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洁白的手绢在肮脏的牢房里很显眼,果然引起战东洋的注意,咦?好像是东方侠治伤时自己特意留给他的手绢,不对,那上面没有图案呀?,战东洋拾起手绢细看,是它!欧里汁染得红色痕迹还在,一定是东方侠请这位小姐送进来的,东方侠在想办法营救自己,战东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图案是后印上去的,是要告诉我什么呢?图案很简单:山谷间流淌着溪水。战东洋稍一思索就恍然大悟,自己以前真是死心眼,一心想绝不作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东方哥的事,怎么就没想到利用安谷急于要抓到东方侠的心里骗出牢笼,领鬼子进山,一到山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还逃不出魔掌、回不到东方哥身边吗?
战东洋心里豁亮得像打开一扇窗户,她忍不住地把手绢亲上几口,门口传来皮靴脚步声,她只好将手绢原样放好。
安谷又进了牢房,他捡起手绢仔细看了看丢到地上说:“战东洋,刚才来的樱子小姐是大日本皇室宗亲,她好心劝导你,你却不识好歹开罪于她,她让我马上处死你,除非你现在归降,再将东方侠找来将功折罪,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战东洋故意审视安谷一会才说:“如果我去找来东方侠,你会对他怎样?”一直死硬的战东洋话有松动,安谷铁青着的脸立时堆出笑来“这个请丁小姐放心,你如果带我们请来东方先生,他愿意做官,我封他当副团长。不,当正职团长,张志洪的才能比东方先生差多了。他不愿做官,你们只要不再与皇军为敌,就可以去过陶渊明那样世外桃园的生活。”
战东洋假装思虑再三才应道:“好吧,等我养好伤就带你们去找他,至于找来他做什么,我随他。”
安谷喜从望外“好的、好的,丁小姐终于想通了,我这就安排你去医院疗伤。”
穿山龙得知战东洋答应带安谷去找东方侠像被马蜂蛰了,火燎腚似地去找安谷“太君,你可不能上战东洋的当啊!”
“什么地上当?”安谷瞪着瘆人的狼眼。
“太君,她是猎人出身,山林里的工夫好,到山林里再多的人也看不住她,他是想逃跑。”
安谷轻蔑地一笑说:“逃跑?她就是变成鸟也飞不出我的手心!”
穿山龙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太君,她山林里的工夫真得比飞禽走兽还快,你跟她去找东方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我做事从不后悔。张团长,你是不是怕我找来东方侠动摇你团长的宝座?”安谷眼露寒光。
“不、不,太君,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醒太君,战东洋山林工夫太利害,别让她跑了。”穿山龙不敢再说什么了。
安谷亲呢地拍拍穿山龙的肩膀说:“放心张团长,你的团长跑不了,她战东洋也跑不了。”
穿山龙回到自己的屋子暗暗叫苦,占中华和海里蹦的惨死他岂能不感到胆寒,战东洋再一逃绺子里的头儿只剩他一个,谁敢担保阴险毒辣的安谷不会收拾自己,这些日子安谷就以各种借口把他们带过来投降的绺子弟兄分散走,这不正是危险的信号么?到现在他才有点后悔,不该听信北边风的鼓动。穿山龙思前想后打定主意,进山能想办法抓住东方侠再立上一功、进一步获得安谷的信任更好,如果战东洋逃了,自己也带亲信溜之大吉。
穿山龙将三牤子找来问:“你们那次送东方侠去治伤,最后溜回来那个地方还能找到吗?”三牤子是送东方侠治伤抬担架那四个崽子之一,他逃跑后不敢回绺子山头,怕战东洋回来收拾他,直到穿山龙投降日本人当上伪军团长后才来投奔他。三牤子挠着头皮说:“那天可把俺们几个兄弟累蒙了,也转迷乎了,不过最后溜走那块山林兴许能找到。”
“好,现在我提升你当我的贴身副官。”
战东洋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安谷就急不可耐地逼她进山去找东方侠。
深秋时节,往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失去它那青春的气息,变得满目斑驳,冷风萧瑟,凋零的落叶随风飞舞给人以凄凉之感。奸狡的鬼子安谷让穿着显眼白色衣服的战东洋走在队伍中间,她前面是穿山龙领着投降的绺子兵搜索探路,左右是两个大块头的日本兵挾持着她,后面安谷警惕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跟着安谷的是大队的日军。战东洋自思,尽管自己轻灵敏捷要想从这群野兽中逃出去也是难事,她并不着急,她坚信,既然东方侠给她传递了信息,就一定会来救自己,问题是东方侠埋伏在什么地方,她想起那手绢上的图案:有山林、有溪水······对,一定是那里——莲峰发源的清水河!
走了大半天,尽管大林阴森、冷风袭袭,日伪军仍累得臭汗淋漓。阴沉沉的林子里地上是厚厚的败叶,踩上去软棉棉如踩在腐尸上,山雀子东一声、西一声地怪叫时常不知什么地方“刷”地一声只见树枝晃动。疲惫的安谷盯着眼前白衣飘忽脚步仍很轻盈的战东洋狐疑地问:“丁小姐,还有多远?”
战东洋回头嫣然一笑说:“快了,前边有条河,沿河走一会就到了。”
阳光被茂密的松针抽成线、格成网、切成细小的碎片,山风掠过,斑斑驳驳瞬夕万变,隐隐的松涛如歌、如泣、如吟、如诉,更增添了这莲峰原始森林的神秘色彩。
一条桀骜不驯的山溪呼啸奔泻在深谷里,水气腾腾、雾气迷蒙,只闻水声不见水影,两岸岩壁险峻,树灌枝柯纵横藤蔓纷披,袅袅轻雾、缕缕白纱在树灌藤蔓间翩翩起舞,这里正是逃脱魔掌的最佳境地!战东洋强压内心的激动,带安谷一伙沿岸边向上游行进伺机而动。
两边多是山杨水柳树,这两种树木枝条脆弱易折断不利行动,战东洋只能倷着性子往前走。啊!前边有株黄榆树,榆树枝条坚韧不易折断,而且弹性又好。战东洋眼角向两边一扫,俩个挾持她的大块头鬼子手握枪把仍很戒备,不能再犹豫了,错过此处再逃更难。
战东洋刚走到黄榆树下“呯——”林中突然射出冷枪,身后安谷痛叫一声,紧接着枪声大作,日伪军慌忙卧倒抵抗。枪一响早以憋足劲的战东洋窜起凌空抓住榆树的树枝,树枝被她坠成了弓形,她双脚一蹬树干借助榆枝良好的弹力身子如离弦之箭射向两丈远的溪谷,只一眨眼的工夫,战东洋就落入水雾飘逸的深谷不见了,日伪军一个个瞠目结舌等掉过枪口早来不及了,把个负伤的安谷鬼子气得嗷嗷直叫、指挥日伪军胡乱朝溪谷中开了几枪就调转枪口去对付袭击者,袭击他们的人并不恋战边打边退,将日伪军引走。
晚霞泼彩、远山朦胧,近处的山林由远而近次第呈现出朱红、暗红、深褐、群青、蓝灰色,一层一道、一条一片、依山势曲折、随起叠染,看上去像一幅浓装淡抹的水彩画,又像包溶着无数秘密的古老而又神奇的海洋。
战东洋并没落到谷底溪水里,她抓住谷畔的灌丛隐身其间,一直等到天黑她才敢下到谷底,淌过溪水爬上对岸。逃身的林间早以平静,上那里去找东方侠呢?他知道自己在这里逃脱,一准会在这附近寻找,她飞身窜到树上学起画眉鸟叫,悦耳的鸟啼在林间荡漾。
果然不出战东洋所料,东方侠正在寻找她,他寻着鸟啼跑了过来,在树下仰头张望,战东洋激情澎湃高叫一声:“东方哥!”从树上飘落扑向他,东方侠张开双臂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
战东洋双手牢牢勾住东方侠的脖颈,将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幸福地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不寻常重逢的喜悦,嘴里喃喃地说:“东方哥,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东方侠忍不住低头亲吻战东洋泪光莹莹的长睫毛说:“兰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东方侠搂着战东洋静静地靠坐在大树下,俩人内心都沉浸在甜蜜之中,都一点点咀嚼品味着埋藏心底的珍贵的患难之****。
战东洋仰头望着东方侠那坚毅的脸问:“东方哥,我们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么?”
东方侠手理战东洋的秀发坚定地说:“是的,我们经过生死的考验,什么力量也不会把我们分开!”
“以后咱们怎么办?”
“我已参加了抗联,抗联的杨军长还称赞你是抗日的巾帼英雄呢,这次他派一师的参谋长谢麟阁带部队来伏击引开日伪军,你才能安全脱险。”
战东洋高兴地说:“咱们现在就走,去找杨军长!”
俩人站起身刚走了几步东方侠说:“兰妹,我想去看看老人家,这一走以后说不上还能不能见到他了。”
“嗯,我也想爷爷了。”战东洋拉着东方侠的手,俩人说笑着向林中走去。
夜幕垂下、百鸟入巢、大地沉睡,可是山林里并不宁静,因为有在黑暗里活动的禽兽。
东方侠和战东洋来到老神医的茅舍,茅舍深陷在暗夜之中不见一点光亮,“老人家!老人家!”东方侠喊了两声屋内没有回音。俩人进了院子,茅屋的门虚掩着,东方侠摸进屋点亮油灯,啊!老人倒在炕沿下的血泊中,身体已经冰冷。
“快走!”东方侠“噗”地吹灭油灯拉着战东洋奔出屋去,火光闪动两声枪响,东方侠倒了下去。
“东方哥!东方哥!”战东洋扑到东方侠身上。
院篱下站出七八个人来——是穿山龙和他的几个亲从。穿山龙在战东洋飞身溪谷逃脱后也趁乱带三牤子等几个亲信溜走,他让三牤子找到那次送东方侠治伤时丢下担架溜走的地方,他猜想四个崽子溜走后,战东洋一个人背着身负重伤的东方侠也不会找出多远,那个给东方侠治伤的郎中住得地方一定在附近,他寻着蛛丝蚂迹还真寻到了这茅屋。
穿山龙端枪走向战东洋“大嫂,他已经完了,你是想给他陪葬还是跟我走?我也脱离了日本人,凭咱们俩的本事重新拉起绺子保管比以前强!”战东洋毫不理睬他,继续呼叫东方侠。
“大嫂,只要你顺了我······”战东洋趁穿山龙得意忘形之际一脚将穿山龙扫倒,此时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跃身逃走,但她不想走,她要给她的东方哥报仇!经过这几年胡匪生涯穿山龙身手也练得不含乎,他身子倒地立刻来了个连环滚,战东洋如影随形跟上来踩住他的手枪,穿山龙的几个亲从拥上来枪口一起对准了战东洋“别动!”
穿山龙爬起身恶狠狠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臭娘们,去陪你的野汉子去吧!”他抬起手枪“呯——”院篱外射来子弹击中他拿枪的手,手枪落地,随之而来的一阵枪响把他的随从全都打死,一个红衣女子跳过院篱,双枪逼住穿山龙。
“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关东满山红,来要你的命!”
“啊,是三嫂呀,我和三哥压东边亲兄弟一般,是她战东洋和东方侠鼓动占中华害死了三哥压东边的。”穿山龙随机应变还想欺骗。
“是吗?这么说我应该打倒她才对。”满山红斜视战东洋。
“是啊三嫂,我就是来给三哥报仇的,咱们误会了。”穿山龙弯腰用没受伤的左手去捡枪,满山红又一枪打中他的左手。
穿山龙疼得呲牙咧嘴“三嫂你这是?”
“张志洪,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狼!不是你我一个良家女子怎能进窑子为妓女,当恶匪婆?今个我要你的命方解心头恨!”
山红说着就要开枪,人影晃动战东洋踢掉她的枪接到手里对准了她,满山红带来的匪徒急忙跳过院篱把战东洋围住。
满山红没恼怒对战东洋一笑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战东洋?”
“是又怎样?”
“我问你,穿山龙要打倒你,你为啥不让我除了他?”
“我要亲手为东方哥报仇!”
“噢,东方哥?”于栓住临死喊出的这一名字令满山红心头一动,她端详了下躺在地上的东方侠,虽然脸上已没了血色,面容也不及于栓住帅气,但还是可以看出一脸正直。“好吧,我成全你。”满山红向自己的绺徒一摆手“把喷子都收起来!”
“谢谢你,我用东方哥的喷子 。”战东洋把手枪还给满山红,去拿东方侠的枪。
穿山龙趁战东洋和满山红争执之机慢慢向院篱蹭去,看看靠近越起身就跳,只要跳过院篱就地一滚钻入黑暗的灌丛就能逃命,他的脚刚离地满山红的枪又响了,把他的腿骨掐断, 穿山龙一腿两手受伤哀嚎着满地乱滚,战东洋一顿乱枪结束了他的狗命。
战东洋丢了枪又扑向东方侠,抱起他呼唤:“东方哥、东方哥,你再睁开眼看看我!······”声声啼血的呼唤使鬼差动情放东方侠回首,东方侠微微抬起眼皮。
“东方哥,你不能走,我爱你, 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今后永远不会分开!”
我······也深爱着你,”东方侠颤抖着抓住战东洋的手“你去······找抗联杨、杨军长······””他的嘴唇停止了蠕动,目光暗淡了。
“东方哥!东方哥!”战东洋撕心裂肺的哭叫再也不能将东方侠唤醒。
此情此景使一旁的满山红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她扶起已无力哭泣的战东洋说:“把他葬在于栓住那吧,他临走还喊着他。”战东洋含泪点头。
于栓住坟旁多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两个人,一个火红,一个洁白。
东方侠坟前墓碑上写着:东方哥之墓 兰妹立。
满山红瞅了瞅于栓住的墓碑问战东洋:“为什么不那么写?”
战东洋惨淡地说:“东方哥喜欢这样,他是我心中的男人!
“我们俩也结成姐妹吧?”满山红提议。
“你能和我一块去投抗联?”
“投抗联有什么好,不如自己自由自在的,想干啥就干啥,谁碍事就打谁!”
“咱们走得不是一条路。”
“你瞧不起我?哈哈哈,是啊,我是个恶匪婆,有个臭名声。”
“希望我们以后不要成为敌人。”
“但愿吧!”
战东洋一身素縞如一片洁白羽毛渐渐飘远,融入山岚间袅袅的雾气之中。
满山红一身红装如一团紫艳的山花红凝固在山崖边,似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