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两人坐在常来的小饭馆，星汤穿着一件刚从路边买的夹克衫，那身刮破的西装已经扔掉了。
这地方他们能放得开，因为店长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店长从一个拖着鼻涕的小毛孩长成今天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而这两人却容貌未改，他对妖是既憧憬且羡慕。
“昨晚果瑶哭了，因为你那个电话。”星汤说。
“唉，我以为演唱会结束，她心情好，所以才打那个电话。”
“云叔，你要么就干脆别联系她，要么就把真实身份告诉果瑶，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而你这个爹一直都是缺席，她能不怨恨你吗？”
“星汤，我当初离开她们母女，也是为了保护她们。”
“我懂！”
星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黑暗世界，无外乎恩仇两字，亲情往往会成为一只妖的弱点，他自己就曾经目睹过一件事，有一只妖为了复仇，把另一只妖的子孙杀个精光，那只妖反过来又屠了他的全家。
“我觉得，你当初就不该跟她妈结婚，就不该有孩子！”
“不，你不懂，有的事情不是理性能决定的。”
“你后悔过吗？”
“一点也不，她是我此生至爱，她走了，果瑶便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到她老死为止，我都不会离开这座城市。”
“四百岁的人了，还这么骚情！”
两人一起笑了，这时店长用托盘端来他们点的菜，三碟小炒一盆清汤，店长还给他们送了一碟酱鸭、一碟毛豆，云叔客套起来，“你真是的，每次来吃饭都打折，还送菜，下次我还好意思来吗？”
“瞧您说的，从我爸爸那一辈起，您跟星叔叔帮了我们多少忙，要不然这家店能开到现在？一碟小菜算什么。”
星汤说：“你以后别一口一个叔叔了好吗？让人听见多奇怪，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那怎么能行，您比我爷爷都大。”店长一笑，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便都活了起来。
“‘您’字也给我去掉！我是风华正茂的小年轻好不好？每次一来你这我都有一种当祖宗的感觉，你是不是存心的？”
“那好吧，星叔叔。”
“唉！”
店长问二位喝点什么酒，以往都是喝花雕，星汤最中意花雕那绵醇带劲的口感，可今天云叔却提出想喝一喝瑶瑶代言的那款无酒精果味啤酒。那是前阵子果瑶接的广告，可能是清纯偶像的形象符合产品的定位，当然也可能是他们的广告预算不多，才请来果瑶这种三线小明星。
店长让伙计买来四瓶啤酒，云叔端起杯子，“来来，不醉不休。”
“我觉得有点难度。”
两人一口仰尽，云叔咂巴着嘴，草莓冰淇淋味无酒精啤酒，可以想象那口感有多猎奇，他自欺欺人道：“毕竟是酒嘛，总比咱以前喝的那什么苦艾酒要好些！”
“我觉得吧，也就比棒子的粪酒强一点。”
“哈哈，粪酒！”
酒至半酣，两人开始说醉话，相互拍打着肩膀数落彼此过去的糗事。
“星汤，你还记得不，当年你睡了老大的女人，被追砍三条街，最后装成狗躲过一劫，有个小弟还说，这狗怎么眼睛长这么歪……笑死我了。”
“你还说我？那年我们去S城见见大世面，第一次过马路，跟两个土鳖似的，你不知道什么叫斑马线，看见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奋不顾身地把人家扑倒在地，然后你被骂了整整半个小时。”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
“妈蛋，这酒根本就喝不醉，咱就别骗自己了！”
“呃，好像真是这样。”
“店长，热一壶花雕，再炒一碟猪肝。”星汤招呼一声，把桌上没喝完的酒拿到地上，“云叔，你这种方式根本就是舍本逐末！”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瑶瑶现在的生活。”云叔羞涩地搔着鼻翼笑。
“我知道！这样，反正今天有时间，待会我们去唱歌。”
“唱歌？你是说卡拉OK？”
“现在都叫KTV了。”
“行！”云叔振奋起来，“吃完这顿饭咱们去KTV，唱瑶瑶的歌！”
“事先声明，你请客！”
“好好好，你啊自从穿上这身西装，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你以为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吃完饭，两人去了城里最大的一家量贩式K歌城，并不是云叔阔气，小一点的KTV可能不会收录果瑶的歌，云叔站在门前仰望，进出的都是些红男绿女，欢声笑语着，他作深呼吸状，对星汤说：“不要胆怯，龙潭虎穴我们都闯过，这种地方算得了什么？”
“你想自我安慰就直说好了。”
两人要了包时段的套餐，不算很贵，被服务生带进包间后，云叔打量着桌面上的触屏操纵板，五颜六色的顶灯，以及墙上的液晶电视，深深感慨。
“太时髦了，这个时代真是发展飞快，才几年我就落伍了。”
“一百年前你就落伍了好不好！”
星汤点了一首果瑶的“只有小明知道的世界”，两人拿起麦克风，欢快的前奏之后，一起开唱——
“有一个男孩叫……”
“不行不行，我唱不来这个！”云叔拼命摆手。
“我换下一首啦！”
“好，我可能是刚进来有点紧张，下一首吧！”
下一首，“王叔叔点了亲子套餐”，云叔手握麦克风，动作生硬地摇头晃脑，前奏结束后，他把麦可风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
“唱不来！唱不来！”
“我真鄙视你！”
“换一首吧，这一首曲风太快了，我跟不上。”
“借口！”
“不不，我真没找借口，换一首慢一点的，这次我一定唱。”
星汤又换了一首“蠢蠢少女心”，清新活泼的前奏响起，云叔手握麦克风，随着节拍频频点头，当歌曲开始时，他用比哭丧还难听的声音唱道——
“十七岁的少女心 蠢蠢的少女心……好想死啊！”
星汤赶紧把音量关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不过做不来的事情就不要勉强了。”
“不！”云叔不甘心就此放弃，“我一定要把这首歌学会！我怎么能连女儿的歌都不会唱？”
“学会又怎么样？你替她上台？”
“呃，说的也是……”
“好了吧，既然出来玩，放松一下。”
星汤切到下一首歌，是他事先点好的，早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当听见那激昂慷慨的前奏时，云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沮丧失落一扫而空，两眼炯炯放光，随后豪情万丈吼了起来——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象那红日光……”
一阵阵雄轩的声浪，连吊灯上的水晶坠都在为之颤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