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请不要厂长长，厂长短地叫。在紫金无线电厂。除了伯父伯母，您是我最该感激和牢记的人了。您就叫我方明或小方都可以。”方明赶紧熄灭了烟火说：“您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病了吗！”
听了方明亲切，关心，体贴的话语。欧阳莉心里一热，喉头上如埂异物。泪泉翻涌。差点泪水就掉了下来。欧阳莉低下头，很久没有回答。她尽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两年多来，自己想得死去活来的人。就在面前。原来只是想入非非，只是空想。现在有可能变成现实。现在有可能是梦想成真。欧阳莉怎么不激动。怎么不高兴呢。在心里装了两年多的话语。不对他说，又对谁说去呢！
“谢谢您的关心。我没病。只是在你被捕入狱之后，我心来一直很难受。很想来监狱里看你。但又不敢来看你。经常做噩梦。经常失眠。”欧阳莉说：“听师傅说，你出来后，身体不好。我本想来看看你。不知为什么，又怕见到你，怕见到你被折磨成的那个样子。”欧阳莉说话的声音很细。细得差点听不到。欧阳莉的头埋得更低。她掏出手绢去抹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潺潺细语。方明听来。却如那宏钟鸣响。方明想：“这是多么厚的友谊！这是多么深的真情！人非草木，熟能为情。她关心我胜过关心她自己。我真是愧对这样的工人们。”
方明激动地说：“我把紫金厂搞得乱七八糟。有何德何能。劳您这么费心牵挂。”方明看着埋头低泣的欧阳莉，自己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自己刚来到紫金无线电厂时，欧阳莉就出声示警。要当心那老太婆。自己却掉以轻心。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最后着了邹珍的道。使自己锒铛入狱。在自己危难之中。她鼎力相救。在自己困惑之际，她又来看我。自己真不知该怎么谢她才好。刚才，刚说出一个谢字，就被她顶了回来。这情，这义，是能用一个谢，就能报答得了的吗！我方明也太小家子气了。想到艰难的工作。想到家中的内乱。想到神鬼莫测的改革之路……
方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方明忙用手绢去抹洗面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男人伤心之极，那泪水也是管不住的。
欧阳莉说：“听师傅说，嫂子正在和你闹别扭。你最好还是赶紧回家看看。听说，你来这里，两年多都没回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许不是真想离婚。她是想你了。你尽快回家看看吧！能合好尽量合好。爱情产生不容易，也很珍贵。应该珍惜。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言放弃。要尽力去挽回。”
方明摇了摇头说：“我了解她。她做了决定的事，是不易更改的。想挽回，很难。”
方明进到自己居住的房里取出两封信来，交给欧阳莉。欧阳莉没有伸手去接信。她说：“你的私人信件。我不能看。”方明说：“我让你看的。没关系。
很久很久，两人都没说话。两处在沉静之中。
方明在回顾自己的生世和艰苦奋斗的历程。方明从监狱出来。现实冷却了他的头脑。他犹如迎着旭日的夜郎。在七色光的普照下。看清了自己的形象。自己根本没有自己心中想象的那么高大。自己不是超凡脱俗的神。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所谓改革家。开拓者。那只是人们强加在自己头上的光环。这光环，转眼就化为乌有了。
过去能取得成功的业绩，也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社会意识的积累。而是群众意志的叠加。是政策和群众愿望相结合的产物。
若没有适合的社会气候，若没有群众自觉地奋起和踊跃参加进来。就是真正的神，也不可创造出奇迹来。
方明又想起程世远推心至腹的话‘改革好比良种。如果没有适合的沃土。再好的种子，也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紫金无线电厂，对于我方明来说，不是什么沃土。而是干枯的沙漠。不是风调雨顺的田园。而是千年冰封的冻土。要在这里改革。是改不出什么结果来的。要在这里开展改革，还没有适合的条件。从百般阻扰，到设局陷害。今后还不知会有什么花招使出来。
自己身败名裂是小事。影响上万职工家属的生活是大事。影响企业的发展是大事。
没有劈波斩浪的本事，就不要冒充弄潮儿。就该激流勇退了。是该自己辞职的时候了。周天雄说，什么时候回去都欢迎。还有脸回去吗！的确无颜见江东父老。不回原厂，又到哪里去呢！中华大地，何处是我方明建功立业的地方！不。何处是我方明安身立命的地方！……
欧阳莉这时心里，只存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怎么将自己的心思告诉方明。太隐晦了。他理解吗？太露骨了。他会不会将自己的真心，看着轻狂呢。
好事好话好心肠，就不知怎么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