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从屋里走出来，老李故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李杰、李娟姐弟俩也没有发现父亲的异常所在，晚饭就在一个貌似平静如水正常不过的氛围中结束了。吃完晚饭李娟帮着母亲收拾碗筷，李杰躲到屋里去看书了，老李拿起自己扔在地上的扫帚，继续把没有扫完的垃圾解决掉，扫完垃圾他便在大门口抽起了闷烟，怎么办呢？老李努力想着办法，甚至连自己用破旧本子纸包的旱烟烧到了手都不自知。
想到丈夫的不正常，老李媳妇也是放不下心，尤其是自己还不知道原因，云里雾里的，心绪烦乱的收拾好家务就把女儿打发回屋里休息了，自己出来找老李。看到老李一个人蹲在墙根抽烟，她急忙走过去，也蹲下，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问：“老李，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你给我说啊，我都快急死了！”
“咱家里存折里还有多少钱？”老李开口了。
“不多了，就两千多块了吧，前两天收小麦，租人家的联合收割机花了不少钱呢，这次办事虽然老二家帮了咱们不少，但也花了几百块；这不马上就要种玉米了，买化肥、买种子也是一笔支出，这两千块钱也剩不下呢。”提起家里的财政状况，老李媳妇就是一脸愁容，日子窘迫啊，她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要是把家里的小麦卖了去，能卖多少钱？”老李思考了一下又问道。
“卖麦子？能卖几个钱？现在一斤麦子也就是6毛钱，而且新下来的麦子水分大，人家都不愿意收，就算买了也买不了好价钱。”老李媳妇否决了老李的想法。
“唉，都说孩子考上大学好日子就来了，别人以为咱们的日子好过了，咱们也以为没啥压力了，可结果呢，好日子？好日子在哪儿呢？反倒不如以前了！”老李说着鼻子一酸，一滴清泪顺着脸上的沟壑就淌了下来。
看到自己丈夫的情景，老李媳妇多少明白了些什么，想必是姐弟两个的学费让老李为难了，“学费是多少？咱们想想办法，卖卖家里的存项，看看能凑够不？”
“光学费是4400，要再加上书费、杂费、住宿费、生活费，孩子临走再给他们添置几件衣服，算来算去要一万。两个孩子就是两万啊，要是少点，咱们拆兑一下，或许能够，可是差的太多啊。”老李说出了自己估算的结果。
“啥？两万？”对于在贫困中勉强度日的老李家来说，两万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到哪儿去弄着两万块钱，把家里的东西全卖了也值不了两万啊，再说就算拆兑够了，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这次够了，以后怎么办？没有了一点收入来源，以后水供孩子上学？得到丈夫肯定的答复以后，老李媳妇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曾经满心的自豪被这个冰冷的数字给冲的烟消云散，她也愣了，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不知什么时候，老李忽然掐掉手里的烟，狠狠地扔到地上，站起身来，扭头朝屋里走去。等老李媳妇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了屋里，老李媳妇擦擦挂在脸上的泪珠，也跟着回到了屋里。
回到屋里，看到老李已经脱掉衣服上了床，老李媳妇坐到床头上，看着老李，低沉的问道：“咋办？”
回答他的声音更低沉，“能咋办？孩子考上了大学是咱家里的福气，是孩子争气，咱不能害了孩子，明天我就去找亲戚借钱，别管是砸锅卖铁还是吃糠咽菜，哪怕是我去卖血，我也坚决要供孩子上完大学！”
老李媳妇重重的点了点头，泪水又流了出来。
农村习俗里断然不许上午去人家里借钱的，因为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农村人的眼里一大早上就从家里出去钱财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这预示着这一天都没有了好运。在鲁西南农村，按照传统大年初一是绝对不可以去商店买日用品的，这也是同样的理论。上午去讨债、退货同样是不符合规矩的，如果你不幸违反了这条规则，债主可以理直气壮的不还你钱，店主也绝对不会给你退换货品。
曾经有过一件真事，有个村民在赶集时买了一个平底锅，路边摊的质量没有保证，用的第一天平底锅就成漏勺了，这位村民气得要死，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那个商家理论去了，结果看到大早上就来了一桩赔本买卖，这商家比顾客的脾气还大，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来，这村民占了下风，被打的住了院，警察来了以后判定商家是全责。但即便就是这样，外人见了也没有对这村民有什么怜悯之情，反而怪他不会做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要找下午去找，一大早上去集上给人家添堵、败坏人家买卖，这就太不地道了。这种习俗不是明文的法律，但却具有很强的稳定性，一般人是不容易撼动的，这也许就是约定俗成的自然法吧。
于是一大早上起来，虽然心里很急，老李并没有违反规矩去找人家借钱，而是喂完鸡和猪，到自家的地里逛了一圈，又处理完家里的杂务，才又回到家里吧嗒起了旱烟。要搁在以前，老李吸烟有瘾归有瘾，但是为了能够省点钱，一般不到瘾上来到一定程度不会抽烟，但是今天老李吸了一根接一根，烟圈里仿佛飘扬的不是颗粒和尼古丁，而是老李满心的愁绪。
吃过午饭，正是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时，树叶和院里种的菜都被晒得蔫儿了，抬不起头来，估计人家都在睡午觉吧，现在去打搅人家提借钱的事也不合适，老李也到床上躺了一会，说是躺着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来回琢磨着。但是火热的骄阳下，老李媳妇却顶着一个破旧的草帽骑着自行车出门了，因为今天是要兵分两路的，老李去二弟家和邻居家借钱，老李媳妇回十里地以外的娘家借钱，因为路途比较远，老李媳妇必须提前出发，这样才能赶上亲戚在家，也不至于等到昏天黑地才回来。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有一个小时，实在是热的受不了了，老李就翻身起来，去院里水井接了一盆冰冰的井水，把毛巾泡湿，擦洗擦洗身上，这样一来，冰水与热的要冒火的黝黑肌肤一碰撞，老李感觉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由外而内沁透了老李的身子，老李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始终被两个冰冷的数字萦绕纠结的脑子也冷静了许多。换上一件刚洗好的衣服，忽然想到午饭的残局还没有收拾。李杰李娟今天同学聚会，说是要去城里唱歌，吃完午饭就出门了，本来说自己要打扫餐桌上剩下的残羹剩饭的，可是心里不舒服脑子思绪很杂乱，就扔在哪儿没有再管。收拾完家务，时钟已经悄然指向了下午四点，恩，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老李整整自己的衣角，锁好自家的门就出门去了。
盛夏时节的下午四点，骄阳的威力仍然不减当初，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的热浪，农村的土路上，浮着一层灰尘，烧得人的脚疼得难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疲倦的烧灼味道，没有一点风丝，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寥寥的几只蝉忘情的扯着嘶哑的嗓子聒噪着，偶尔有这么一阵风，还是又热又湿的，熏得人难受的要死。老李走出自己家的门，除了几个中午不休息的小孩子在树荫下玩着游戏以外，街上还是很静，但是估计大伙都睡醒了，农村人生性闲不住，午觉一般就是避一避太阳的风头，就算是没有农活或家务可干，到了下午三点以后一般也都是呆在家里看个电视一家人在一块聊会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