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马寡妇,老李夫妇回到了屋里,看着自己儿子、女儿都已经关灯睡了,两个人心里才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老李媳妇看样子想说什么,老李摇了摇头,他自己也没有再吧嗒烟袋,而是脱掉自己破旧的带补丁的布鞋,舀了一瓢水随意地洗了洗自己那古铜色的脚,就躺在了床上。老李媳妇也只好随意洗了洗,把屋门从里面插上,用一只准备在门后面的大木棍顶住,准备上床去睡。
这种大木棍是每一个农家必备的安全防护工具。很多人认为农村治安好,偷窃事件不多,但是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自己没有想法去偷别人家的东西,但是万一有那种不学好的少年盯上了自己家也没办法不是,农村人一般都是出苦力干重活的,一天到晚累得半死,沾枕头就睡,一般睡觉都没有那么惊醒,而且院子都很大,有点响动也不容易引起注意,所以必须提前准备好安全防护措施。一般人家都是有三大防护措施,第一道是高高的围墙,农村的围墙一般都比较高,而且围墙顶部全是随意安置布下的陷阱---一般碎玻璃居多,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在月黑风高之夜,能够让小偷望而却步,实在是技巧娴熟的小偷,对自己的技巧很自信,或者是偷盗的诱惑实在是很大,坚持要翻越这种围墙,也难免就会受伤,虽说没有丧失行为能力的可能,但起码可以降低活动的灵活度,方便抓捕,而且一般按照血迹,也方便警察叔叔破案不是。如果小偷实在是走运,这些随机分布的玻璃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就只好求助于第二道防护了,这就是人类的好朋友---狗。农村家家养狗,但是却不是和城市人养宠物一样,是为了获得什么慰藉,消遣什么寂寞,甚至有些丁克家族把狗当做自己的孩子,农村人的思路一向非常实用,养狗就是看家护院的。农村人也非常喜欢狗,但他们喜欢狗是因为狗能看家,能够及时提醒主人面临的危险,两军对垒也可以做一个生力兵,而且养狗的成本低,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嘛,就算是狗为看家护院贡献了一辈子的力量,终于圆寂了,狗肉也是可以吃的么。在农村虽说狗肉上不了正席,但是因为狗肉的香味,的确让很多人倾倒,要是有谁家杀了一只狗,也是要挑选几家和自家关系不一般的街坊邻居分肉的,或许这一现象让玉林狗肉节那些所谓的爱狗人士感觉很残忍,但是农村人才不管这个,妈的,老子养狗就是为了这个,你让我拿他当祖爷爷供起来,你丫的给我看家啊?当然虽然看家的狗很忠诚也很凶悍,但是也防不住惯偷,惯偷一般翻墙进来之前首先先用喂了腰的牛肉把看家的狗毒死,然后才实施自己的犯罪活动。当第二道防护措施也失效了,小偷距离成功已经不远了,因为第三道措施只适用于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两方短兵相接的时候,也就是我们说的顶门的大棍子,一般农村人家对锁的信任度并不是很高,因为那种低质量的锁对于一些惯偷来说,一根面条就能够捅开,一般人家都会在门上顶个棍子,一旦拨开了锁,一推门,棍子就会掉到地上,发出声响,屋里的人就能听到,惊醒之后,还能够捡起棍子作为武器。但是这些都只是大家对棍子作用的美好期待,实际上,棍子并未发挥过什么作用。对于那些技术水平比较高的小偷来说,一只狗活得好好的都能在门外搞定,你想用一个棍子让他露出破绽,这根本不可能嘛。就算是被发现了,真正是两方对垒交兵了,小偷一般都是选择按照自己事先侦查好的路线逃走了,因为农村人一般文化水平比较浅,对于法律更是知之甚少,更不要说什么叫防卫过当了,一旦逮住了深恶痛绝的小偷就往死里打,曾经还出现过逮住小偷吊到村口的书上,被村民一齐打死的情景。小偷才不傻,人家已经发现了自己,逮住了会挨揍,打赢了就从入室盗窃成为了抢劫,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还不溜之大吉?
其实说起农村的小偷,这里头规矩道道还真的不少。中国本身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非常大,尤其是孔孟之道讲的仁义道德,但是小偷这个行业又实在和仁义道德沾不上什么关系,身为大众所不齿。怎么办呢?小偷的祖师爷们也下了一番功夫,努力地将自己的职业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联系起来,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创设出重重的规矩,比如劫富济贫,比如什么人家偷,什么人家不偷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要求每一个小偷从业者无条件的服从,并把坚持了这些规矩的模范小偷打造成了侠盗的形象,竖起了一种别样的典型,也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人们越来越追求实际的利益与价值,对于所谓道义的形式就不很看重了,甚至有很多小偷认为自己的工作总比一些官员贪污腐败更为人民服务吧,于是很多侠盗的价值观都被新时代的小偷从业者们给抛弃了。不过就像现代人学国学一样,深刻的内涵与精髓被抛弃了,反而那种穿汉服和古典礼仪被集成了下来,很多小偷具体的形式倒是得以保留了下来,也成为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说来小偷从业者的素质与文化水准也发生了变化,如果以此为题做一个专题研究并发上一些学术论文的话,也倒是一件美事。在盗帅楚留香的时代,小偷行业的门槛也是蛮高的,到了鼓上瘙时迁的时候,该行业对于文化水准的要求就降低了,到了现在这个时代,小偷从业者都是什么人呢?在我的家乡,鲁西的劳动人民默认的思路是,小偷是街头混混中混的最惨的一种存在,是家庭教育极度缺乏和学校教育无法克服的社会青年的归宿。大家可以清晰地见到,到了这个情况下,小偷的文化水准和素质水平估计已经降到一定底线了,但是他们仍然坚守着一些古老的规矩,代表性的有两点,一个是“贼不走空”,一个是“透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贼不走空这条原则,最初的时候是那些侠盗到了穷人家里或者两袖清风的官员家里偷窃,发现对方实在是没钱或者是一些道德表率,出于道义不能去偷人家,但是空手回来又会被同行耻笑,怎么办呢,就肩上一件不重要的东西偷来,既不会给主人造成太大的经济物质损失,有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发展到了现在,这一原则也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的现代版本是无论你家里有多穷,小偷也能选择最有价值的东西给你偷走,否则证明小偷的实力与眼光呢。第二条原则,纯粹就是出于保护自己生命安全,不被发现而总结的经验和教训了,属于小偷行业的规章制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一段相声《偷论》,里面就讲过这些规则。刮风之夜有点小的响动不容易引起主人家的注意,随便找点心理安慰就能搪塞一下,不必专程从热被窝里出来看,但是大月亮挂在当空的时候,你还没翻过墙,窗户上已经在直播你的偷盗过程了,不被发现就怪了。下雨天偷东西就要比下雪天安全了,下雨天偷了东西,路上的痕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了,下雪就不行了,本来就消音,有点响动就格外引人注意,等到第二天早晨就更好了,沿着脚印就找到你的老巢了。
中国是个文明古国,各行各业都有着很长的发展历史,衍生出了许多很好玩的规则与故事,也是极其有趣的,大家有兴趣的可以专门研究,我们就不接着扯了,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这闲话就不少了)。为什么专门提农村的小偷问题呢?因为今天这个夜晚并不平静,老李家被盗了。
其实向来老李家都没有进过贼的,因为就在第一道防护措施那儿,小偷就已经望而却步了,倒不是防护的好,越是围墙高、陷阱多的人家,对于小偷来说越有偷得价值,倒是老李家这样篱笆墙和颓圮的土墙交叉围着破旧的小院,小偷感觉没有丝毫偷得价值,还有承担很早就被狗发现的巨大风险,是绝对不会去偷得。但是今天却不然,因为今天前来偷东西的这个人是专门奔着老李家来的。
今天倒是月黑风高,天上就几颗很遥远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眨着疲倦的眼睛,挺适合小偷工作。不过今天这个小偷不是专业人士,他的本工是偷狗,不错,是李三儿。为什么李三儿要来老李家偷东西?他想偷什么?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话说马寡妇从老李家一扭一扭的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街上嚼舌头根子乘凉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回家了,当然临走的时候还彼此猜测了一下马寡妇到老李家到底是干什么去了。马寡妇回到自己的家,看见丈夫李三儿正光着膀子在床上发愣,手里还正拿着烧鸡上的小细骨头剔牙,再一看桌子上,自己临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一片狼藉,桌子上净是油污,马寡妇心里生气但是也猜到了这一景象,废话,要是李三儿能听自己的话认真的打扫好卫生他就不是李三儿了,马寡妇两眼一瞪,李三儿赶忙起身,嬉皮笑脸地把桌上的杯盘狼藉大致地打扫了一打扫,用一张纸大概的一包,直接出了屋门就给人了,连院门都懒得出去。马寡妇也懒得理他,把脸上那胭脂粉的胡乱一擦,把鞋子一登,斜窝在床上,摇着蒲扇乘凉。李三儿回来又嬉皮笑脸凑到马寡妇面前,问今天的战况如何。马寡妇很不愿意理他,但是心里又憋不住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战果,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于是就懒洋洋地开腔了。
“废话,你老娘我能跟你个窝囊废一样么?你看人家谁家不是汉子挣钱养自己老婆,就你不成器,就会吃软饭啃老婆,算什么英雄。”马寡妇一开腔就对李三儿没什么好气儿。李三儿也不恼,还是一脸谄媚,“那是,那是,我媳妇多么大的能耐,这点小事还能办不成?再说了,我能挑选这么好的媳妇也是我的福气,眼光好,现在我媳妇能干,是我应该享福,我不吃软饭怎么行呢?”
“你那熊眼好个屁,要不是老娘嫁过一个死鬼,我才不会跟你呢。”李三儿心里说,我但凡有点钱,老子还绝对不会娶你这个夜叉呢,但是表面上还是对自己的媳妇毕恭毕敬,甚至于扳过来媳妇的大腿,装模做样的锤了起来,“媳妇辛苦了,肯定旗开得胜了吧。”
“那还用你说,老娘出马,什么样的媒说不成?活人我能给他说死,死人我能给他说活。”李三儿赶紧舔着脸点头,“那是,那是。”马寡妇扳过来李三儿正在捶地腿,示意他去吹另一边,李三儿也不怠慢,赶紧过去。
“不过呢,这么大的事这一次估计也订不了,我还要再跑几趟。而且这事儿还要抓紧,我看到李有福跟我说话的时候,有一笔钱压在了床头下,露出了角,足足有两三千,也不知道是从谁那儿借的,我想着,李有福虽然说家里穷,但是毕竟人缘还不错,东家凑,西家借,没准还真能把孩子上学的钱凑够。他要是有了钱,就肯定不会接受让他们家李娟嫁人了,咱们的钱可就拿不到了,所以我还要抽时间赶紧再去一次,争取搞定。”
马寡妇在李三儿面前难得有这么认真过,看来还是钱的魔力是巨大的,这个生性放荡的马寡妇一提起来钱也是十分正经啊。李三儿一边给马寡妇锤着腿,一边听着马寡妇说话,一边心里动起来了歪心眼子,忽然间,他猛地一拍马寡妇的腿,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一下可把马寡妇弄了个措手不及,只感觉腿上生疼,嘴里骂着,就拿着蒲扇照着李三儿的头打过去了,李三儿赶紧捂住自己的头,把马寡妇安抚住。
“妈的,供你吃供你喝,你他娘的会打老娘了是不,反了你小子了,你给我说清楚,你想干什么,说不出来个三六九,老娘我饶不了你!”李三儿笑嘻嘻地拉着马寡妇的手,马寡妇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李三儿赶忙解释,“媳妇媳妇,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刚刚我也是太激动了,我是在琢磨正事儿呢,你听我说媳妇,你说这个说媒是不是女方也要给钱?”
“什么意思,你傻呀,当然了,谁家说媒的不是吃两家?本来两家结婚对彼此都有好处,当然都要给钱了。怎么着?你个财迷精,你还想要李有福的钱?别做梦了,你倒是想要,他也得有钱给你啊,你呀,好好伺候好马贵就行了,这才是财神爷。”马寡妇毫不客气的教训了李三儿一通。
“那可不行,不能在李有福这里破了规矩,谁说他没钱,你不是看到他拿到钱了吗?”
“你真是他娘的想钱想疯了,他好不容易借来的钱,他会给你?逼急了,她连闺女都不许,你不是更抓瞎吗?”
“不对,媳妇,你这样想,他是不会给钱,但是我们可以去拿啊。拿着个钱可是天经地义。”李三儿神秘地一笑。
“拿?你说去偷李有福的钱?不太合适吧,有点太过伤天害理了。”马寡妇虽然坏,但是还是有一点人性的。
李三儿可就不一样了,“媳妇,你太妇人之仁了,你想呀,你拿来了他的钱,首先算是我们争取来了我们应得的一部分,其次李有福要是丢了钱,肯定很着急,他好不容易凑够了差不多供孩子读书的钱,现在又丢了,他会怎么办?再去借钱?谁还会借给他?不说他把别人借给他的钱都花在了其他地方就是好的了。他实在没办法了,不就主动来找媳妇您,同意这桩婚事了么?到时候也省的你再跑一趟了。就像你说的,老李要是在跑两家借来了送孩子上学的钱,他就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这个钱,咱们可就挣不到了。”
挣马贵的这笔钱是马寡妇早就谋划好的了,早就胸有成竹,志在必得了,果然李三儿一分析,马寡妇就上心了,无论如何,这门亲事要说成,不光是这一次的钱,要是把这门亲事说成了,自己以后肯定会有接不完的生意。这么一想,李三儿的主意虽然是损了一点,但是的确是很有效果的方法。于是,马寡妇逐渐平静了下来,“你打算怎么偷?”
看到自己媳妇默许了自己的主意,李三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媳妇,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老李家那个墙还用翻?只要把他家的狗药死,想拿什么东西拿不到?”
“你确定不会被发现?”马寡妇不是担心自己的丈夫,而是担心阴谋一旦暴露,自己的钱绝对挣不到了。
“放心就行,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我去拿我的药来,给那些鸡骨头喂上,只要李有福家里的狗吃了我的药,保证不会出问题。”说罢,李三儿就跑出去捡鸡骨头去了,他就干这个有兴趣,根本不用支使他去干。
马寡妇在屋里斜倚在床上,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说出来。
单说李三儿喂好了鸡骨头,穿上一件轻便的衣服和一双合脚的破布鞋,揣上鸡骨头就出了自家的大门,时间已经大约晚上11点钟了,这个时间,乡下人大都已经睡着了,有的人家还亮着灯,估计是晚上打牌的,这类的人都是赌迷,天踏不下来就没事,才不会去管你谁家进了小偷呢。李三儿就这样摸到了李有福家的门前,凭着自己对李有福家格局的记忆,隔着墙把鸡骨头扔了过去,没想到扔的还真准。老李家的狗听到有动静,稍微叫了一下,敏锐的嗅觉一下子闻到了骨头的味道,老李家这么穷,它家的狗平时吃都吃不饱饭,现在看到了骨头,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冲了上去,咬住了骨头,不一会儿就听见狗发出轻微的“呜呜呜”的声音,俄而恢复了一片寂静,李三儿心里有数,嗯,成功了。
李三儿蹑手蹑脚地跳进了李有福家里的院子,踢了踢已经晕倒的狗,又去李杰、李娟屋脚下听了听,没有异动,于是又潜伏到了李有福住的屋子的窗户下。李有福家里本来就穷,屋子的窗户玻璃前两天刚刚破了一块,看着本来也是夏天了,有窗纱防蚊蝇就行了,也就没有修补。李三儿看准了这个地方,先耐心地在窗户下等了一会儿,等着里面老李夫妇都睡熟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时候。其实送走了马寡妇,老李夫妇躺在了床上,虽说不在讨论,但是两个人谁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毕竟这是一个让李杰上学的机会,但是毕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李娟还一向这么听话,这么孝顺,到底怎么办好?两个人辗转反侧,刚才李三儿药狗的时候,李有福还醒着,听见狗的呜呜声,只当是晚上没有喂狗,狗饿了,长叹了一口气,就睡去了。
李三儿一直等的,周围都是万籁俱寂了,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一把小刀割破了破损的窗纱,然后又取来自己随身携带的抓钩。这是偷狗的人特有的一种工具,只要撒到目标上,它就会自动合拢紧紧地抓住目标物,自己只要往回一拉,目标物就跟着过来了。准备好了抓钩,李三儿开始搜寻目标,自己媳妇说钱在床头下,额,看不清楚有没有啊,怎么办?咦,隐隐约约看见有个灰布卷着的是不是?或许是吧,先拿过来看看,李三儿把抓钩拿在手里,瞅准老李翻身的一个机会,唰的一下把抓钩扔了过去。毕竟是偷狗的老手,扔的正准,虽说碰到床头上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但是在老李翻身床发出吱呀声和老李的鼾声下,根本听不出来。李三儿轻轻一动绳子,抓钩抓牢了灰布包,李三儿轻轻滴往回拉了拉绳子,就在抓钩要触底的时候猛地一拉,把抓钩拉到了屋里的小桌子处,小心翼翼地绕过桌腿,又小心翼翼地收着绳子,边拉边停,用了将近三分钟才把抓钩收了回来,取下灰布包,一沓粉红的毛爷爷,不多不多,正好两千。李三儿心里那个高兴啊,赶忙撤退,路过围墙的时候,李三儿本想把李有福家里的狗也捎着呢,后来一想,这样不就暴露了么,于是赶快翻过了墙,一溜小跑奔自己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