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盛又吩咐了几件事,两人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兰泽从黑暗的墙角里走了出来,淡淡地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已经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要杀人灭口吗?”
萱草跟了上来,低声问道:“先生,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兰泽走进阁楼里,月光透过阁楼的窗子洒落了下来,投射到地面形成一个方形的亮影,兰泽坐在阁楼的木椅上,萱草贴身过来。
“萱草,你拿着这个去见户部侍郎尚章,告诉他我这里有个关于恒盛粮行的消息要告诉他,关于往米里添沙子,醉花雕年份造假,雇佣刀客强抢低价收购百姓米粮,对不服者直接打死……我想他肯定感兴趣,户部这些年颇不得圣心,粮仓亏空厉害,这次如果他派一些得力的人手到京城柳巷,我相信他肯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萱草小心地将兰泽的名帖放进贴身衣物里,很快隐没于黑暗之中。
兰泽身影被暗光笼罩,仿佛此刻只剩下灵魂在醒着,她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心里终于由一刻放松。
忽地,兰泽身体一僵,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圈住,她猛地回头,还没有看清来人,下巴一紧,一个有力的大手将她下巴捏住,令她动弹不得,一个坚硬略带甜味的东西滑入口中,随即手轻轻一抬嘴巴就被捂上了。
他的身体散发着好闻的桃花酒醇香,依旧遗世独立的格调,即便来到这种地方,也绝对不会饮用醉花雕,只喝自己酿的桃花酒。
他的手上凉凉地滑过她的唇,带着特有的男人味道,食指上的戒指刺得她的唇有些痛。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畔,贾公子清澈的声音低低环绕,说道:“宸丫头,你一个人在这里想谁呢?”
她身体僵硬了,他也不说话,两人陷入到黑暗中,好像两只陷入僵持中的斗鸡,羽毛凛然,随时准备发动着攻击,更像两个躲到阁楼里偷情的痴男怨女,小心翼翼地躲开众人,跑到无人的角落,抱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凉凉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喃喃地说道:“丫头,这些日子,你瘦了!”
脸颊被他手上的戒指蹭刮得有些疼痛,她偏过头去,在黑暗中,清凉的眸子闪了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按照兰泽十年前的人品,贾公子的人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基本上都是共同研究如何让京城更混乱、如何让自己更坏的事儿。
那些年,只要学堂一下学,兰泽都是一溜烟地跑到韩卓阳的领地上,对着一群哭爹喊娘都要见韩卓阳的女人们谆谆教导,直到说的口干舌燥,这些女人脸色灰暗,在一群嫉妒得眼睛发红的女人中,她晃动着手中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施施然地走到韩卓阳面前说道。
“卓阳哥哥,小爷赏赐给你一枚草戒,世间仅存一枚,价值连城,还不谢恩!”
她一本正经的小摸样还没有端完,忽地,身体一倾,韩卓阳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揽在了怀里,手已托她的下巴将一枚番禹进贡来的糖霜送到了她的嘴里,所谓甘之如饴就是这个道理,她每次都会问,给她吃的是什么?
韩卓阳的回答都是后悔药。
她仰着一张小脸傻傻地问道:“卓阳哥哥,为什么是后悔药?”
“后悔遇见你这个小仙女,鬼精鬼精的,好吧,你赢了,一枚草戒就将我拴住了!”韩卓阳叹了一口气,拦腰一抱,将她从人群里提了出来,扔到了身边的骏马背上,他翻身上马,环她入怀,两人在众目睽睽有伤风化地绝尘而去。
不出例外,这次,她张嘴就问,卓阳……喊出这个两个字两人都愣住了,虽然她没有喊出哥哥两字,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令两人心里一颤,细微的疼痛顺着五脏六腑蔓延到了指尖,双臂疼痛得几近麻木,黑暗中,两人身体如蝴蝶振翅一般轻轻颤抖。
她沉默了良久,问道:“贾公子,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忘情丹!”
清风吹开门窗,月光洒落进来,贾公子长目潋滟,身体倾斜了过来,英气直逼兰泽,她噔噔地后退了几步,身体贴在冰凉的墙上,再无后路可退。
他的双臂撑在墙上,将她环了起来,她的头歪到一侧,闭了闭双目,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他身体的桃花气、男人味以及断肠草的苦涩气令她一时间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僵硬地推着他越来越近的身体,他的身子停止了移动,然而,咚咚咚强有力的心跳声通过手臂传到她的耳畔。
格外的清晰,有力,忽地,她想起了洞房花烛夜的那个晚上,她躺在他的胸膛,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格外地安静,如一只猫咪一般。
无孔不入的痛苦截断了她短暂而美好的记忆,她的身体再度变得冰冷僵硬起来,低声喝道:“贾公子,请自重!”
“宸丫头,我没有想到,你一回来就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这一次怎么又和刘恒盛较上劲了,恐怕坊间流传的风调雨顺的说法也是你一手操作的!”贾公子眯起眼睛,喜怒难辨地说道。
“是,又怎么样?”兰泽嘴硬地说道,在他面前本就无需装得温文尔雅清新脱俗,怎么粗暴怎么来,相爱相杀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本性摸得很透。
“江湖险恶,朝堂比江湖更险恶,报仇的事情让我来做!你总是这么不听话!”贾公子眯起眼睛,凑近她,高耸的鼻子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令她无处可逃。
“什么是听话,什么是不听话?”兰泽转过头,眸中寒气逼人,她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是的,我听了你的话,然后我们江府就成了韩王府的替罪羊,听了你的话,我就背负上了通奸的罪名投入到了灞河任由大鱼啃噬,听你的话,我就歃血为盟几乎断命!今后,我接着听你的话,是不是就要被京城的这些达官贵人千刀万剐?”
兰泽猛地推开贾公子,身子一低,脑袋一偏,从贾公子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和贾公子保持着两丈的距离。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她怕自己身体发抖的声音被他听到,紧紧咬住后槽牙,尽量控制着身体。
他无声无息地笑了,伸出食指对她勾了勾,说道:“宸丫头,你给我过来!”
“偏不!”她挑了挑眉毛,说道:“我傻了会继续听你的话!”
“你不傻,怎么和刘恒盛斗上了!”贾公子笑了。
“和刘恒盛斗算什么,我最傻的时候是被你耍了,耍得团团转,还委身嫁到韩王府,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些年我受过的苦,到时候你都要加倍返还,否则我就不是你口中的宸丫头!”兰泽抽了抽鼻子,看着清冷的月光。
两人站在黑暗中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兰泽望了望阁楼的门方向,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早了,很多人都在等你,刘青青也在等你,难道你今晚不准备给她送个大礼?”
“你吃醋了?”贾公子寒潭般的眸子某种情绪一闪而过。
“吃醋?我才没有那么傻,你还以为我是十来岁的小丫头,天天看着那些女人围着你转,宫心斗似的私下里驱赶她们?那些女人如长成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我累的筋疲力尽,你身边依旧莺声燕语?”兰泽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还记不记得你行成人礼那年,皇上私下里想将长公主赐婚给你,那晚我一个人围着京城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累瘫了,后来我告假没有去跟着先生读书,就是怕见到你难受,卓阳哥哥,宸丫头已经长大了,没有那么傻了!”
毫无征兆地,一道白色的身影拉过,他的一只手已经牢牢地卡住了她的脖颈,将她凌空抓起,逼迫到了墙壁上,对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完,粲然一笑,说道:“这些年不见,宸丫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细腰纤纤一握……”
“离我远点儿!”兰泽低声喝道,她不想被他调戏,这种场合,这种情绪算是什么样子?
忽地整个人被他抓起,身体在半空中顺时针转了几周,直转得她晕头转向,吓得她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大气不敢出一声,半响,她叹道:“你还只是喜欢欺负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离刘恒盛远点儿!”他并不接她的话茬,知道再说下去她也不会听他的话,“刘恒盛这个人很是阴险!”
“谢谢你的忠告!”兰泽被他放了下来,扶着墙根寻找平衡感,胃里一阵接一阵地翻涌,蹲在地上吐酸水,良久站起身来,苍白着脸色,对贾公子扯了扯嘴角,说道:“贾公子,从今晚起,我们两人各不相欠,以后做了什么,我不会念旧情,该还给我的,一分不少都要拿回来!”
她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向了门口,待下楼梯的时候,转过身来。
“卓阳哥哥,我现在才知道我当初是我奢求太多,我本应该在距离你很近的地方,一个人独自渴望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