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是在高三,有一次,我们的那个胖胖的校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关上门,拍着我的肩膀说亲切地叫:“小伙子”。天真的我以为他要谈学习的事情,结果他……他竟然说:“我医院有个朋友要考职称英语,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那时候我本来就对英语充满了自信,听到校长这样的无理要求,登时虚荣充满了我的内心,于是我面对羞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行。”
那时候只是对校长找自己帮忙深感骄傲,没有什么保密的意识,回到教室,我就告诉同桌以及前后左右桌。果然同学们的眼睛里放出羡慕嫉妒和恨的光芒,他们恨自己英语为什么没有我这么好,可以替校长效力。在告诉他们之后,我还矜持地要求他们别跟别人说啊。结果,很快全班的同学们都知道了,甚至外班的同学也知道了,专门来到教室里看看我是何等神人。我在他们的眼神里充分享受着快感,并且很快到了高潮。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就见到了我的委托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据校长介绍是我们县医院的骨科王医生,王医生打量我一番,然后点头说:“还真有点像。”这句话后来我从好几个委托人嘴里都听说过,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自我心理暗示,因为只有长得像才能在考场里不被赶出来。不过当时我听了有点不高兴,我青葱岁月,有那么老吗?
不过王医生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骑着摩托车先带着我去一家理发馆给我换了个发型,让我看起来成熟一些,理完发,又带着我在县城里七转八转竟然到了一个村民的院落里,虽然偏僻却非常热闹,坐满了人在大吃大喝,现在想想那应该相当于现在的私房菜馆,这里好像没有什么特色好菜,印象里全是炖肉。但这对于我这么一个平时除了过年和遇上别人家红白喜事才能吃上肉的穷孩子,一锅炖肉让我吃了个不亦乐乎。
当晚我住在他们家里,第一次睡在了软软的床垫上,虽然十分舒服,但这让睡习惯硬床的我十分不习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最后无奈之中我使出了我独有的催眠绝技:打手枪,打了一发之后,疲惫才拖着我睡着了。
平生第一次当枪手,晚上竟然先自己来一发,实在是一种不敬业的表现。
第二天早起,他又打量我一番,拿出一双皮鞋让我换下脚上那个千层底布鞋,还拿出他的一件西装给我穿上,这样配上昨天的发型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我跟他去了单位,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我们学校好几位英语老师,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听他们相互介绍,是别的学校的英语老师。他们都是被医院里的大夫们找过来当枪手的。
看到老师们我受宠若惊,老师们看到我却是大吃一惊,有几个老师当即表达了疑虑:你能行吗?我才第一次反省自己当枪手的能力问题,我向委托人表达了可能这考试比较难,我力不从心的意思。委托人很大度地说:“没啥,你总比我强吧。”其实这里的潜台词是死马就当活马医吧,我当时也只好跟着他上车了。
车竟然是一辆救护车,第一次坐进这种车里,我的内心不禁有点小激动,要知道这是截至目前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坐特权车,还是为了“公事”——当然这种特权车我现在希望永远都不要坐。
到了市里面,来到考场,看见每个人面前放着一本英语词典,我才知道这个考试是能查词典的,但我的委托人竟然没有给我做任何准备,心里更加没底。正自懊悔自己来当枪手的时候,突然觉得旁边一个人对着我笑,我转头一看竟然是教我英语的赵老师。她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年轻漂亮,是我们班男生课余争相幻想的对象。在这里见到老师,无异于他乡遇故知,不禁欣喜若狂,张口就要喊出来,老师赶忙对我做了个嘘的姿势,让我不要叫她的名字。我赶忙小声说:“老师一会让我抄一下,我感觉这考试我可能不会。”我这个漂亮的老师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考试开始了,卷子发下来,有许多单词我见都没有见过,许多老师尚且都在翻动词典查找单词,何况我一个只会做高考模拟题的学生。我知道完了,我可能考不过去了,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老师身上。不时瞟她一眼,但见她低头答题,目不旁顾,我也只能静静等下去,硬着头皮看卷子,有一篇阅读理解吸引了我,因为这篇短文里SEX这个词频频出现,真不愧是医生的考试啊,我于是带着神圣的心情开始去阅读,去理解。
正当我看着这些洋文意淫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个老师说:“交卷。”赵老师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就要走,我赶忙低声喊道:“老师,老师……”她看我一眼,又对我笑了一下,依旧向外走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将英语词典放在了我桌子上。
我以为这里面一定夹杂着纸条,迅速将词典翻了一遍,但这只是一本词典,里面什么也没有,看来老师让我自力更生。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答下去,借助这本词典,我将那篇谈论性的文章彻底看懂了,在考场上接受了人生第一场严肃科学的性教育。
不过这场教育刚刚结束不久,我就听见监考老师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我才发现如果我想借助词典通读每一篇文章,大概需要24小时,于是我只好放弃了字典,开始在试卷上纵横恣肆发挥我的判断能力,好在都是选择题,我终于在考试结束前答完了。
回去的路上我对委托人说可能考得不好,委托人先是大度的说:“没啥没啥。”当我们上了救护车,听见别人都说考得不错的时候,他的表情上才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别的医生都在欢声笑语的时候,他一直沉默不言。有个医生可能兴奋过度,竟然说起了他们医院的糗事,大概是有个医生喝醉了酒给别人看病的事,我的这位委托人突然大喝一声:“别提了,这事丢不丢人,传出去要砸咱们医院牌子的。”立刻车厢内一片寂静。
正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不乐”此后车厢内再也没有欢声笑语,大家渐渐犯起困来,和我相邻而坐的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年轻女老师,睡着了,还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弄得我心里痒痒的,幸亏在刚刚接受了正规的性教育,才把持了心境。
回到县城,吃了点饭,来到他家里,将西服还给他,又换上我那双千层底布鞋,我就要告辞,他这才说了声谢谢,指着一箱饮料说:“你把这个搬走吧。”那时候在学校我喝得是白开水,从来没有喝过饮料,虽然我的内心很想搬走,但出于没有考好的愧疚,我没有搬。
王医生最后送我出门,说了:“以后医院有啥事跟我说啊。”这虽然是一句客气话,但我听起来更像一个诅咒,你是医院的,还是骨科的,我要是找你得倒多大霉啊。
当天晚上回到学校上晚自习,还没等同学们问我,赵老师先把我叫了出去,我把字典还给她,赵老师抱歉说:“不是我今天不帮你,实在是我帮考试那个人他没有找好关系,只能摆平监考的,没有摆平巡视的,我就怕巡视的一会来了将我认出来,所以就赶快答完,赶快走了。”
我这才知道找枪手考试原本并非只是找一个枪手那么简单,要做大量的前提工作,可惜我这个委托人做了那么充足的工作,却所托非人,害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将这份愧疚对赵老师说了,赵老师说:“他给你钱了吗?”我摇摇头,她说:“你属于义务帮忙,没啥可愧疚的。”我立刻读懂了赵老师的潜台词:“枪手也是要收费的,既然没有收费,就不用愧疚。”我心里立刻舒服了。
赵老师又说:“你现在是高三,要一心扑在学习上,这种考试以后千万不要做了。”我点点头,正要回教室,赵老师又说:“这种考试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是受朋友之托,抹不开面子这才做的,你的事情,我的事情都不要跟别人说了。”
赵老师这番话让我获益匪浅,后来我当我几乎成为一名职业枪手的时候,老师的话常常在我耳边响起,一直成为我做枪手的三条法则:
第一枪手要速战速决,永远要记住你做的是非法的事情,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越早退出越安全。
第二枪手要专心服务委托人,要做到心无旁骛。考场不是发善心的地方,不管别人多么需要帮助,你要知道你服务的就是雇主。不过这条有例外的时候,有一次我作为枪手进入考场,很快就答完题目,正要全身而退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哀求我给他看一下答案,我恪守这条原则就要立场,这位兄台突然拿出二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我内心一动,坐回桌位,将答案抄了一份给他。
第三要有保密意识。这不光是为客户着想,也是为了自己,虽然做枪手有扶危济困的性质在里面,但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所以要一定要保密,否则可能带来无妄之灾。让我对这一条加深理解的是那位找我考试的副校长,在我后来考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那个大学里我的一个学长老乡被学校除名,原因是他当年考上大学是找枪手参加的高考。在他上大三的时候,被人举报了,结果不但他回到了家,他的父母也受到了牵连,当年一手促成这事的就是我这位副校长,他被革职了,成了一名普通的音乐老师。
通过这件事,我也给自己加了一条首要原则:自身安全,当枪手一定要看参加什么性质的考试,如果是这种科场舞弊的考试,绝对不能参与。
后来我在枪手职业中顺风顺水,完全得益于我这三条原则,每每想起我这位漂亮的英语老师,我都心存感激,她不但传授我知识,还教给我人生的职场上了一堂课,真是为人师表,后来我上大学还给这个老师邮寄明信片,改写了范仲淹的一句话:“高山苍苍,大河泱泱。老师教诲,山高水长。”赵老师打电话问:“从哪儿抄的挽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