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街道拐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便是爱人居住的地方。我望了过去，想象着爱人的模样，思考越是努力，画面越是模糊。我们坐在沙发上，腿相互缠绕，双手抚摸着对方的肌肤，温存的触感从指尖划落。我想起了游行队伍中燃烧着的尸体，也许爱人正在队伍里向我呼救。爱人高举的双手紧握，拳头像子弹一发一发击倒四周扑来的队伍。我站在一旁观望，爱人发现了我，举起拳头指向我，向我高呼，接着爱人被人们按在地上。无数的拳头落在爱人的身上，爱人的手臂折断骨头外露，血液染红了全身，奄奄一息的爱人被游行队伍捆绑在一根木桩上，人们把掠夺来的汽油泼向爱人，血液混着汽油从爱人的身上滴落。爱人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像在求救。人群中走出一位高大的人来，双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那人毫不留情地点燃了爱人，火焰嘶吼着吞没了爱人。游行队伍兴奋尖叫，声音刺破耳膜，我陷入了无比安静的世界，跳动的画面不停地浮现又消失。我想起了海边双手着火的人，又想起了院子里的蝙蝠在装满火的铁桶里尖叫的样子。
龙的鳞片被烈火烧焦向外翻卷逐渐剥落，身体越来越小，霹雳的火焰在龙的身体里爆炸。龙矫健的身躯光泽的皮肤，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每天散步到海边时，我总是期待太阳赶快升起照亮龙的身体，又担心龙钻入海水中消失不见。龙的四肢不断缩入躯干，脑袋变小，五官露出蛇的样子，仿佛就要吐出裂舌探索这新鲜的世界。我的脖子突然剧痛，像被两根细长的钢针洞穿了骨头。我站在镜子面前仔细检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镜子反射着火光打在我的皮肤上。我忍着痛转头留意着火焰，防范火灾。以前龙对我拳脚相向威胁着要将我烧死，不久，龙就被我赶走，龙到处游荡放肆地猎杀满足自己对火的欲望。如果当时不赶走龙就让大火将我烧死，结局又会怎样呢？在我发呆时，龙又缩小了一圈。
我悄悄溜进公寓，爬上楼梯。所有的房间都紧闭着，爱人的钥匙早就被我扔掉了。我把垃圾桶倒扣，然后站了上去，透过过道的小窗户又一次看见了爱人的房间。屋里的摆设丝毫未动，没有人过往的迹象。阳光从阳台边上的窗户照进屋，我后悔当初忘记拉上窗帘。游行队伍的高呼声震颤着空气。我摸了摸衣袋里的药片，发现所剩无几，考虑着如何有效利用仅有的药片。医院已经被队伍捣毁了，我躲在电话亭后面看见医生被一个一个拖了出来一字排开整齐地跪在地上，行刑队伍高举大刀站在医生旁边等待号令。我熟识的医生落着泪恳求饶命。我筹划着拖延时间，生活不知从何时变得困难起来，焦虑总萦绕在心头。思维变得模糊，现实不再真实。阳光吞噬了脚下的影子，行刑的号令枪打响，大刀齐刷刷落下剥掉一颗又一颗人头。杀戮由此诞生。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从楼上传来，我迅速追去。
我打开电视，游行的队伍无处不在，所有的节目都被队伍操控着，带头的人相互讨论着大灾难的预言，有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想法却被当场否定并被拖出去处以死刑。队伍哑口无言，人们通过眼神交流，思想高度统一，对于大灾难的预言，所有人笃信不疑。龙燃烧着太阳似的照亮屋里隐藏的角落，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圆浑像颗球。这一幕似曾相识，不觉间我摸了摸腰间的肋骨。大灾难发生的时间在靠近，电视里街道上弥漫着绝望的哀嚎。我关上电视目不转睛地看着龙，火焰喷射，场面耀眼。龙细小的眼珠子看了我一下就紧闭了，然后整颗头瞬间滑入胸中，吓得我尖叫了一声。接下来，龙的手和脚也同样消失了。火焰更汹涌了，地板烧开了细缝。
如果时间充裕，我想重新开始。散完步回家的路上，我在构思揣测，希望这一切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我知道困难重重。湛蓝的海水倒映着拉长的太阳。对未来我充满了希望，我微笑着挤进了人群。
楼道里充斥着烧焦的气味，像是在焚烧尸体。我想起了爱人，空气中也许还存有爱人的血腥味。我屏住呼吸，静下心仔细倾听。整栋楼出奇地安静，然而再更深入的探索就能隐约听到火焰裂开的清脆声响。我垃圾桶倒扣站在上面逐个地搜索，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的窗玻璃上映着强烈的火焰。我站在垃圾桶上透过窗玻璃看见了屋里的一切，一个硕大的火球在猛烈地燃烧着，旁边背对着我站着一个人，那人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我感到紧张，手心开始冒汗，血液加速流动，时不时把头移到一旁深呼吸。那人一会儿摸摸脖子，一会儿双手按住腰间，也许感到不安。火球在缩小，速度非常快，像在浓缩结晶，焦味也愈加凝重，呼吸变得困难。我悄悄跳下垃圾桶冲到走廊另一端的窗户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游行的队伍开始涌进小巷，像洪水一样，当横冲到公寓大门时，带头的发现这是一条死路便带领着队伍后退，人们再也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撤退时好几个人被踩在地上不停翻滚，领头的人对着身边的几个追随者耳语，接着那几个人又折回公寓大楼把守着大门。
龙的身体在凝固结块，迅速缩小，由足球变成鸡蛋，火焰始终没有熄灭，再过了一会儿，龙变成了一颗舍利子，宝石般晶莹剔透，火苗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了。地板被烧得漆黑，碎成块状，裂纹参差不齐。我忍着全身的疼痛，把龙的结晶体捡了起来放在手掌中，小指头大小的丸子十分烫手。我把玩着舍利子，心里挂念着龙，接着又考虑着怎样处理龙的这颗宝石，扔进大海让龙回归母亲的怀抱，可是龙是讨厌海洋的。我把舍利子含在嘴里，用舌头不停搅拌，咸咸的，表面非常光滑圆润，温吞的触感，最后又吐了出来，擦拭干净。我把舍利子放在衣袋里，接着着手清理现场，把沙发和桌子复位。弄好了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休息，脖子和腰间的肋骨的痛感异常猛烈，汗珠从额头滴落流进眼睛里，我找来镇痛的药剂就着冰水吞进肚子，可是没有丝毫的帮助。疼痛高速消耗着我的体力，全身发烫流汗。我脱掉身上所有衣服，跪坐在镜子面前，使劲扭转身体仔细观察，脖子上出现了两颗淡淡的红点，手指碰到时电流般的痛感洞穿全身。这时我透过镜子看到了靠近走廊的窗户上闪现出的一张面孔，我注视着，那双眼睛也注意到了我，我们四目相对，模糊的记忆涌上脑门，从那眼睛你我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过去，突然我发现那脸的轮廓十分亲切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我着实吓坏了，待我转过头时，那张脸就消失了。疼痛让我产生了幻觉，我倒在沙发里这样想着。接着我的兴趣就被龙的舍利子吸走了，龙的遗体相当诱人，我把它几次含在嘴里又几次吐了出来。阳光照在我的身上，舍利子闪闪发光恍惚了我的意识，眩晕感袭来，不经意间我就把舍利子吞进肚子，全身的疼痛也瞬间消失了。我站起身来，脖子上的小红点变成了两颗痣。我欣喜地推开窗，新鲜的空气包裹着我。游行的人群正在从小巷撤离，几个高大的人留守着公寓的大门。在一声巨响中我失去了知觉。
我绞尽脑汁寻找避开守卫耳目的方法，逃离这座公寓，如果被他们抓住了一切都将结束。我重新站上了垃圾桶，屋里的火已经熄灭，那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正玩得起兴，接着又脱去衣服跪坐在镜子前面扭转着身体。这时那人的面孔清晰地呈现在镜子里，我毫不费力就看见了，可是那双眼睛同时也注意到了我。那人的模样和我相同，我隐约听到未来在遥远的地方崩塌的声响。趁那人转头时，我赶紧撇开头。爱人在队伍中被行刑时的场景开始浮现，我又想起了大灾难的预言，过了会儿，心情渐渐平缓。我把枪从衣袋里拿出来，紧握在手中，这将是殊死搏斗的一天。手枪闪着光泽，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那人站在阳台的窗前眺望着远方，两颗痣像钉子一样印在脖子上。我摸索着我脖子上相同的两颗痣，一阵刺痛蔓延全身。我要紧牙齿，定了定神，举起手枪瞄准那人的脑袋，巨大的枪声如我所期望的一样让我瞬间失聪。那人倒在地上，脑袋上留下一个大窟窿。我紧握着枪拼命地逃跑，一定要在队伍赶到之前离开，楼外的呐喊声高涨，脚步声开始逼近。我吐出裂开的舌头在焦灼的空气中舞动。
月亮拨开云层又露了出来。
“这样的故事怎么样呢，龙？”我望着月亮等待着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