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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印度相比,这里赚钱不仅容易而且多不少,工厂里有很多的印度人,他们就竭尽全力地赚钱,白天在果园里摘果,晚上再到工厂里来包装。这样当然是疲惫不堪的,有天听说一个印度人差点趴在包装线上睡着,另一天又听说一个印度人因为包盒子太慢而被主管警告,这样的态度是对工作不负责,所以不少人对他们颇有微词。
有几天,一个印度男孩被派到我们小组帮忙,那天太忙,我没来得及跟他招呼聊天。到休息的时候,他笑着走了过来:“你好,我的名字叫阳光,很高兴认识你,你来自中国吧。”
我恍然把头抬了起来,对他微微一笑:“对啊,我是中国人,我叫成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提防地看了他一眼,从眼神中看出他不是一个坏人,他既然主动同我聊天,我当然也愿意和他交流,我还从来没同一个印度人聊过天呢。刚开始的谈话都是基于彼此的基本信息和在新西兰的各种经历,而第二天碰面时,我就发现这个男孩的有趣之处了。
“你信印度教吧?”我好奇地问。
“对啊,在印度,大多数人信仰印度教,还有部分人信伊斯兰教,但在巴基斯坦比较多。我以前信教,但自从来了新西兰过后就不信了。”他坦率地回答道。
“什么,你们是一个宗教国家,这宗教信仰说放弃就能放弃。”我惊讶地问道。
“对啊,我放弃了,信教对我有太多的限制,我家是一个传统的宗教家庭,我来新西兰之前,从没有剪过胡子和头发,并且每天都要去寺庙,有很多的仪式要做。不仅如此,因为宗教信仰,我不能喝酒,晚上太晚不能出门,更很少和朋友出去玩。”他说这些话时略带着不满和抱怨。
“不会吧,你长这么大就剪过一次头。”
“对啊,但我一来新西兰就把胡子和头发剪了,过了很久才告诉父母,他们当时非常的生气,不过久了,也无所谓了。新西兰是一个自由的国度,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对了,那你不吃牛肉吧,”我发问道。
“吃啊,”他笃定地回答。
他的坦率真是让我大跌眼镜,我说:“你吃牛肉?印度教里牛是神圣的动物,连过街行人都要给它们让路,你居然吃牛肉。”
“对啊,牛是十分神圣的动物,我以前不吃,来了这里过后,既然不信教了,那也就什么都吃了,不过我不能告诉我父母,他们知道后会杀了我的。”
几天的相处里我们还聊了不少,他和不少其他印度人一样,白天在果园摘果子,晚上来工厂工作,每天就睡两到三个小时。在我得知他的家庭情况后,非常好奇他为何要这样亡命地赚钱,他来自印控克什米尔地区,他说那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很多地方比新西兰还要美,不过常常有战乱。父亲开了一个百货商店,经营着两辆巴士,在当地算是一个富裕的家庭。两年前父亲花了上万块送他到奥克兰念中专,毕业后他就来到奥波蒂基干季节工。
我问他:“你家庭殷实富裕,没必要这样没日没夜地赚钱啊。”
“那些钱都是我父亲的,我不要他的钱,我要存自己的钱。”他自信地说。
“那你父母想你回去吗?”
“想啊,他们每次打电话来都让我回去,告诉我家里不缺钱,让我回去和他们一起经营店铺。但是我喜欢新西兰,我想留着这里,我马上就要申请一个两年的工作签证。”
“即便这样,你也不用这样拼命存钱啊?”我看着他说。
“我要存更多的钱,今后我想在这里做自己的生意。”
“那你要做什么样的生意呢?”
他顿了一小会,挠了下头,说:“以后开个店铺吧,但至于开什么店铺我还没想好,反正先存钱再说。”……
一起工作的几天里,和阳光相处还算较愉快,我一个人静下时常回味这个叛逆的印度年轻人,从传统的宗教家庭来到这个自由的国度,他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后来他回到了之前的小组,有一天,他非常兴奋地冲到我面前,问我:“成卓,你猜我今天干了件什么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把胳膊亮了出来,一个大大的纹身愕然出现在我眼前,胳膊上还有伤口的痕迹。
“哇塞,你居然弄了个刺青啊,这图案什么意思啊?”我问道。
“这就是我的名字啊,好看吧,改天我还要在我肩上刺一条更大的龙,哈哈。”因为还要工作,他笑了笑,然后跑开了。我又震惊于他的行为,心想,这个印度男孩真是不简单,不仅吃牛肉,今天还做了个刺青。
最后一次碰到他时,我问:“阳光,你还白天晚上同时干活?”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了,再继续下去,我会累死的。”
后来碰到阳光的时候就比较少了,但直到现在,他在我心中是仍是一个反叛的形象。旅途里的很多人都是过客,注定一辈子再也碰不上面,但无论如何,阳光,我祝福你像你名字那样生活在这片充满阳光的土地上。
5
刚进工厂时,每次休息时在餐厅的角落里总是坐着一个亚洲阿姨,当然我一看便知她是华人,其他工友都是坐成一团,一起聊天唠嗑,而她始终就独自一人。刚开始几天因为坐的距离远,我们也没有交谈,每次擦身而过也只是点头示好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坐着吃便当时她走了过来,问道:“小伙,你是中国人吗?”
“对啊,我是四川人,大姐,你也是中国人吧。”我明知故问地说。
“哎呀,好难得,工厂除了我,就你一个中国人啊。”大姐走到了我旁边坐了下来,“你是在新西兰打工旅行的吧,来了多久了啊?”
“我来了快八个月了,您到新西兰很久了吧。”我礼貌地问。
“对啊,我来了很多年了,早就移民了,今年是我第三年在工厂里工作了。”就像旅途中初次碰到的朋友一样,我们聊着关于彼此的基本信息。华人阿姨50多了,女儿在惠灵顿的银行里工作,但是她的丈夫仍在上海老家,她几乎不会讲英语,这对她是个不小的限制,前年偶然的机会来到了这家工厂,干着不需要英语的选果工作。这个工作不累,而且工时长,阿姨看似很乐意在这里工作。
我让阿姨叫我“小欧”,这样可以让彼此减少距离感,我叫她“大姐”,虽然她当我阿姨都绰绰有余。过了一天,阿姨休息时过来同我坐一起,看到我就开始笑,还没走到我跟前就叫道:“小欧,小欧,我今天带了些东西,我们一起吃吧。”我们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天,她会主动的给我讲她的家人、她的女儿和孙女,还给我看她们的照片。我内心非常明白阿姨是孤独的,同我聊天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这个小镇毛利人多,几乎没有中国人,阿姨就住在一个当地人的家里,她不会语言,没有一个朋友,在这里一待就好几个月,那种孤独感是可想而知的。
之后的很多天里,阿姨都给我带食物,看到我总是叫着我说:“小欧,我今天烧了羊肉,一起吃吧”、“小欧,我今天给你煮了一条鱼”、“小欧,我今天蒸了包子,给你四个,你们年轻人,肯定不太会做饭,尝尝我做的”。阿姨愿意给我,我也乐意接受,有时下班我也会开车送她回家。我深知阿姨的孤单,每次也总陪她聊天,有天她终于道破了自己的苦处:“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朋友,又不会讲英语,真是寂寞死了。”工厂一个月后还有一期的工作,她拉着我说:“小欧,下期工作你也来吧,不然这里就我一个中国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也问起过她今后的打算,她告诉我这几年她还会呆在新西兰,等养老的时候再回中国。我们中国人是在乎自己的根的,不到无法选择是不会只身到一个陌生的国度生活,尤其是像阿姨这样年纪的人,我想阿姨肯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只是出于尊重我没有询问她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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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想,每个单独的个体也是一个国家的窗户,我乐于在这里结交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来了解他们的国家,了解他们的文化、饮食、甚至偏好。在国内,我始终处在一个固有的思维模式里,而常规逻辑以外的想法则被认为是谬论,而那时,我始终都理解不到一个富足国家的居民,有着怎样的工作态度,偏爱如何的生活方式以及如何理解与追求自己的梦想。在传统儒释道的文化熏陶下,我更无法理解一个伊斯兰国家、天主教国家甚至印度教下的普通个体如何处理自己和这个世界,乃至神的关系。
我享受在新西兰打工旅行的经历,不仅领略这里秀丽的山川河流,还能深入地去认知来自各地的人,当然这同旅途里匆匆而过举杯之交的相识不一样。新西兰的每次经历都是奇特的,在这里,我做着以前曾未想象过的而以后再也不会做的事情,这样的经历,无疑是极其宝贵的。也正因旅途中碰到的你们,才让路途的风景更加绚丽,而他们,如同道路旁的一棵树、一朵花、甚至海边照明的灯塔。正因这些纷繁事物的存在,才让你我世界的色彩不至于那么单一,也许,你点缀了我的世界,或许,我感染了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