伤,我是他女儿你忘了么?”
老人端详战东洋依稀记起几年前那个哭得鼻涕多长的小姑娘,“你找我给他治伤?”
“是老爷爷,只有你才能救活他。”
“你们是什么人?”老人盯住地上的手枪。
“我们是、是”战东洋迟疑了一下,她想说还是猎人,但猎人哪有使短枪的,只能实话实说“是、是绺子的。”
老人冷笑一声转身而走,战东洋慌忙抢到他前面跪下哀求:“老爷爷,我们虽然是绺子的却不是坏人,他的伤是被日本鬼子打的啊!”
老人仍摇头说:“我虽立志终生治病救人,但是三种人我不医:一是达官贵人,二是乡里恶霸,三是兵匪。”
战东洋满眼是泪搂住仍要走的老人大腿不放“老爷爷,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恩情!”
老人问:“他是你的丈夫?”
战东洋欲摇头急忙又点头说:“老爷爷,你要不救他我就陪他死在这里!”
老人看了看命悬一线的东方侠,又瞅了瞅泪水遮面的战东洋喂然长叹说:“看在你对丈夫一片真情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昨天晚上他一直躲在旁边林中观察二人,怎能不被战东洋的挚情所感动。
战东洋给老人磕头千恩万谢,老人扶起她说:“你先别谢,能不能救得了他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你背上他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