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焰娘冲着我微微一笑,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许久,我竟不觉中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这欢场女子,红尘飘茵,果然是交际好手,只不过逢场作戏,却给人一种假戏如真的感觉。
只见她从轻纱长袖中掏出两道灵符,说道:“妖尊让我把这个给你们。适才鬼门关大开,阴阳混淆,你们才能轻易至此。如今午夜已过,阴阳分明,鬼门关有神荼、郁垒统帅七十二鬼将把关,要想再出去,却是一件难事了。若无此灵符,你们断然回不去。”
“我现在要出去谁能拦我?”我不屑地说道,“别想打发我走,我要见妖尊,我一定要见到妖尊。”
妖尊既然插手我的事情,说明苏苏猜得没错,我跟妖尊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系。只要我见到妖尊,说不定我的身世就水落石出了。
“哈哈哈……”仇焰娘仰天大笑,“妖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快速速回到阳间。若是惊动了十殿阎罗,妖尊也保不了你。”
韩烁宇一听,面露担忧之色,立即上前说道:“是啊,依依。为今之计,我看是先走为妙。若被发配到枉死城,那可就惨了。”
枉死城是地府收押枉死之人的地方。这里的众生,要反复经受生前种种痛苦,直到阳寿耗尽,才能重回阎罗殿,与寿终之人一样受审。
生前作恶的,在被打下地狱受刑之后,方可发往罗生门。若无恶端,则会直接进入罗生门。行善积德的,才有机会成为地府的鬼差、判官。
罗生门是鬼魂等待投胎的地方。这里一如凡尘,并无甚大的区别。所以,只有孤魂野鬼才老盼着投胎,罗生门的鬼众,大都视生如死。生死循环往复,六道轮回不息。
苏苏低下头,略一思忖,也上前劝阻:“依依,烁宇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枉死城里一片乱象,进去了可没个好。”
可是听这仇焰娘的话,却似乎话里有话。一句“妖尊也保不了你”,我和妖尊的关系似乎昭然若揭。我又怎可错失良机?
管悦见我无心离开,过来搂着我,说道:“有什么事情咱从长计议。先回阳间吧!”
“烁宇先回去。”我斩钉截铁,“你们既然说了,我的灵力比一般正神还强大,这冥府的人奈何不了我的。”
仇焰娘见我无心离开,面色突变,怒发冲冠,熊熊烈焰将周身围住,水蓝色纱衣变成一身红杉,襟飘带舞。
她起舞弄影,媚态百生,眼里却露出阴冷凶寒的光,直勾勾看着我。
韩烁宇赶紧上来,挡在我前面,吼道:“姐姐息怒,姐姐息怒,姐姐息怒!”
苏苏和管悦也立即行动,一左一右朝着仇焰娘拉开架势,欲上前拦截,嘴里苦苦哀求道:“姐姐手下留情啊!”
“我与她三分薄面,不过是因我诱她至此,有责任送她回去。可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偏偏要纠缠,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仇焰娘的声音一阵低过一阵,身上的烈焰却一浪高过一浪。
她似乎在给我时间迷途知返,却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与我苦战一番。
可怜我如今灵力刚刚解封,又无半点法力可言。她这架势,苏苏和管悦怕是拦她不住。况且她魔性未消,随时可能走火入魔。到时候不光我惹火烧身,韩烁宇、苏苏和管悦,怕是也在劫难逃。
“小子,滚开!”仇焰娘对着韩烁宇吼道,声嘶力竭,怒气冲天。恐怕这是她进攻前最后的讯号了。
苏苏和管悦对视了一眼,相互点点头,飞身而起,襟飘带舞。
苏苏的九条狐狸尾巴漫天交缠,与管悦的红色丝带交相辉映。只见管悦念动咒语,大手一挥,整个店铺的场景顿时变了,成了一间雕梁画栋的穹顶大厅。
画壁上,满是阎罗十殿、十八层地狱以及其他冥界的场景,恐怖而逼真,森森然欲脱墙而出。仇焰娘身上血红的火光、苏苏身上莹白的亮光以及管悦身上幽蓝的鬼火交织在一起,将四周映衬地更加骇人。
我突然感觉一股热气涌出,流窜全身,遂水袖一挥,将韩烁宇卷起,甩到一旁,轻轻降落,对着仇焰娘吼道:“今日既然至此,绝无空手而回的道理。你若非要为难,尽管放马过来!”
“依依,依依,依依!”是韩烁宇的声音。我转过去一看,烁宇忽而显现,忽而隐去,面色越来越苍白。
“一定是仇焰娘阴气太盛,戾气太重了,烁宇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苏苏脸上划过晶莹的泪珠,收下了阵势,管悦也随即收手。
我与仇焰娘依旧对峙着。我看她毫无退让之意,念及烁宇安危,只得作罢。她也随即收下架势,面色冰冷却并无恶意。
“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仇焰娘冷冷说道,“你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任凭眼泪滑下,转身走向烁宇。
韩烁宇对我情深如此,我怎能一意孤行,伤他性命,害他受尽此生至苦?可是,我又怎甘心一世糊涂?
苏苏正扶着韩烁宇嘘寒问暖,我上前去,与她的目光撞上了。略有些尴尬。
“烁宇,你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依依,我们走吧。”韩烁宇几乎带着几丝哀求。
——我明白,那哀求中不带一丝贪生怕死,却只有对我的满心关切。我红着眼,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管悦念咒挥手,店铺恢复了正常,歇脚的鬼众却都散了。我们与苏苏、管悦依依惜别,跟着仇焰娘走出了鬼店。
这时,店外已经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古朴陈旧的街道,向两端延伸,星火点点,看不到头。路上烟雾弥漫,空无一人。
“这幽冥道上有三十六鬼肆,掌管它们的是三十六鬼肆主。管悦只是其中之一。”仇焰娘像是在给我们介绍,又像是自言自语。
“拿着。”仇焰娘再次掏出灵符,递给我二人,示意我们拿好。
只见仇焰娘闭幕念咒,右手一指,那灵符便燃了起来,融入我们的血脉。
“这是妖尊炼制的还阳符咒,你们马上便会化作鬼火,飘出鬼门关,回到肉身。”仇焰娘话音未落,我便觉得身轻如燕,渐渐失去了意识……
“依依,依依,依依。”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烟雾弥漫的林中小道上,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呼唤。
“依依!依依!依依!”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声嘶力竭。我认得!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妈!”我回应道,眼前突然一暗,耳边的呼唤却变得更真切。
眼前明晃晃的,睁开眼依稀看见一片惨白中,妈妈正含泪看着我,嘴里呼唤着:“依依,依依,依依。”
“妈。”我吃力地挤出一个字,看见妈妈擦着满脸的泪痕,破涕为笑。
“病人刚醒,需要休息。家属还是自行休息吧。”旁边的医生叮嘱道,带着身旁的护士离开了。
原来,那天面包车司机先撞了仇焰娘附体的齐天天,撞得女鬼和齐天天的魂魄都飞了出来,慌忙逃窜时,又将我和韩烁宇撞得魂魄离体。
不过,因为正是因为有仇焰娘附体,齐天天并无大碍,我和韩烁宇得了我幽弱的灵力保护,也只受了点儿轻伤。
我在阴间呆太久,阳虚亏损,精气不足,不过因为有灵力的缘故,醒来不出片刻便痊愈了。但是由于曾重度昏迷,留院观察了好几天,这才得以出院。
这段期间,韩烁宇每天都打电话过来陪我聊天,关心我的情况。可是因为他是在另一家高级医院,所以打不着照面。至于齐天天,我们只是互报了平安,便没再联系。
我好几次试图问妈妈关于我的那些隐秘身世,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出事以后,爸爸一下老了十几岁。他总是抽空来看我,却每次都一言不发,我主动跟他讲话,他也只是笑着点头摇头,仿佛成了哑巴。
是呀,他们不惜一切想要保护我,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所受打击一定不小吧?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次小小的意外,他们十六年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了。看来真是宿命由天,想要逆天改命终究会一败涂地。
2010年8月29日,农历七月二十,在我住院四天以后,我终于康复出院了。
走下医院门口高高的台阶,我如释重负。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既然爸妈如此苦心孤诣,最后还是徒劳无功,那么我也无须刻意追寻,只需要顺其自然便好。
“依依,依依!”是韩烁宇的声音!
我寻声望见他正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袋子和一束鲜花。他面色略有些苍白,却依旧是一脸阳光,温和的笑意让我有种莫名的窝心。
“叔叔好,阿姨好!”韩烁宇上前鞠躬,殷切地招呼着我的左右护法。
妈妈点头,微笑示意。老爸却是一脸怒气,吼道:“好什么好!”夺过韩烁宇手上的花和袋子,扔在地上,肆意践踏!
“我告诉你,以后最好是离我家依依远一点,不然我跟你没完!”老爸冲韩烁宇吼道。
韩烁宇笑着挠挠后脑勺,一脸尴尬,窘迫得耳朵都红了,却不敢有半点不恭之色。
“爸爸!”我拽着老爸的衣角,说道,“不关烁宇的事!这都是我的命!况且我也不喜欢被你们当阿猫阿狗一样养着呀!”
老爸眼里含着泪光看着我,沉默良久。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咬着唇,玩着指甲。
老爸凄然转身,自顾自走了,在医院门口的梧桐道上,留下一个惨淡的身影。
老妈看了我俩一眼,尴尬一笑,赶忙上前追老爸:“老李,你这是干嘛?老李!”
“对不起。”韩烁宇一脸英俊,眼泛泪光,转身便走开了,留我一个人呆立着。
秋风过境,桐叶如蝶。一缕缕秋阳从枯黄的树叶间散落,将韩烁宇的身影映照得唯美而不真切。
三年前的第一次相见恍如昨天,我们却已经是同生共死的鸳鸯了。
可他这一转身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老爸刚才的不当言行,他就要放弃我吗?生死之间都可以痴情不变,却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委屈中道而反了吗?
我瘫坐下来,任凭泪水夺眶而出。而韩烁宇高挑健硕的身影,也在泪眼模糊中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