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边的几颗星星黯淡无光，走廊上亮起的宫灯散着微弱的光，晚风掠过，人影浮动。
我们抓住了守卫换班的空隙，掠过了那道防卫，直往西门而去。
今夜本该是韩非自尽的日子，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蒙恬却安排好了一切。
他买通了牢里的一个可靠的牢头，让另一个死囚代替了韩非在牢里自尽，更把韩非带出了死牢。
西门的守卫曾受过他的恩惠，甘愿为我们保守这个秘密，让韩非逃离秦国。
我不知道蒙恬为何要这么做，事情不败露还好，但要是万一事情暴露了呢？
韩非虽然可以凭着蒙恬给他的令牌一路逃出秦国，但蒙恬呢？万一暴露，一查就可以查到和他有关联，为何他要如此帮我？
我侧首凝着身旁的男子一眼，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一路小跑到了西门，西门的守卫一看是蒙恬，马上打开了大门边上的偏门。
“韩非，快走吧。”我把包袱塞在韩非的手中，催促道：“这一别，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但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你这个朋友的。”
“沫沫，你们？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韩非担心的问道。
“都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们了，况且事情安排的也很好，不会让人发现的，你快走吧。记得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我淡淡的对韩非一笑，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纷繁。
韩非转首望向我身边的蒙恬，诚恳的说道：“蒙大人的救命之恩，韩非没齿难忘。”
“小事一桩，韩大人快走吧。不然让人发现了就不好了。”蒙恬把令牌递给了韩非，“用这个出城吧，一路保重。”
韩非朝他致谢以后，回身对我说道：“沫沫，你也要照顾自己。”
我颔首，他离去的瞬间突然在我耳边轻语道：“沫沫，蒙恬或许比嬴政更适合你。”
我错愕的抬首，不明韩非为何要这样说，却见他微笑的朝我点头，然后转身钻进了蒙恬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我一直看着，看着马车慢慢的淡出我的视线，彻底的没入这片夜色之中。
侧首，望着身边那个温柔的男子，我心底百转千回。
韩非的话或许是对的，可惜爱情并非可以用适合和不适合来衡量的，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连自己亦无法控制。
哪怕我现在对他死心了，也不能因为要愈合自己的伤口而去欺骗这个温柔男子的感情。
韩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受尽折磨，可是他亦没有放手，劝别人的时候总是理智的，可是到了自己这里却怎么也理智不起来。
“蒙大人，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我打破了那份沉默，幽幽的开了口。
他侧首对上了我的双眼，然后温柔的笑，笑的如沐春风，“蒙恬说过了，会一直保护绛儿的。”
什么话都没有，永远都只有这句，这句让我胸口隐隐泛痛的话语。
“蒙大人……”哽咽，然后无语，我在那片温柔中退缩。
他转首，望向苍穹，突而说道：“三日后，蒙恬就要前往战场了。”
我微微怔了一下，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笑着，依旧那般的温柔，“身为武将，就该去战场杀敌，况且……况且……”他微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然后却道：“今日之事，我安排的很好，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即便日后发现了，韩非已离开，我亦已经在战场之上，他们想追究也无从追究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心沉了沉，我追问道：“你真的要走吗？那韶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此刻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蒙恬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却很快恢复了自然，悠悠的转身，然后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道：“蒙恬既然答应了绛儿保护她，那么就会遵守，蒙府之中，谁又可以伤害的到她。”
昏黄的灯火下，他的背影带着一份淡淡的落寞，从没有看过他的背影，今日第一次看，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我站在他身后，默然不语，只是一遍一遍的在心底说着对不起。
“夜凉，你该回宫了。我也就此回蒙府了。”他依旧背着我，淡淡的抛出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从未如此放任我一人过，此刻他该是很生气吧。
我这样的问，是逃避的同时也质疑了他对我的承诺，我真是……我真是……
我在心底凄然而笑，默默的转身，往自己的寝宫跑去。
我一路奔跑，跑到寝宫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淋。
走到浴池，脱了身上的衣物，我沉入了浴池之中，洗去身上的一身汗水，温热的水不断的摩搓着我的肌肤，亦不断的消蚀着我的理智。
或许是刚才跑的太累了，或许是因为身心早已疲惫，我竟然就这么在浴池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感到一道温热的气息在吹吐在我耳畔，睁开迷蒙的双眼，印入眼帘的竟是午夜梦回之中出现过千百次的那张脸，如此近的凝视着我。
我的睡意瞬间消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慌乱，诧异之后却归于平静，我推拒着那人的怀抱，冷淡的说道：“王上，你这是干嘛？”
没有回答，什么都没有。
我抬首望去，却见他愣愣的瞪着我，眼底一片迷蒙，心里顿时了然。
他喝醉了……
既然喝醉了，又为何会在这里？
明明这么残忍的，毫不留情的伤了我的心，背叛了我的信任，现在为何要来这里？
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
推开了他想起身，却被他拉回了怀中。
带着热度的指尖在我光裸的肌肤在游移，低首，他那滚烫的唇突然就这么覆上了我胸口，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从唇齿之间传来，“这里还痛吗？”
那是我的伤疤，曾经为他挡的那一剑，这是烙印在我身上的印记，曾经爱着他的印记，也是曾经痴傻的证明，现在他却问我痛不痛？
痛，只不过痛在心里罢了……
我没有言语，狠狠的推拒着眼前的男子，却丝毫撼动不了什么。
此刻的我该是多么的狼狈……
就这样****着身体被拥在一个我决定淡忘的男子怀中，却不知道如何去抗拒？
爱吗？一旦爱上了，想忘又岂会是这么容易的。
恨吗？因为有爱所以才有恨。
嬴政……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罢休？
火热的唇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过来，我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一点点的消蚀了理智，沉沦在了自己的感官和放纵之中。
是真的被强迫而反抗不了，还是自己早已放弃了反抗，我已经说不清了，我只知道在如此尴尬的处境，在如此暧昧的关系下，我竟然就这样和他一夜缠绵……
是堕落了，终究还是没能放开那种一夜回忆也好的想法，彻底的完全的属于我一个人的他，这只有这么一夜。
一夜之中，他唤的多数是紫儿，却也依稀夹杂着几声绛儿。
他终究还是慢慢的爱上现在这个我了吗？
要是那是在三天以前，我或许会很高兴，可是现在……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为什么在我把性命都堵上的赌局里，你没有选择相信我，我们终究只能这样擦肩而过。
我不想再回头了，因为我不知道你还要给我多少次不信任和伤害之后才会完全的相信我。
我累了，真的已经累了，没有再陪着你，等你爱上我的勇气了。
如此断了吧……就在这唯一的一夜缠绵之后彻底的决断吧。
你依旧会是历史上叱诧风云的秦王，而我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和你没有任何的牵扯。
那一夜，我一直没有合眼，一直等到他熟睡，我才轻轻的抚平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心，然后起身，披上外衣，坐在窗边静静的望着那开始泛白的东方。
我不知道那是过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已开始渐渐放亮。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呼唤，“绛尘？”
幽幽的转首，我望向了他，淡漠的道：“王上醒了？”
“寡人对你……对你……”他抱着头，似乎难以启齿。
“王上宠幸了绛尘。”我淡漠的凝着他，淡漠的笑着。
他起身披上了外衣，朝我走来，伸手想拉我的手，却在半空中缩了回去，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寡人昨晚喝多了。”
“无妨。”转首，我将那即将倾泻而出的东西泻向了窗外的那一片天地，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身后的人站了良久，才伸手扳回了我的肩膀，定定的看着我，似是承诺般的严肃，“绛尘，当寡人的妃子吧。”
妃子……呵呵……妃子。
我冷笑出声，挥去了我肩上的手，“王上既已封了我为公主又怎么能再封我为妃，如果王上当真要给我些什么恩惠才觉得心安理得的话，绛尘希望王上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他凝了我一眼，然后收回了被我挥到半空走的手。
我任性的要求，“王上先说你会不会答应。”
对视，然后是轻微的叹息，他颔首，“你说吧，寡人答应你。”
我微笑，笑的有那么几分娇，却又有那么几分飘渺，“请王上恩准我随蒙大人征战。”
“怎么可以？”他瞪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可是女子。”
“王上，你已经答应绛尘了，君无戏言。”我淡淡的说道：“况且秦国法律有规定女子不能去前线吗？既然我被封公主，又不曾立过什么功德，那是否该去为秦国做些什么？”
“可是……”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
“王上不是曾告诉绛尘，如果喜欢昌平君不如倾心于蒙大人。绛尘紧记王上的教诲，所以至此随蒙大人天涯海角的去了。”我用他曾经说过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良久，他终于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可是你已经是寡人的人了。”
“王上，绛尘不是谁的谁，绛尘就是绛尘，只属于我自己。昨夜就当是一场梦，还请王上梦醒之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绛尘去意已决，请王上成全。”虽然不能回报蒙恬什么，至少陪着他，就这样而已。
“绛尘你……”
“请王上成全。”
对视，他不肯，我不退。最后他终究是退步了，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寡人就随你。但你若离了秦宫，就再也不准踏进秦宫一步。”
你是在威胁我吗？可是我本来就打算至此不回头了。
“好，踏出秦宫以后，绛尘绝不会再回头。”
“绛尘，你当真如此狠心？”他凝着我的眼底竟有几分哀愁。
“狠心？”我轻笑起来，“王上，当初绛尘将心捧到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现在却来责备绛尘的狠心。当初绛尘可以为你付出生命，那****却依然不肯相信我的无辜。我曾告诉自己，那日，你若选择相信我，那么从此绛尘会追随你至死，但你若选择不相信我，那绛尘也不要再如此死缠烂打，不如潇洒的离开。王上你当初明明知道绛尘的心意，却一次又一次的把绛尘和昌平君和蒙大人牵扯在一起。王上，到底是谁比较狠心？”
我本来并不打算说这么多，但却偏偏因为他的一语而激动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说白了，心里畅快不少。
他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呆呆的注视了我一会后，潇然的退了出去。
他终究没有再出口作什么挽留，那就证明他并不是那么爱我，我曾清楚的记得他说过，他爱了，哪怕堕落，哪怕不择手段也不会放手。
他说了，也曾经对以前的我做过，可是现在呢？
挽留不住的挽留，然后是那看似宽容的放纵，我终究还是无法超越以前的那个自己。
罢了，反正去意已决，如此也好。
榻上是那嫣红的有几分诡异的落红，空气中似乎还带着缠绵的余温，就这样吧。结束在今夜，带着最后一点甜蜜，沉沉的埋于心底。
翌日和蒙恬去所说的时候，他的眼底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随后是淡淡的笑了开来，他说，绛儿，欢迎你加入。
我也笑了，淡淡的柔柔的，心里平静而淡然。
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却依然可以明白那是多么的残忍和危险，可是我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会保护我，我更知道我们终究是胜利的一方。
不管如何，我要离的远远的，彻底的远离他。
韶华本来执意要跟随，却被蒙恬拦了下来，我不知道蒙恬曾和她说过些什么，我总觉得她眼底总有那么几分淡淡的忧愁。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安慰鼓励的话，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是匆忙的准备，三日后，我正式和蒙恬离开咸阳。
我是以蒙恬内侍的身份随蒙恬离开的，除的蒙恬，军中的一些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离开的那日，送行之中，我看见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涌动着一份很淡很淡的忧伤，而我终究没有那么好心，离开的时候，我依然还在想着有朝一日，他是否会后悔？
他是否能明白我那刻骨铭心的疼痛？
如此想着，自己终究还是自私的为自己留下了一丝希望，我离开的时候写了一份信，留在了自己的首饰盒中。
如果真的缘分未尽，如果有朝一日他当真看到了那封信，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的话，那么我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他一次机会。
我终究还是不能做到彻底的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