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离开平镇时我给苏一堇发了个短信，“我走了。”她没回我，她大概恨死我了。但我已无从知晓她的反应。
那天，顾六梅找到苏小妹，跟她大吵了一场，她们是在镇上一家棋牌馆吵起来的。顾六梅到达时苏小妹正与人在麻将桌上酣战。顾六梅怒气冲冲要求苏小妹停下来，苏小妹知道怎么回事，没理她。顾六梅就扑上前，一把捋了苏小妹面前竖着的麻将牌，众人惊呆了，苏小妹也惊呆了，但她马上嚎叫起来，“顾六梅，神经病，这把我就要赢了，你这是干什么？”
顾六梅毫不买账，“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打牌，你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做了什么，你是怎么做妈的。”
“我怎么啦，我一个人养他这么大容易嘛，现在他翅膀硬了，他喜欢谁家姑娘我管得了嘛。你跟我吵有什么用，你还讲不讲理，我该说的都说了，他不听我的，你说我怎么办，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家里，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万事随缘，顾六梅，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顾六梅没想到苏小妹竟是这个态度，她要疯了，“苏小妹，我家苏一堇当初就不该嫁给你家畜生。”
众人目瞪口呆，这两女人既是姑嫂又是亲家，怎么突然像两条疯狗互咬。大家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把苏大丁找来才是正事。有人便飞快地奔向五金店去找苏大丁。
苏大丁正呆呆地坐在店里，小徒弟们见师傅脸色不对，哪敢偷懒，只顾埋头敲铁皮，叮叮咚咚像道士的水陆道场，若在平时徒弟们这样敲，苏大丁会满脸喜色，但现在这些密集的敲击声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思绪早已飞出很远，在那里，他正揪着钟一锤的衣领，在狠狠地揍他。
那人奔进店内，冲着苏大丁直囔囔，“快去看看，你老婆和妹子在吵架。”
苏大丁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过他表示无所谓，让她们吵去，吵累了就不吵了。
那人见状，倒是有些讪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小徒弟机灵，朝他递眼色，走吧，不要多管闲事。那人如梦初醒，跳起来一转身便不见了。
苏大丁不去拉架，众人也不能坐视不管，不过拉架不能马上拉，得了解事情原委，于是大家待顾六梅与苏小妹对骂完毕，事情原委大致了解之后，开始劝架，“一家人吵什么啊，年轻人的事大人就不要管了，他们闹上两天就会和好，别吵了别吵了。”
但骂架还是升级了，顾六梅狠狠伤了苏小妹的心，“****，除了偷老公，啥事也不会做。”
苏小妹最痛的伤疤被人揭开，一时语塞，竟想不出词语招架，她的脸涨得通红，虽然此时她正与我父亲同居，但她不认为这是偷老公，她想反驳顾六梅，但脑子一片空白，她一口气没接上来，竟然一个后仰，整个人像一截木头断在当场。幸亏人多，倒地后的苏小妹很快被人抬上椅子，掐人中，额上敷湿毛巾。顾六梅见势不妙，趁着混乱逃了。
苏小妹一会就醒了，醒来后她开始嚎啕大哭，“我怎么这么命苦，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被人这样欺负。顾六梅才是****，她才是****。”
苏小妹哭声震天，众人赶紧安抚，要她心宽，一辈子过完就算，不要几辈子的事牵来扯去。不过关于她指责顾六梅是****一事，众人表示不赞同。苏小妹毫不理会，坚持顾六梅就是****。不过没人附和她，要知道一旦附和了苏小妹，很快会被苏大丁知道，被他带着小徒弟上门打一顿也只好白打。
苏小妹继续哭闹让牌馆老板娘甚是不爽，“苏小妹，不要哭了，顾六梅走了，你要么接着搓麻将，要么就回家。”
苏小妹站起身，歪着头，一副娇弱的样子，走了。不过她走时说了句狠话，“谁敢说自己没个七情六欲，不要装成大家都不知道，****多的是。”
众人都被震住了，且不说女人在扪心自问，男人也在扪心自问，那事谁没干过。
这场骂架使整个镇子都知道钟一锤有了富豪女友，要甩苏一堇。这个爆炸性新闻让平静的镇子一下热闹起来，平镇大部分人同情苏家，齐骂钟一锤不要脸，不过对于钟一锤的好运，他们不免表露出些许羡慕，妈的，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苏一堇搬回来后就躲在家里没去上班，邮局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有同事到她家来传达了领导的意思，“好好休息几天，心情好了再来上班。”苏一堇作为一个临时工被领导这样照顾，实在有点感动，她在同事面前大哭了一场。同事除了感慨也无话可说。她自告奋勇跑来安慰苏一堇，不曾想却被苏一堇的眼泪淹没了。
顾六梅余怒未消，在同事面前狠狠数落苏小妹。同事有点不解，“这事与苏小妹有关？”
苏一堇赶紧打消她的疑问，“不要听我妈的。”
但同事还是满腹狐疑，她细细一想，便表示明白了。至于明白什么了，她没说。苏一堇虽然一再强调这事与苏小妹无关，但她走了之后，平镇开始流传苏小妹怂恿儿子攀富豪女甩苏一堇的故事。这个故事虽是虚构，但有根有据，叫人不得不信服。
当这个故事从别处漾到顾六梅耳中时，她也懵了懵，有点摸不着头脑，问苏一堇，“你说苏小妹是不是真这样缺德？怂恿钟一锤。”
苏一堇没好气地回答她，“让你别乱说你偏要乱说，苏小妹根本不知道这事，扯她身上干什么。”
顾六梅也有些生气，“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你爸现在不管不问，我要不给苏小妹压力，她才不会去找钟一锤。要是钟一锤不领你回家，你怎么办？你真要眼看着他和那个余青青好啊，你傻啊，钟一锤是你老公，可不能拱手送人。”
“妈，不要再提钟一锤，我不想见他。”
“怎么不提他，当初还不是你答应嫁他。要我说，当初还不如嫁那个死皮赖脸的史小范，他肯定不会像钟一锤这样离谱。”
“妈，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那事，你烦不烦。”
“好，好，我不提，你自己说，怎么办？”
“我想清静清静。”
苏一堇话虽这么说，其实她的脑子快要爆炸了。她接到我的短信已经几天了，她一直处在漂浮状态，她觉得应该将我拽住了责问，史小范，你这个骗子，说话不算话。但她除了在自己的躯壳里漂浮什么也不能做，她的世界已经虚空。
30.
顾六梅除了给苏小妹施压，也向苏大丁施压，不过苏大丁并不理会，他每日除了在五金店发呆并不对钟一锤采取任何行动。苏小妹心里忐忑，来找过他几次，毕竟是哥哥，一家人，有话好说，但苏大丁对苏小妹也是不理不睬。
有时苏小妹倚在五金店门口说话说多了，苏大丁就冲她大吼，“回去，少给我啰嗦。”苏大丁如此，让苏小妹心里越发不踏实。她已去市区找过钟一锤，告诉他被顾六梅骂了。钟一锤拧着眉头听了一半就打断她，“妈，舅妈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这次是我不好，你就让点她，让她骂了也就骂了，你身上又没掉块肉。”
“你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那么多人在场，丢死人了，现在我都不敢出门搓麻将，见人就低着头，好像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说我做错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别跟我说这话，你脸皮那么厚，还怕被顾六梅骂几句。”
苏小妹急了，“你这个混小子，赶紧给我把苏一堇劝回家，好好过日子，赚多少钱是一个人的福分，你就别瞎想了。余青青她有老公，人家一和好，你啥也捞不到，你傻啊。”
“妈，现在不是我不想苏一堇回家，是她在跟我闹，她收拾东西回家。”
“你跟余青青去海南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反倒赖苏一堇不对，我让你舅舅来敲你脑门。”
“妈，你就别操这个心，你啥也别管，过几天等气氛缓和了，我去舅舅家赔礼道歉。”
“还要过几天，等一天都不行，你给我快去。”
苏小妹虽说给儿子下了命令，其实也只是说说，她又无法拉着钟一锤去苏家道歉。所以她只好频频去五金店找苏大丁。至于顾六梅，她连话也不想跟她说了，她知道一开口就是吵架，没法说。苏大丁的态度让她很失望，但她在苏大丁面前除了低声下气还是低声下气，她甚至怕喘气声重了激恼苏大丁，苏大丁的沉默让她觉出这是火山喷发前的沉默。她只好向我父亲求援，“老史，你说这事咋办？”
父亲不想理会这事，苏小妹问他，他支支吾吾一味搪塞，搞得苏小妹老大不高兴，抱怨父亲太窝囊。父亲就发了急，“这事就这样，随他去。”
其实，钟一锤的心思不在苏一堇这头，他在想着如何对付余家。余青青自从与费明飞和好之后，对他明显冷淡了。费明飞搅黄的那个工程至今仍在停滞状态，钟一锤想着如何把这个工程续上去。他几次找余青青，余青青只是推说再等等。钟一锤难抑怒气，但又不能质问她在等什么。至于苏一堇回娘家，我突然离开，让他心力交瘁不说，还让他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败感。苏一堇的离开，他尚能理解。我的离开，他除了愤怒不可能有别的情绪。他不停拨我的手机，以至于手机在我掌心震动得发烫，我没接，我怕听到他的声音，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但对他来说，我已经背叛了他。后来我知道，颜莎莎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在她的叙述中，钟一锤断定他在海南期间，我与苏一堇有过不轨。这个判断让他怒火中烧，但尚余的理智拉了他一把，要眼见为实，光凭颜莎莎的一面之词无法断定这件事。虽然颜莎莎打折的信誉让他心存侥幸，但他心里的痛苦一直在加剧。
我的离开不光让钟一锤受到打击，也让颜莎莎大受打击。她也一直在拨我的手机，甚至比钟一锤还要执着。只要我开机，她就在电话那头重拨号码。我被她打败了，想想还是算了，接通吧，听听她说些啥。不过接通之后我就后悔了，她憋足劲将我劈头盖脸一顿骂，足足三十分钟，这期间我完全出于好奇才没挂掉她的电话。后来她总算解气了，口气开始缓和，“史小范，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回来了，你如果回来会被钟一锤杀死。”
我大致知道她的意思，但我还是问了句，“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你给钟一锤戴了绿帽子，他能放过你？”
“放屁。我和苏一堇是清白的。”
“鬼才相信，你们说好了一起离开，这就是证据。”
我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快快掐了电话，就像掐了一只吵人的苍蝇。我本想将她的号码设置成黑名单，但又想不必，说不定她还会跟我说些更离谱的话，我等着。
接下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强调与苏一堇是清白的，我清白吗？我盯着苏一堇，不就是为了能得到她，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在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原因竟然是我实在太爱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