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的理论似乎把男人描绘成了一种****的动物，专门追求性伴侣的数量，丝毫不会考虑把心安放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当然，这是一种误解。巴斯仅仅指出了男性追求情人的动机更强，这不意味着他们不会追求爱人。那么，男人为什么要找对象，为什么要跟一个女人长相厮守？我曾经在班里问过这个问题，其中一个男生的回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答案简短而犀利，还带有一种后现代的荒诞感，“闲着也是闲着”。其实，这个答案可以改成“闲着就是等死”。因为，一个不能留下后代的个体，哪怕他能活一万年，在进化上他的价值就是零。因为他自己的死就宣告了一切的结束，遗传的链条在他这里戛然而止，宇宙一片静寂。有人可能会问，男人也可以通过欺骗或暴力的手段留下自己的后代，为什么非要找对象呢？且不说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种策略非常危险，更何况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她们和他们的家人更不会对欺骗或暴力忍气吞声。这样想的男人太单纯，这样做的男人就不是单纯，而是愚蠢了。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女人会采用各种办法让这个男人的后代胎死腹中。没有女人的主动配合，男人想通过暴力或欺骗的方式来实现传递基因的进化目的，不啻为南辕北辙，缘木求鱼。找对象就像是一场博弈，男人必须考虑女人的要求，他们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是否能满足女人的要求。当然，男人所以要找对象，不纯粹是因为女人的要求和压力，还因为稳定的伴侣关系能为男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较为明确的亲子关系。一个经常跟自己女人待在一起的男人，要比那些寻花问柳的同类更确信女人怀的是自己的种，因为长相厮守让他拥有了唯一的交配权，也让他能够严密地看护好自己的女人。这些都能提升他是孩子亲生父亲的底气。找对象的其他好处可能还包括提高子代的存活率，为子代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和发展平台，协助他们更好地繁殖下一代。在我翻译的《猿猴的把戏》一书中，芝加哥大学的动物学家达里奥·马埃斯特里皮埃里对于人类爱情的进化有深刻的分析，感兴趣的读者不妨一读。
读者可利用闲暇时间读一读达里奥，现在我们还是回到戴维·巴斯这里。在巴斯看来，要理解人类的择偶心理，首先要理解人类的择偶难题。当然，这些择偶难题不是现代人才面临的挑战，而是石器时代的人类祖先时不时就会遇到的问题。比如，他们要找一个靠谱的人，不能朝秦暮楚、脚踏双舟；身体要健康，不能有重病尤其是遗传病和传染病；脑子不能太笨，性格不能太差，脾气不能太坏。当然，这个人还不能太自私，否则的话，两个人相处会有大问题，很可能常常为谁的贡献大而争执不休，因为自私的家伙总以为自己吃亏了，总不想多做一点点事情。这样，家庭生计最终就会陷入窘迫。这些遥远的石器时代的择偶难题，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通常都是一样的。毕竟，谁不想要一个健康、忠贞、善良、聪明的另一半呢？因此，巴斯认为，男人跟女人在找对象方面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想要同样的东西。那么，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呢？
巴斯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决定跟合作者搞一项全球范围内的调查，这项调查史无前例，因为此前的研究通常只局限于某个国家或某个地区，比如美国人或日本人。而巴斯团队开展的这项调查涉及37个地区的一万多名被试，既包括发达国家如美国，也包括发展中国家如津巴布韦；既包括一夫多妻制社会如尼日利亚，也包括一夫一妻制社会如加拿大。研究者要求被试对18项跟找对象有关的特征评分，1代表不重要，4代表必不可少，数字越大代表越重要。结果发现，人类在找对象方面有很多共同的口味，这一点跟性别无关。男人找对象时，排名前十的重要因素依次是：爱情、可靠、情绪稳定、好脾气、健康、聪明、友善、顾家、整洁和漂亮好看。而女人喜欢的对象特征，排名前十的依次是爱情、可靠、情绪稳定、好脾气、聪明、友善、健康、顾家、勤奋和整洁。很多人这时候可能会惊呼：哇，几乎一模一样！可以看到，男人和跟女人在找对象时，都希望对方重感情，可靠、情绪稳定、有好脾气，这四种是最重要的，而且重要程度的排名也是一致的。此外，长相好看在男人考察对象时排名第十，而勤奋在女人心目中是男人第九重要的特点。勤奋对于女人，或长相对于男人，重要性远不如其他因素比如聪明、友善、健康和顾家重要。很明显，这些发现绝不能用“男人好色，女人爱财”来概括。且不说女人的长相在男性看来重要性仅仅位列第十位，男人的收入跟其他因素相比处境更不妙，在女人的评价中它都没有闯进前十，仅仅位列第十一位。
除了这些找对象的共同口味之外，不可否认，男人和女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味。比如，男人比女人更在乎对方的长相。男人对女人长相的重视，其实涉及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女人的长相能够暴露她们的年龄，而年龄跟繁殖潜能和生育力密切相关。随着年龄的增长，女人在青春期之后的繁殖潜能就不断下降。她们的生育力在二十多岁达到顶峰，接着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下降，直到更年期骤降为零。因此，男人通常更喜欢年轻美貌的女性，他们在外表上的确对女人有更多的要求。年龄和外表都是生育力的线索，因此不要误解以为男人在乎是年龄或外表本身，这只是表象。巴斯跟施密特发现，世界范围内新郎通常比新娘要大三岁。当然，男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喜欢年轻女人。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有一位社会心理学家叫道格拉斯·肯瑞克，他跟同事合伙调查了美国12岁到19岁的中学生，发现男学生虽然想跟比自己小的女学生约会，但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其实要比自己大几岁。可惜，这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因为这些女神喜欢的是年长的成熟男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令人惋惜。
除了年龄之外，还有很多线索都能作为女人的生育力标志：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紧致、白净、富有弹性的肌肤，明眸善睐、顾盼多情的眼睛，轻盈的步伐活泼的神态，较低的腰臀比，女性化的面孔。这些线索都在男人的青睐名单中。有两个额外的线索特别值得一提。其中一个线索是萝莉脸，即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的面孔，这种面孔的特点是：高额头、大眼睛、小鼻子和厚嘴唇。这种萝莉脸的最大特点就是显年轻，一个24岁的女人经过萝莉化操作，很可能就会像一个16岁的小姑娘。男人对萝莉脸女人的喜欢，既存在于美国、俄罗斯和巴西的大学生中，也存在于巴拉圭和委内瑞拉的印第安人中。有理由相信，这种喜欢显年轻女人的口味，同样存在于中国男人身上。
另一个线索是小脚，这个线索是由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丹尼尔·费斯勒等人发现的。他们留意到有这样一种现象：女人的脚在绝对尺寸上比男人小，在相对尺寸上也比男人小——他们的脚长占身高的比重更低。许多女人抱怨高跟鞋让她们不舒服，可还是愿意穿，一种可能的解释是这样显得脚小。可女人为什么要有意无意显得脚小呢？因为男人喜欢。的确，费斯勒等人发现，在包括中国、伊朗、立陶宛、印度在内的十多个国家中，男人都喜欢小脚女人。在体重不变的情况下，小脚女人无疑要承受更多的压力，而大脚可以更好地保持身体平衡。这样看来，小脚对于女人的生存没有多少好处，相反是个缺点。不过，进化的逻辑是繁殖的逻辑，生存跟繁殖闹矛盾时，前者通常都要让步。那么，小脚能不能带来繁殖优势呢？费斯勒认为有这种可能。这是因为，一方面，人们认为脚小的女人更有吸引力。另一方面，在控制了身高因素之外，小脚女人的确也更年轻更苗条。费斯勒等人对小脚的研究，也许能帮助我们解开这样一个谜团：中国古代为什么会存在裹小脚的习俗。这种以人为的方式把脚变小的做法，以摧残女人的身体为代价，也许恰恰是迎合了一种普遍的男性口味。——这种口味不是中国男人独有的，不是什么中国特色。类似的做法也在中世纪的欧洲出现过，即束腰。这是欧洲女人迎合男人对腰臀比的口味而选择的一种自残方式。殊途同归，半斤八两。美，有时候是残忍的。异性的青睐，同性的竞争，都可能把某种审美口味推向极致，最后变味。
把男人的独特口味说完了，现在轮到谈谈女人的独特口味了。女人比男人更在乎对方的勤奋、收入和社会地位。简单地说，女人比男人更在乎对象有没有钱，有没有资源。勤奋是软件，收入是现钞，社会地位是硬件，这些因素有助于保证男人稳定持续地为自己和孩子提供资源。男人资源的重要性在肯瑞克等人的一项经典研究中得到了揭示。他们发现，无论是单次约会、一夜情、稳定约会还是结婚，女人对男人挣钱能力的要求都远远高于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以单次约会为例，女人要求男人挣钱多于45%的同伴，而男人只要求女人多于9%。想要参与一夜情，男人需要比50%的男人挣得多，而此时男人对女人没有挣钱多少的要求，只要人来就行。当然，男人在稳定约会和结婚时也会对女人的挣钱能力提出要求，但女人的要求总是更高。现实生活中，女人出嫁时通常会问男人索要彩礼和嫁妆，这也是一种检验男性资源多少的策略。类似的情形也存在于动物界，许多雄性昆虫想跟雌性交配之前，都要主动献上一份厚礼，通常都是雌性昆虫爱吃的食物。拿到令人满意的礼品之后，雌性才会批准雄性的交欢申请。甚至在极少数昆虫中——以螳螂和蝎子为代表，雄性还会把自己作为食物献给雌性，只求能有一次销魂夺魄刻骨铭心的鱼水之欢，然后就在温柔乡里死翘翘了。这是一种极其惨烈的场景，是雄性竭力满足雌性资源需要的终极方式。你也许很难理解，对这些雄性昆虫来说，做爱意味着死亡。不过，我曾经说过，进化的逻辑是繁衍压倒一切，理解这一点能帮你理解很多奇葩的现象。假如自然选择只有两个选项，一个是长命百岁但断子绝孙，一个是朝生夕死但子孙满堂，相信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所有物种都会选择后者。其实，它们都是选了后者的后代，而它们自己也会像祖先那样选择，因为另一个选择意味着被彻底淘汰，被淘汰得无影无踪。于是，哪怕会惨死在温柔乡里，很多雄性昆虫还是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后者也许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只冷艳而残忍的雌性昆虫，用她的尖牙利齿把自己撕成碎片，吃进肚子里，于是等待它们的只有断子绝孙一条路。当然，男人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跟女人亲热，也不用担心跟女人上床时脑袋被对方一口咬掉。看来，还是做男人安全，至少不用提着脑袋找对象，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