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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座中绯闻谁最多

醉醺醺地睡去,昏沉沉地醒来。

记忆仿佛被剪走一段,不晓得身处哪里。迷蒙着眼爬了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沉思良久,找不着根源。我一手撑头,努力思索,忽地瞥见一片熟悉的衣角,顺着衣角往上看,是一片熟悉的胸襟,再顺着往上看,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双沉湛的眼眸,默然看着我。

心口狠狠一跳。作孽呀,我究竟做了什么?悄悄移开目光,无法与之对视。

再扫了一眼彼此的衣着,还好,都穿着,虽然外衣有几处撕裂的痕迹。应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正这般想着,脑海突然跳出一个无比激烈的画面。

心口狂跳开来,那画面中的人是本宫跟太傅么?这这这……也太荒诞荒谬荒淫了!

我尝试着开口,舌头有些打结,“昨、昨夜,有、有没有……”

简拾遗撑着枕头缓缓起了身,眼睛里暗沉沉的,光影交叠,“没有。”

听到这个答复,我紧张的情绪这才彻底松了下来,长长吁了口气,抹了额头一把汗。虽然放松了下来,但心头不是没有那么点无耻的失望,那点无耻的念头。只是不能如此罢了。

我悄悄望了他一望,再垂下眼,“昨夜,太傅是因为醉了么?”

“昨夜醉的是殿下。”

我抬眼,“你没醉?那你……”

“我没醉,是我无礼冒犯了殿下。”简拾遗抛出相令牌,神色沉静,“我愧对先帝愧对祖宗,有负托孤有负遗训,殿下另择良相吧。”

我捡起相牌摔回他身上,“那本宫愧对父皇愧对驸马,是不是也该去死一死?分明是你犯上在先,本宫昨夜的记忆中也没有翻身轻薄过你,你这般哀莫大于心死的形容是为哪般?”

“为哪般?”他转眼注视我,容色不波不兴,“为着不知殿下意欲何为。”

我笑了一声,对视着他的双眸,“该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简拾遗你意欲何为呢?你这么招惹我,可知是什么后果?昨夜,敢说不是你勾引的我?先是抬出不得尚主的遗训,再是跟本宫缠绵这一夜,你究竟是要怎样?你拿我当什么人?”

简拾遗离开床榻,无意识地走了几步,“还要问什么?”

我也从榻上起身,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背对的身影,语声艰涩,“不能尚主,是真的么?”

“是。”

“明白了。”我坐到地上,彻彻底底松弛下来,“昨夜我醉了,什么也不记得……”

他回过身,走来,俯身,“不记得,就再记一次。”

说罢,捧着我脑袋,再将他的气息渡了过来。缠绵欲死。我勾着他脖子,推他到床边。

清早火焰正盛,狠狠咬在他唇上。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享受这大好的早晨,包间外有个大嗓门嚷道:“青萍姑娘不会在这间吧?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位大人白日宣淫,敢夺本官预约的姑娘!”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其实根本不用使上那么大的劲道,貌似昨晚不曾上闩来着。若是落了闩,也不至于这一下就被人闯了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嗓音戛然而止。

简拾遗将我推了下来,我顺势落了地,扬手一合衣,抬手一挽发,电目扫向门口。

闯进来的正义使者浑身一震再一颤,眼睛瞪得滚圆,一手捂住了嘴,“公主……简相……”

我起身负手,“早啊,漆雕大人,您可真是老当益壮,这逛窑子的习惯还没改啊,尊夫人若是知道……”

三朝老臣也是先帝托孤重臣的漆雕白听闻此言更是虎躯一颤又一颤,忙跪地,痛悔交加道:“臣鲁莽,臣实在不知道公主殿下和简相会择此处那个……那个啥,不过臣是老实人,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看在臣是老实人的份上,殿下千万千千万不要在拙荆面前提起今日之事!”

我却受不得这一重礼,忙避开。简拾遗整理好衣袍后,扶漆雕白起身,诚恳道:“漆雕大人误会了。”

“误会?”漆雕白探寻的目光落到简拾遗领口的凌乱处,眼角抽了抽,“简相啊,小女赖死赖活要嫁你,你怎就跟公主……”

“我说漆雕大人误会了。”简拾遗松开他,不紧不慢整理了方才忽略的领口,继续神色诚恳。

年近半百的漆雕白微妙且遗憾地看着对方,叹了口长气,“是我误会了,简相同公主原是在醉仙楼彻夜畅谈国事,忧国忧民实在是我朝之幸……”叹到最后还带了点哭腔,哭腔外还夹杂了点余音:“老狐狸的女儿,我是管不了了,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宰辅也就这么糟蹋了……”

待他吐槽完,我一甩袖子,肃然道:“昨夜相府有刺客前来行刺本宫,漆雕大人立即着手查明刺客来历。另外,你去告知京兆尹一声,立即放了未婚先孕的宋小怜跟乌龙寺住持和尚,再叫王庸加强京畿地区的流动人员管理。还有,最近严查宵禁,范夜者,一律严惩。”

漆雕白听说有刺客,面皮颤抖,“殿下你可不能有事!”听完吩咐后,抹掉老泪,欣慰道:“这才是老狐狸……哦不……昭武帝的女儿。”

末了再对我殷殷苦劝:“监国公主也是公主,女儿家要注意着名节,估计驸马也快平叛完了,等驸马凯旋,赶紧把婚事办了。昭武帝唯一的女儿嫁了,我们这帮老臣也算是完成了托孤附带的一项艰巨任务了。哎,想当年,老臣可是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牙,看着你吃奶,一晃眼居然都长成这样了……”

我实在没忍住,“漆雕大人,查刺客要紧。”

“老臣这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身,极不放心地望了眼简拾遗,最后又叹口气,扭头自语:“我的东床快婿,哎,我家丫头还是抢不过老狐狸的女儿。”

打发走了这位,我松口长气,“要不是有他逛窑子的把柄,他可又得啰嗦个半日了。”

简拾遗似有些精神不济,揉着额头,“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蹭到他跟前,“我没带钱,你去结账。另外,给那个叫十一郎的赎了身。”

简拾遗抬头看我,“又要带回去一个面首?”

“我就这么禽兽么?”我哀婉地垂下眼,“那孩子跟我有缘,赎了他,再送他一套前朝乐圣的通鉴,让他自己钻研去,指不定将来又是一代乐师呢。”

简拾遗目光没放过我,“是么。昨夜你留他一人做什么?”

“我一个人寂寞,留个人陪着我。”

简拾遗不再多言,起身出了包间,结账去了。

待我们一行三人准备离开醉仙楼时,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楼里楼外,聚满了人,视线如火,汇到了我们所在的二楼。

有人尖叫:“那个是监国公主?”

有人盖过那一声尖叫:“那个是宰相?”

由于身份未摆明,众人也都是个猜测,所以没人行什么跪拜礼。趁着他们还只停留在猜测阶段,我暗示简拾遗走后门。刚要溜走,听得身后已是议论声一片。

“监国公主同简相夜宿青楼,乖乖,还真会挑地方!真是刺激!”

“那何驸马还在平叛打仗呢,这下绿了,有得热闹瞧了!”

“我勒个去!三P!尼玛古人真开放啊,不枉老娘架空穿一回!”

寻着醉仙楼后门逃之夭夭,灰头土脸,实在没个好形容。也不知这消息是怎么传开的,照着这般速度,不用等本宫回府,言官的弹劾折子定然已在案上等着了。看看时辰,也该早朝了。回想这一日,过得实在忒惊心动魄了点。

出了平康坊,犹混得一身脂粉味。我拿袖子抹了汗,看看不明所以只知跟着我们一路狂奔的美少年十一郎,再看看丢尽威严正一脸郁卒的宰相,提议道:“拾遗,我们得赶时间,十一郎就先行去我……”

简拾遗拉过美少年,微笑和声道:“你叫十一郎?想看乐圣遗作?我家里有。”

十一郎瞪大了眼,视线在我与简拾遗之间来去,“我要看真迹,你们谁说的是真的?”

简拾遗微笑道:“俞先生真迹,自然是藏于翰林院,前些日子我刚借回家翻阅。”

十一郎眼里闪耀起来,“你家在哪?”

简拾遗继续和蔼道:“你沿大路往南走,到了宣阳坊,看到临街的朱门便是。告诉门僮,就说你是主人请来的客人,叫如意领你进去。”

十一郎犹豫一番,终是愿意冒险一试,背着琴便去了。

我不咸不淡道:“本宫寻觅来的小琴师就这么成了你的人。你家如意好贴心么,吩咐得好放心。”

简拾遗抬眼看着我,“这孩子有些清骨,若加以指点,会是个不错的乐师。”他转身雇了顶轿子,撩起轿帘,站在一旁,“再耽搁就要误了时辰了。”

我钻了进去坐下,在他即将放下轿帘之际,一把将他拽了进来,“你就不怕误了时辰?再告假,一帮臣子们都要踮着脚荐女冲喜。你这齐人之福享得很期盼么?”

简拾遗撑着轿子内壁,缓缓坐到一旁,面向前方,语声清淡,“今日后,风波难息。”

轿子抬入了大明宫。

我与简拾遗同在含元殿前下轿,御道上,赶着来早朝的文武百官三五成群,原本正议论着最新八卦,此际都静了下来,退让到了道旁。

我无视众人,一手卷袖后负,一手微提裙裾,登上了含元殿前石阶。简拾遗滞后一段距离,也跟着上了石阶。

文武们的眼神,无一不微妙。

今日注定不平静。

含元殿朝堂内,素来空荡荡的龙椅上,坐着一人。

滚圆的包子头,可爱的小圆脸,无辜的小水眸,尊贵的小龙袍,这包子头跟龙袍的搭配不伦不类也煞有介事。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白嫩的手像模像样捧着本奏折在看。身边起居舍人热泪盈眶,热烈书写着幼帝重新临朝的一大盛事。附近几个太监也是有的没的擦眼睛,几个大臣侯在御阶下,更是有那么几分临表涕零的形容。

小皇帝身畔站着非内侍非臣僚的迦南,一身宫装,却是世外人的神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朝堂也不在他眼中。淡然一瞥,朝我看来。

百官陆续入了殿,上朝的时间已到。我整理了衣袖,便要上御阶去往龙椅旁的檀木宽椅。

“姑姑且慢!”小皇帝合上手中奏折,清澈无辜的眼眸从御座上俯视下来,“言官弹劾姑姑了呢。”

“哦?”我挑挑眉。

“说是姑姑夜宿醉仙楼,引起民间热议,对我们皇族面子不太好呢。”小皇帝仰着头,正思索一般,纤眉皱了皱,续道,“听说长安只要有井水处,就有姑姑的八卦流传。哎,姚大人,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言官姚迁威武不能屈,站得笔直,正气凛然答了一句“是”。

“所以呢?”我面上带笑,迎向这一唱一和的君臣。

小皇帝手握粉拳放在嘴边咳嗽一下,蹙起眉,想了想,似在回忆什么,背书似的念道:“为了维护皇族威仪,我……朕决定依照律法,降舞阳大长公主封地食邑……”小皇帝在我目光注视下,声音渐小,寻找勇气一般向身边迦南怯怯望去。

迦南一副世外人的模样,唇边带笑,眼神柔和地抚慰着小皇帝。

入朝的公卿们站在一旁,一个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更有不停抹汗的。众人目光无声的寻求宰相的表态,不时朝简拾遗所站的地方瞟几眼。简拾遗将目光垂在自己的笏板上,仿佛在上面能看出朵花来。

小皇帝清清嗓子,又坚持道:“降舞阳大长公主……”

“来人!”我负袖站在殿中,视线越过众人。

含元殿外,御林军齐整地出现,皆是身佩兵刃,行动如风,长驱直入朝堂,沿着文武百官身后一路跑向御座两旁,再齐整转身站定。整个朝堂霎时高压笼罩,大臣们左右环顾,面目错愕,似乎是承平日久,许久未见这般剑拔弩张,皇权正统与摄政公主竟公然于朝堂对峙,有几位大人不堪刺激,直接倒了地。

起居舍人面色惨白,险要晕倒,却仍死死抓着龙椅一角,誓死也要蘸着口水秉笔直书。

此次事件,后来的史家称之为“含元殿之变”,不过还是民间的说法贴切,“北里风波”。北里者,平康里也。

且说今日,小皇帝丢了奏折,一头扎进迦南怀里,拱着包子头,“不玩了不玩了,朕跟姑姑闹着玩的!”

迦南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幼帝的脑袋,眼里微微笑着,视线似乎是落在我身上的。

“带圣上去歇着。”我直视过去,迎向他的眼睛,“带迦南公子往兴庆宫小住。”

小皇帝被抱走时,犹自手脚挣扎,经过我身边时痛哭流涕,哭得跟真的似的,嘤嘤道:“姑姑,陵儿错了,姑姑,陵儿好像看见父皇在你身后……”

我汗毛抖擞直立,霍然转身看向空荡荡的身后,不自禁后退了几步。

小皇帝在御林军统领手中扭动着身体,伸出小胖手拉向虚空,哭得孤儿一般无比凄楚,不过也的确是个孤儿,“父皇,你跟姑姑说一声,不要打陵儿,嘤嘤嘤……”

我汗毛再一抖,平生最怕的就是鬼,即便这鬼是自小就亲密的三哥,那也不例外。为着父皇与三哥不来找我的麻烦,我经营着他们的江山,无一刻敢懈怠。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我在心内念道:“三哥,你儿子不孝,我代为教训,你可千万别来跟我说话。”

念完,吩咐御林军:“送圣上回宫睡觉,各自退出寝宫,不得惊扰圣驾。”见那孤儿哀怨的眼还望着我,便又补充一句:“他要不睡就送到御花园玩吧,爬树不要太高。”

解决了小皇帝,再挥手令御林军带走幕后指使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的迦南。

此等妖孽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思,玩这点手段,难道天真地以为会难倒本宫?不过本宫素来不敢轻敌,迦南这人高深似妖,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应当不至于玩弄这朝堂上以卵击石的一幕。

迦南优雅地走下御阶,面如春风,到我身边时,温润的眸子一转,身体靠近,身法奇快,不容人退避地附耳过来,“你会来看我么?”

迷迭清香弥散在鼻端,闻之令人神清气爽,他语中的气息也跟着缭绕在耳边,酥酥痒痒,若即若离。我待避开时,他已回过身子,错身走了出去。我耳垂一凉,抬手摸去,一只耳坠没了。

真心是个妖孽!

待御林军尽数退出朝堂后,早朝于风波后继续。我坐回龙椅旁的木椅,翻着刚才小皇帝看的奏折,再合上,丢下殿中。

“姚御史年事已高,本宫准了你告老还乡。”

姚迁眼里蕴着泪,跪地叩首,“老臣谢公主隆恩!”

散朝后,简拾遗在后殿拦住我,面色不是太好。

“姚大人是托孤重臣,你这般专断,日后怎好聚民心保太平?”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叹息一声,攀上他衣袖,“他若单单弹劾我,自是没事。他连你也弹劾,我能撤相么?是损失一个宰相重,还是舍弃一个御史重?”

简拾遗盯着我,良久,低语:“这场风波一旦开始,不会轻易收场。若有一天,你无法再权衡了,舍我也无不可。”

“若是有那一天,我还是舍了我自己吧。”

简拾遗听了有些触动似的,沉沉的眼睛继续盯着我的耳朵看,“若要保得平安,你只需记着两个字。”

我忙洗耳恭听,“哪两个字?”

“戒色。”

我沉静地望着他,直望到他移开视线,“太傅,这个真心难了点。”

简拾遗直接面无表情抬步便要走。

“事情是这样的你不要想太多,我跟迦南不太认识,他偷了我的耳环,我们没有私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简拾遗停步不曾回头,背着手面朝殿外天空,“听说此人修习媚术,你请他吃过饭,而后夜半做过什么不光彩的梦。”

我扭过头,哀伤地想,身边人若不清洗一批,只怕本宫就没有隐私可言了。连偶尔一个猥琐的梦境都要被拿来谴责,我实不甘。

“请他吃饭那次是拿高唐做个试验,没想到迦南这妖人狡猾得很,本宫的正气也没能压住他,险些着了他的道,好吧,其实有那么点着了道……”

简拾遗回过头,悄然凝视我,“你梦到什么了?”

我瞬间红了脸,扭头不言。

他走来我面前,“这种梦也没什么,成长中总会有的。”

被如此开导一番,我才终于释然。

相府夜半的刺客事件,经大理寺多方线索查证,乃是一个隐秘的江湖组织所为。这江湖组织出钱便卖命,与朝廷没有什么恩怨情仇的瓜葛,因此其背后定然另有主谋,不过却没有更多的线索指向。

如今大局早已定,传位诏书又有什么实际意义?莫非就为了引用诏书,说明本宫摄政的朝堂是旁出,非嫡系非正统?然后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接着便揭竿而起……

这么一想又觉得挺有道理。与眼下叛乱形势一联系,顿时觉得极有可能便是如此。

然而,造反还讲究这么多,似乎步骤有些落后。

焦头烂额之际,前线传来捷报。

驸马大破叛军,正押解了叛军头领之一的李善以及李济的人头回京。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东边扶桑国的国书已快马递了来。

扶桑国二皇子带着使节来朝贡,表示仰慕天朝文化与美女,预备一面瞻仰大曜璀璨的文化,一面顺道求个亲。国书中多方明示暗示,最好求个雍容华贵的天朝公主。

我捧着国书笑得合不拢嘴。

从良深知我意,也是高兴地无以言表,手舞足蹈,“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襄城长公主终于可以名正言顺送出去和亲了!一去就是东海外的扶桑,一年半载也难回一次娘家,普天同庆呐!”

高唐眼界长远一些,深思道:“这个扶桑二皇子据说深得他们陛下宠爱,相反他们太子却是母亲早亡,父亲不爱,上回听扶桑使节透露,他们陛下早有了废太子立二皇子为储的心思。长公主若是出海和亲成功,便极有可能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到时候生下儿女,都是殿下的侄孙辈。他们小扶桑也就是咱大曜的孙子辈,朝贺进贡少不得他们。殿下若是乐意,召回白将军,远征扶桑,再一手怀柔,不愁彼时国土不囊括到海外去。开疆拓壤,殿下功勋盖世,堪做我大曜一代女帝了。”

因着高兴,也就随他们胡扯,“彼时,高御医一跃成为一代军师与名相。”

高唐捧着脸开始徜徉了。

我一个奏折将他敲醒,“准备正事,全府做好一切准备迎接驸马凯旋!”

为着迎接驸马荣归,公主府阖府上下都进入了一种繁忙状态,修整荷塘,修缮亭台楼阁,粉刷藏娇阁,漆朱门,挂红灯,织绣鸳鸯被……

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马上要嫁人。

不过重阳将近,本宫也确实要嫁人了。

恨嫁了这些年,终于要嫁了,却临嫁心怯,似乎并不如最初那样的期待。心中反倒平添几许惆怅。

未来驸马一表人才,堪称良婿,然而分别这些时日以来,本宫一回也没有梦见过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然而若真是细论起来,本宫对他过意不去的事情还真不止这一件,索性都过意不去了,就不要计较太多了吧。

我在清早的园中散步,想通了关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许多问题后,顿时觉得自己三观正了。十分欣慰。

不期然遇到同样在散步的面首时,我端正了三观与之道了个早,便接着散步并思考一些比较形而上的问题去了。

“公主!”散步的面首艰涩地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哦,是楼公子?何事?”

“我……”楼岚缓步到我面前,举目看了看我,又别开视线,“我在公主府已住了三日了。”

“嗯。”我将他从简拾遗府上要来已有三日,我自然是记得的,觉得这大概是句无关紧要的开场白,便等着。

几日不见竟愈发清俊的楼岚公子又看了看我,终于别别扭扭道:“我住了三日,公主未曾相召。”

“嗯。”我继续等下文。

楼岚对我这番态度诧异莫名,干脆直切主题,“公主大度,释放了小怜,更是将楼岚罪人之身从相府保了回来。虽然此前我伺候公主不太到位,但楼岚读书之人绝不会食言,更不会不认账。知恩当图报,楼岚既已是公主面首,便不会再忤逆公主。”

我将这番话回味了一遍,突然醒悟,“你是说,想为我侍寝?”

楼面首毕竟是面皮薄的人,见我如此直言,脸脖子都有些泛红了。这般形容应是默认了吧?

我瞧他脸红瞧得十分有趣,不过简拾遗那句“戒色”的警告顿时响在耳边,我将自己被楼公子激起的刚处在萌芽状态的色心扼杀了一百遍,叹了口气,“你心中想的是宋小怜吧?若真侍寝,你还是要痛不欲生,恨我入骨,可是?”

楼岚转开头,不言。

我也不想再多说,事事有因便有果,对错都不好说。若不是当初我郊游吟了一句诗,从良不会将那臆想中的翩翩公子绑了来。若不是他傲骨不从的气派,我不会兽心大起将人推倒。若不是移情于一个幻影,便不会有谋刺的机缘。若不是这刺客有难言之隐不便相逼,我不会曲折迂回收为面首。

因因相循,便也只能步步为营。

“公主不好了!”府里仆从慌张奔来,急报,“府门外有个泼妇骂公主拆人姻缘抢她夫君,还打了地铺说公主不放人,她就睡在公主府门口!”

我大清早散步的好心情跑了个精光,“但凡长安走失的男人,都是本宫抢了。这年头泼妇就是多,连个泼妇都赶不走,要你们有何用?”

仆从抓头为难地望着我以及身后的面首,“可、可那泼妇是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小的们不敢硬赶,何况……”

“何况怎样?”

“何况公主还、还真是抢了她夫婿……”

“胡扯!”我大怒,转眼见到楼岚神色不太正常,我眼皮一跳,“难道,说的是你?”

“必是小怜了!”楼岚抢先一步迈出去,急匆匆便要往府门外去。

“站住。”我不紧不慢喊了一声。

“公主?”楼岚急切地看着我,“小怜她有身孕……”

“本宫这就去会会这宋小姐。”晾下楼岚,我带着仆人去了公主府外。

到得紧闭的府门内侧,就已然听见外头闹哄哄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同时,府内最爱凑各种热闹的闲杂人等一个也不少,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围观。从良屈身贴在门缝上往外看,不时嚷嚷:“别挤别挤,轮着看,赵哥你踩着我脚了,钱姐你屁股往左边挪一挪,孙叔你蹭着我菊花了……”

就连几日前据说留宿相府柴房不慎着凉染了风寒的一代神医也裹了棉衣往人堆里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那泼妇真长有几分姿色么?比落月侍墨怎样?小良子你趴多久了,轮到我了……”

从良被揪了出来,意犹未尽,十分愤怒,“我还一眼都没看清,奶奶的全是人,哪个是小泼妇都没认出来。小爷我又不是太监,谁再叫小爷小良子小爷叫他小唐子!”

我咳嗽一声又一声,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的存在,果然是那门外的泼妇比门内的公主稀罕。

跟着来的仆人奋勇上前,左拉右拽,“都闪开都闪开,给公主让地儿!”

众人回头一瞧,见着我。兴许是我身上煞气太重,各自纷纷找地方遁了。我一手揪着从良的耳朵,他没能遁了,再一脚踩着高唐的长棉衣下摆,他也没能遁了。

“看到什么了,小良子?那泼妇姿色怎样,小唐子?”

“全是人,咱们整个崇仁坊大概来了大半的人围观,公主你不能出去。”从良一派衷心耿耿道。

“泼妇么,能有什么姿色,哪有公主之万一。”高唐狐狸般脱口道。

我松开二人,招呼侍卫,“开门。”

“不可啊,公主,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从良表情惊悚,连忙摆手力谏。

侍卫开门后,我扔了从良出去,“先去打探一下,唾沫星子怕什么。”

从良带着哭腔消失在了大门内。似是见抗议许久,终于有人出来了,群情激昂,鸡蛋漫天砸了来,不少已从尚未关上的大门缝里飞了进来。我幸亏退得及时,三枚鸡蛋落在我方才站脚的地方,炸开三朵鸡蛋花。

“抢人夫君做面首,公主遮天没王法!”外间喊声一轮接一轮。

没多久,从良带着一头鸡蛋花一身唾沫哭丧着脸滚了进来,“没王法了,监国公主最宠爱的童子都敢踹!公主,你要为我做主!”

这个阵势从前还真没见过,高唐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我再招呼侍卫,“开门。”

侍卫再度开门后,一代神医带着绝望的呻吟消失在了大门内。

到底是神医,扛得久一些,不过下场也是殊途同归,披金挂彩踉跄而回,高唐羞愤交加,“公主,让我用银针解决他们!”

“大夫的针,可以随便扎人么?”我挥挥手,令他洗澡去。

见我要往门外走,高唐顶着头上鸡蛋壳挡过来,“出不得啊公主,您受不得那个折辱!”

我伸出一根手指拨他到一边,回袖后揽,踱了过去,“开门。”

府门三度开启,耀眼的阳光铺洒而下,我跨过了门槛。

公主府门口堪比东西市,熙熙攘攘,闹闹哄哄,挤满了围观的里坊百姓,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上都蹲满了人。闹市忽然静了一静。

我刚眼睛适应了光线,视线越过打地铺的孕妇以及陪同的和尚公子,落到石狮子上。石狮子上蹲着的人悄悄爬了下来,藏匿到了人群后。我再落回视线到正门口的一张地铺上。

宋小怜挺着肚子,上前几步,怒瞪着我,“百里重姒,你还我楼岚!”

其堂弟宋茂才目光复杂地望着我,并小心地控制他堂姐的情绪,“姐,别气,小心动了胎气。”

乌龙寺住持叶知秋在一旁扶着宋小怜,也一同悲叹地望着我,“阿弥陀佛!”

“楼岚,自愿做本宫的面首。”我吐字清晰,确保他们都听得到。

宋小怜怔了怔,脸色煞白,“逼良为娼,这便是我们的监国公主,如此监国,国将不国!大家不如反了!”

群众被鼓动得极为愤慨,群情汹涌,篮子里的鸡蛋正跃跃欲试。

见形势不妙,大有脱离控制之势,宋茂才左右四顾,忙开解众人,“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大长公主砸不得,砸不得……”

叶知秋长长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回头是岸。”

鸡蛋十几筐,总有一筐会失手。六枚流蛋划着抛物线自人群中飞来……

住持和尚无奈放下双手,甩开佛珠当空挡下两枚,宋茂才也合身挡下两枚,最后两枚笔直朝我飞来。

忽然身后一个人影奔来,挡到面前,伸手将我往怀里一带。

啪、啪,两声,全落在他身上。

“楼岚!”宋小怜又喜又怒。

我退后两步才看清,救驾的果真是楼岚。

“公主请恕罪!”他快速道了一声,再转身下了台阶,扶住宋小怜,语意关切,“小怜,你怎来了?还好么?”

宋小怜扬手一掌甩到他脸上,指他骂道:“枉我为你苦苦隐瞒,处处维护你的声誉,只求你金榜高中,好娶我过门,孩子也好有个爹。你倒好,住进公主府,吃香喝辣做面首,荣华富贵再不愁!楼岚,你的骨气哪去了?你的志向哪去了?这个荒淫公主还值得你赶来维护?要不是砸她,你还不出来了,是不是?”

楼岚气急败坏,一句也辩解不出。

宋小怜气得哎哟叫了一声,扶住了肚子,“好疼……我……我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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