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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皮条客三丰

在成为一名全职的皮肉销售顾问之前,三丰的个人身份更加不堪,他曾是个哲学票友和睡客。

哲学票友和哲学家当然是两种生物,三丰是那种一望便知是票友的长相。第一次见到三丰,他刚转入我们学校,数学课上到一半他拖了把凳子进来,刺刺拉拉的,坐在我旁边,巨厚的眼镜片,头一低,高领毛衣遮住一半面颊。我偏头过去,见他正摊开一本叔本华的《伦理学中的两个基本问题》,当时我感到有股神秘莫测的气场环绕他周围,逼退我等俗物。

那会儿还没下课,他便提前走去厕所。我们下课小解,发现一个隔间烤烟袅袅,像是有人****,我一脚踹开门,看见他衣冠整齐地背对着我们,很孤独地点着烟,边思考边吐雾。他一个课间抽了起码有三根烟,我挥着手,凑上去问他,“兄弟,烟瘾挺大啊。”

“妈的你们学校这厕所太臭了。”说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来,尝尝。”

“什么烟。”

“散花。”

“好烟没听说过。”

“什么好烟,三块钱,劲大管造。”

他给我点上火,我吸了一口,又辣又呛,实在不能适应。

“咳咳,你口味挺重的。咳咳,你喜欢哲学?”

“喜欢瞎捉摸。”

我们就这样熟了。

下节课上课前,三丰凭借散发他的散花,成功融入我们这群不学无术的集体。我们也乐得看见集体壮大,新成员被吸纳进来。当然,我们并不是个党派,这样的集体,指的是每个班里都会聚集的一批人,就是那些上课闲不住嘴,回答问题吭吭哧哧,一考试就拉低班级平均分的人。

三丰咋一看有点非我族类,很像个读书人。走路也是,佝偻个背,手插在裤兜里,虽说两眼永远盯着地面,但耳朵上总能夹根烟不掉下来,看上去心事特别重重,无时无刻不在解决伦理学的两个基本问题。简而言之,相比我们,他的形象是高冷的。

其实这自然是表面现象,和三丰熟了之后,发现他也是能说爱聊,没有那么不可接近。尤其聊起日本的电影产业,兴致不比任何人低,而且总是平地拔高,升华出哲学道理。那时候有个朋友性情中人,手上有一把步步高学习机,塞满各类****,在智能手机不发达的时代,每次去网吧都能看见他在那里卖力地转码,江湖人称号称数码淫棍。三丰住校,又没有女朋友,平常过的稍显压抑,有时候上着课就要借Mp4来看,其实看也就算了,关键是他欲盖弥彰,眼睛都直了,嘴里居然还念念有词: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我们见他这幅德行,都乐不可支,下回他再借p4,我们就怂恿淫棍为难他。

“三丰,背一句就给看。”

“我可以怀疑一切,但我却不能怀疑我正在怀疑。”

“谁说的。”

“笛卡尔。”

“再来一句。”

“理性使人自由。斯宾诺莎。”

“再来再来。”

“我脱光衣服躺在镜头前,是为了生存。而你衣冠楚楚的站在镜头前,却是为了私欲和欺骗。”

“这是哪位啊。”

“******。”

三丰由此暴露,下回再问他,还是这三句来一套。这种事干多了,部分损害了作为他哲学票友的威严,甚至有发展成哲学嫖友的意味,这点他也感觉到了,便又时不时地变出那本两个问题来吓唬大家,尤其每过半年换座位,摊上女生做同桌,他不免收敛手脚,每天继续钻研伦理学。

这其实是徒劳的,在二十一世纪,牙缝里蹦出几句名言,屁兜里塞本哲学书,已经不再像迷药一般能随便迷翻异性,有文化,博学,这些都是长相和穿用的附加品,而且还不是最好的附加品,在高中,最好的是成绩和篮球水平。三丰研究叔本华十几年如一日,换来的只是女同桌私下对闺蜜的一句牢骚,“这个王三丰,不学习还不洗澡,好大味。”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三丰是个很爱干净的同志,每周两个小洗,每月一次大桑拿,裤兜一摸全是澡堂的发票,这点我可以作证。他那股难闻的味,是因为抽烟太多,嘴里的烟臭味。

他是我见过抽烟最凶的人,基本是在用生命抽烟,只要有机会就要来一根,一天接近两包,所过之处,皆是痰迹。

三丰在学校时间长了,放松了对自己的打扮,夏天行将到来的日子,他踩着一副澡堂顺来的深蓝色拖鞋,穿行校园,大裤衩迎风招展,却始终披个长袖,见到我们就小跑两步追过来,拍大家的裤兜,“拿烟了没拿烟了没,憋坏了。”

“少抽点。”

“知道,知道。”

劝他是劝不动的。夏天上晚自习,我们俩从后门溜出来,躲在教学楼的侧面抽烟,四野寂静,月光洒过来,我兀自抱怨,上学真他妈没意思。

“干什么都没意思。”

“哲学有意思么。”

“没意思。”

“抽烟有意思吧。”

“也没意思。”

“那你还抽。”

“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撩起袖子,露出胳膊,顶上大大小小一排褐色的圆圈。

“这是什么纹身。”

“大哥,烟疤好么。”

“我靠。”我拽过他的胳膊,“你这是要烫出八大行星啊。”

他打开我的手,胳膊缩回长袖里。

“因为失恋?”

“因为无聊。”

这不是一句酷话,像我们这样成绩排在末流的人,学习学不进,每天发愁的就是如何熬过漫长的时间,像有人说的,时间是条长河。是的,在长河里,我们这样不擅水性的人,活着的一切的动作都是为了浮出水面。

溺水的感觉我们都体会过。虚无像抽走了空气里的氧气,令人窒息。没意思啊没意思,这是我们最常说的一句话,一旦空闲下来,就感到手脚发麻,像是要和不爱的人度过余生。我们每天一进班,必先掏出手机,挨个找网站上,从网易新闻到天涯论坛,时间一长,都熏陶成了时评家,下课的时候经常聚众讨论欧盟缘何剑指中国原材料出口限制。

能逃课我们就逃课,在台球厅,网吧一下午一晚上的混,如果哪也去不了,就盯着表走针,数秒,翻来覆去地叠加三百的倍数。

三丰有点酒量,有时候我们会找地方喝点,十块钱一瓶的白酒,和记烧坊,那完全就是工业酒精,又冲又辣。喝醉的时候,时间蒸发在夜空中,我们纷纷表示情绪稳定,在深夜还没深到不见五指的时刻,我们滚回学校,醉醺醺地去取车,醉骑回家。

“三丰,你家干嘛的。”

“种花的。”

“赚么。”

“能吃上饭反正。”

“毕业之后你想干嘛。”

“考大学啊。”

“说点正经的。”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跟着你爸妈一块种花啊,自主创业。”

“拉到吧。”他紧吸一口烟,嘴凹起来,吐出一个烟圈,“你呢,将来准备干嘛。”

“准备有钱。”

“你以为你家卖钞票的啊。”

“找给有钱的寡妇吧。”

“你还是说说考大学的事吧。”

有小半年,我和三丰坐同桌,那是高一的下学期,转年就要换班,拔尖学生进入奥班,关系学生进重点班,普通学生被打散留在普通班,三丰自县城来,家里种花贩花,自然没什么关系。

老师也越来越不管了。

这时候发生了一点插曲。我谈了半年的女朋友,为了纪念相遇100天,特意买了对银戒指,以示情坚。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戒指,堪称信物,意义重大,每天套在指头上,没事就摸两下。

我这幅酸样很快引起三丰的注意。

“哎,你老摸你指头干嘛,手痒啊。”

“你是不是瞎,哥摸的是戒指。”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我摘下来,小心地递给他。

“镀银的?”

“你怎么不说是铝的呢。”

“就是镀银的嘛,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摆弄着戒指,戴上去又摘下来。“纯银的,拿来。”我劈手抢,他来来回回躲,笑着说,“哎,咱俩打个赌吧,我一秒就能测出来是银的不是。”

“输了怎么办。”

“请你喝酒。”

“测吧。”

我原以为他有什么高科技,结果他居然是放在嘴里,只见他面部肌肉一抽搐,就听到啪嗒一声,我刚想叫,小心。他已经吐了出来,握在掌心。

“啊呀,你这个,呃,是银的,确凿无疑了。”

“……”

“呃,这个原理嘛,是这样的,其他材料咬不动,银的,一咬就软了。”

“……”

“不过,这个,我的实验力度稍微大了点,所以。”他摊开手掌,我和我女朋友爱情的信物已经断成了两半,像个残缺的易拉环。

“……”

“你不要生气,这其实证明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你女朋友跟你是真爱啊。”

“……王三丰……我×××。”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方面,它间接导致了我和女友的分手(我实在无法解释戒指买来第三天就被咬坏了这件事),另一方面,这成了三丰和最后一次长时间的交流。

在这之后没多久,他搬出学校,在外面租了个房子。然后,毫无迹象的,从某一天开始,他停掉了哲学研究,****也戒了,取而代之的是进化出了一种诡异的作息规律。

他过去上课是不睡觉的,因为睡不着,看到我们香扑扑地睡过一节讨厌的数学课,他还会心生嫉妒。可就在那时候,他突然开始沉睡,雷打不动。

那天是早自习的时候,我走进班,他朝我一点头。

“吃了没。”

“吃了,你呢。”

“还没,不说了,我睡会。”

然后便一头栽到。

起初,他只是一节课一节课的睡,课间起来休息一会儿,漱漱口,抽根烟,和我们聊聊天,后来自觉不够,便连堂睡,再后来症状恶化到一上午一下午的睡,中午由我负责唤醒他,敦促他抽工夫吃点午饭,最严重的一次,上午放学我因事忘了叫他,下午逃课出去玩,晚上来班的时候发现他还趴在桌子上,我拍醒他,问他吃饭了没。

他脸上印着一大片紫红的印子,揉着眼,嘟囔道,“第几节了。”

“什么第几节了,晚上了哥。”

“哦,你吃了没。”

“早吃了,都吃两顿了,你呢。”

“还没,不说了,我再睡会。”

接着又倒下去。

三丰因为做人厚道,回趟老家,就给我们带点土特产,花生黄豆之类,兜里趁钱了,还会做个小东,带着大家饮上几杯。所以大家关系很铁,加上差生往往喜欢抱团。发现他有这种情况,都很关心。

趁他抽烟的时候,我们问他,“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你这星期醒的时候还没我在厕所的时候多。”

“困嘛。”

“一块喝点?”

“哦哦,睡起来再说。”

这样,大家也拿他没办法。夏天的出汗他睡到后背湿透,汗沿着桌子滴,有人买饮料就给他带一瓶,以备醒后补水,冬天坐在班里,他又冻的不能行,浑身颤抖,这样还能睡。我们就把多余的校服给他披上。

他这个问题发展久了,也引来老师的关心,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的,眼睛倍大,观察细致入微,上她的课我们都不敢造次。那几天她觉察到在她的课堂上,居然有一颗始终不愿高昂的头,于是很愤慨,讲触龙说赵太后,讲着讲着凌空飞来一本语文书,不偏不倚砸在三丰头顶,吓了我们一跳。更令人惊讶的是,被砸的三丰不仅不抬头,还蔑视般抽出一条胳膊,拨掉暗器。这一行为激怒了班主任,她大步跨过来,先是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又用力地甩了下三丰的后脑勺。

“哎呀,妈了X。”三丰像个被踢了一脚的狗一样,浑身猛地一颤,双眼猩红。

班上一瞬间鸦雀无声,待他恢复神智,望见班主任瞪着他,才转变面色。可当时他还有点半困半醒:

“老师,你吃了没。噢不是,你有事?”

“王三丰,你爸给你掏这么多钱上学,是让你来这干嘛的?”

“他没说啊。”

“是让你来这睡觉的么。”

“他没说啊。”

“那你为什么一节课一节课的睡。”

“因为,困啊。”

三丰这话过于实在,搞得班主任也一时无语。她剜了一眼三丰,又伸出秀指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啊你,浪费生命。”

这之后班主任彻底放弃了他,反正管不管都一样。其他任课老师,偶尔莅临后排,望见休眠的三丰,有想叫醒他的,都被我抢先告知,“老师,他头疼。”

“疼的挺久啊,昨天我上课他都在睡觉。”

“嗯,顽疾。”

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丰这一奇特的生物特性居然传遍了年级乃至全校,这话的意思是,当他行走的校园中,经常会有人在背后指点。他就这般睡成了校园风云人物。这样的人物通常都有个外号,比如前面提到的淫棍,比如有个重达200来斤的刘姓胖子,被叫做肉刘,三丰也有自己的专属名称,就是很像个快递公司。大家叫他,睡丰。

这外号连老师们都知道了,有时候课堂死气沉沉,老师们就会来一句,台下的睡丰们都醒醒。于是大家就一齐笑着看向三丰。有个教物理的老师,五十左右,省级优秀教师,在班上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问时喊一句,睡丰同学,回答一下。见他无动于衷,就逼我们晃醒他。三丰醒了,垂着头站起来,他就笑着问,梦到什么了。三丰摇摇头。这道题答案会不会。三丰又摇摇头。坐下吧,继续睡。

然后下一个问题,他又故技重施,直把三丰弄得醉生梦死。

有次放学路过办公室,我听到这位物理老师跟班主任聊天,提及三丰说:

“这样的学生,你就要不停鞭策他,越姑息他越放纵,不要看他成绩不行。我们做老师的,不仅要关心学生的成绩,还要关心学生的思想品德,他这样下去,形成习惯,走进社会里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久而久之,我倒是习惯了身旁卧着一尊睡佛,偶尔赶上他睁眼的时刻,还会像见鬼一样被吓到。记得有一次语文课,大眼班主任在讲鲁迅的《拿来主义》,身边昏迷的三丰突然惊醒,一拍我后背,压着嗓子说,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与尼采最清醒。

……

虽然很少见他这么精神抖擞,但因为事发突然,我也无言以对,只好应付道,兄弟,洗洗睡睡吧。

“好。”

于是他又倒地不起。

就这样,三丰休眠了小一年,这也有好处,越到分班末期,班里的好学生们比拼越激烈。我们作为差生,也不敢过多干扰别人,举手投足都会控制着分贝。人事不尽,人时很长。就在我们都以为三丰会坚持睡到毕业的时候,他失踪了。

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我来到班,居然没有看见埋头苦睡的三丰。早读课,班主任前来视察,发现三丰的位子空着,遂朝我一顿头,发出无声的询问。我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妥当的理由,只能轻描淡写地说,呃,估计是睡过了。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等他来了让他来找我。”

班主任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分班在即,落后的学生只要不是死在了学校或者是上学的路上,都不再和她有更多的关系。

但是那一整天三丰都没有出现,当天晚上,我们坐在一块讨论第二天见他如何盘问他的去向。可等到第二天,他依然没有音讯。

我们几个朋友尝试联系他,打他手机,一会儿是关机,一会儿是无法接通。我们想,三丰这样喜静不喜动的人,出事是不可能的,八成是天热了,躲在家吹空调,在班睡觉身上太黏。

那一周的周五,我翘课呆在网吧,中途接到老班的电话,让我速回学校,来办公室见她。

回来的路上,我快速捏造了一项不在班理由,结果一进办公室,正撞见年级领导开会,教师们坐成一个圆圈,我要退出来,被身处圈中的班主任小手一指。

“就是他,王三丰的同桌,平常关系比较好。”

我转过身,接住齐刷刷的目光,秃了头的年级主任看了看我,问,“你知道王三丰同学去哪了么。”

“不知道。”

“他有跟你联系过么。”

“没有,他电话关机。”

“他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么?”

我思索片刻,说,“没什么,他作息挺规律的,近来就是有点磨牙。”

年级主任听罢,点点头,放我走了,临出门时又交待我,他如果联系你马上上报学校。

好。我回头示意,却瞥见我们的班主任的脸色煞白,如患重病。

我们联系不上,学校也联系不上,三丰失踪的事如此便坐实了。

这件事发生在四月,中旬的时候,三丰爸妈来到学校,听说都是老实人,和学校这边没起什么冲突,双方商议一番,决定无论如何先找到人。

三丰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三丰妈的口音挺重的,听得出来,但还是努力和我讲普通话。

“同学,三丰跟你联系过没有。”

“没有。”

“他如果跟你联系,你一定要让他给家里报个信啊。”

“放心吧阿姨,我们也都在找他。”

“好好,麻烦你了同学,麻烦你了。”

三丰毕竟是学校的知名人物,这件事引起了短暂的骚动,一时谣言四起,不过没过两周,这些注意力便被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三丰平常还是太文静了,唯一制造过的波澜就是在全班自习时发出的一丝鼾声。所以,像许多奇形怪状的故事一样,三丰慢慢变成了谈资,由别人感慨两句,然后烟雾般挥发在空气里。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个中午,我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喂。”

“哪位?”

“喂,喂,我三丰啦。”

电话那边很吵,有很响亮的背景音乐在轰耳朵,听上去像是信号不好。

“我靠,三丰啊。”我激动起来,“你在哪呢,怎么不来上课了,怎么不接电话。”

“我来郑州了,找了个工作。”

“干嘛呢。”

“在我朋友的一家夜总会,负责对外业务。”

他咳嗽了一句,估计我没听明白,就先自己哈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后说,“其实,我这个就是拉皮条了,帮小姐找客户,帮客户找小姐,促进社会和谐。”

“啊。”我举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午烈日暴晒,烤的柏油路起伏起来。我想说出一种劝慰,又觉得不妥,于是换了副腔调,“可以啊你,啥时候回来,带几个好看的让我们摸摸。”

“好说好说。”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你给哥几个说声,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学校我不回去了。”

“好。”

“三丰,你给家里也打个电话吧,你爸妈也在找你。”我说道。

“三丰,你啥时候回来?”他没回音,好像是信号出了问题,我停下几秒,又叫他,“三丰?三丰?”

他那边的电话断了。

我回拨过去,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那天下午我告诉朋友们,三丰在郑州发达了,做起了高端生意,在我们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奔向小康了。

大家纷纷感慨,别看三丰要死不死那样,还真是蔫人出豹子,说走就走,比我们这帮嘴炮猛多了。

“等过两年,咱们组团过去,让他好好给安排一下。”

“对对,到时候必须一人发俩。”

“就你那身体,三分钟那都是往超时了说,还发俩。”

三丰拉皮条这事让我们雀跃不已,平凡的生活里终于被激起了几许热情。我也信守承诺,没有把这通电话走露出去,不过有时想到三丰妈反复对我说的,麻烦你了同学,麻烦你了,我会有点愧疚。

三丰走了,我们却继续无休无止地混着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故事的结局并不如意,如果三丰就此告别我的世界,告别我们所处的一切,即使他的行径不怎么光彩,但在我眼里,他也是一个戏剧性的英雄。可生活从来不会罢休,它骚扰你,侵犯你,不是通过病痛,也不是死,只是让你在碌碌无为中漂浮着,穷着,并且四处设卡,等你来头破血流。

它让一切壮举和特立独行都变得不了了之。

三丰的结局是,他回来了。没有花环,没有伤疤,他只是在寻常的一天坐在了原来的位子上,像不曾出走过一样。

我们那天进班,发现三丰居然回来了,大喜过望,纷纷去拍他的头和背,捶他的肩膀。逼他给我们讲述那在我们看来近乎电影的故事。

我们难掩躁动,笑问他,小姐长的好看不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浪。”

“那你上了没。”

“开玩笑,嘴都给亲烂了。”他努努嘴,我们看过去,确实有一道伤口像燎泡般长在那。

“钱呢,是不是请大家吃个饭洗个澡捏个脚啊。”

“别提了。”

“怎么了。”

“有一回带小姐出台,在一个小区被警察抓了,进了派出所,钱都交罚金了。”

“一分没了?”

“回来的车钱都是借的。”

大家唏嘘不已,也没什么可安慰的,只能感慨了一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话。

再之后,我们终于分班,在一块混的几个朋友都作鸟兽散。见到三丰,他便又恢复成了潦倒的哲学票友模样,穿高领毛衣,深蓝色趿拉板儿,大脚拇指呈在外面,弓着腰,见到我就颠颠的跑过来,一拍肩膀。

“最近忙啥呢,来,抽根烟。”

我没怎么和他聊过了,因为在另一个班,又陆陆续续地接触到别的人和事,也就无暇顾及其他。我们当初的几个人都这样,分了班,就落入了一种崭新的迷失中。在新的环境里,重新寻求自己,重新手足无措。然而我们毕竟还是要面子的,不愿意让老朋友们瞧不起,都假装忙起来,假装有事可做。

那阵子流行QQ空间,三丰也开了空间玩,他不写,光给别人评论。我有次发了个朋友吃饭的照片,三丰差不多是秒回一句。

忙不忙最近,啥时候一块喝点。

我点进他的空间,里面只有一句话:一根烟的长度,就是我一生的长度。

然后就高考了。

高考结束,我们真的断绝了联系。现在我大学都要毕业了,又想起三丰来。不知道他还研不研究伦理学了,是不是还那么爱睡觉,也不知道高考之后他去了那里。或许他会有一番成就,我希望如此,或许他重****旧业也不好说。那之后我见过许多出走的人,因为感情,因为家庭矛盾,因为人生迷茫,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碰见别的朋友再这样悄无声息的出走,并且去干了皮条客。

当然,我想起三丰不是因为他干过这个职业。这只是他的一个代号。我想起他,也只是在某些无缘无故的瞬间。不过有一点让我很是怀疑,三丰后来给我们讲的,嘴上的那道伤口,到底是不是被小姐亲的,我怀疑,那是在派出所,被那群抓住他的警察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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