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满脸倦容、沧桑无比的鬼,他叫严否。看起来人已过中年,可是听他讲述的故事,他也才不到三十岁而已。只是生在那个时代,遭奸人所害。因为觊觎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而掠夺了他的生命,使他含冤而死。
天方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那里曾经绿树成群、土壤肥沃、人人安居乐业,宛如世外桃源般平静美好。那里没有朝庭里的繁文缛节,没有贫富贵贱,没有等级之分,人们甚至不知道吵架是怎么一回事儿。在那些善良的民众眼里,一切的一切,只要退一步、让一下,什么事情都会过去。风平浪静、海阔天空这八个字基本上可以完全概括严否所生活的那个年代的生活图景。
严否当时是在做一些小生意。他们那个地方的买卖不是用金钱进行交易的,听他讲起来就像是原始部落的人最初的商品交换一样。人们需要什么,便拿家中多余的布匹、粮草、牲畜到他那里来交换自己所需的东西。没有什么争执,没有任何矛盾。将他们与原始人区分开来的方法很简单:他们会使用语言,而原始人大多用肢体进行交流;他们戴帽穿衣、汲鞋,而原始人常常是衣不蔽体;他们有思想、有智慧,懂得搭建房屋,种植瓜果蔬菜,而原始人头脑极其简单,整日除了御寒、防饥、交配以及抢夺地盘之外,他们什么也不在乎。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严否二十七岁那年。有一天镇子上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陌生人,骑着骏马围着他们的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还连声嚷嚷:“好土,好土,真是好土!”众人不解地望着他。他却牵起缰绳,扬长而去。乡亲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便四散而下,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个像往常他们遇见过的普通路人,对他们仅仅只是好奇罢了。而且这个路人好像还有一些神志不清的样子,跟他说话也不理。现在他走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不需要为之想太多。
没想到,又过了几日,那个骑马者再度出现,而且还带了一大堆人马。他召集起所有的民众,大声说道:“大家安静一下,我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一下。我们大王看上了你们这片土地,想用它们来修建几座城池,希望大家迁往别处居住。当然,不用担心经费的问题。我愿意拿足够的钱来买这片土地的使用权。你们谁有意见?”
天方镇除了严否之外,基本上没有人念过书,所以骑马之人这番文绉绉的话他们根本一句也没听懂。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和沉默的表情。
唯有严否听懂了这一切。他放下怀中刚会蹒跚行走的小儿子,稳重地走上前去,义正词严地说道:“天方镇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已经存在了近千年,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片土壤,都是我们祖先的心血,我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说搬走就搬走?而且,你那些钱这里也根本没有人需要,钱是可以制造慌乱的东西,而我们这里的百姓还从未曾为钱所困。我们可不想卷入搬家与财富的漩涡中,您还是请便吧!”
骑马之人看了看严否,目光里先前的蔑然变成了惊奇,他大概没想到这个偏僻角落里竟然还有如此能说会道之人。没容他惊讶透顶,他的目光落在了严否身旁他貌美如花的妻子身上,两眼放出了比当时找到这片土地时更强烈的光芒:“真是个美人儿!”
骑马之人也不笨,他也知道硬来是不行的。他能给的报酬只有钱财,而这里的百姓又真的对金钱不感兴趣,换言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金钱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这样的话,只好一步一步来,让他们学会对金钱着迷,进而就像用鸦片控制人一样,用金钱来控制他们。这是他最原始的打算。
好卑鄙啊!我心里冷冷嘀咕了一句,忽略了西西滑过我脸庞那柔软、冰冷的长发。
严否微微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继续讲下去。
骑马之人让部下用各种甜言蜜语将这些百姓分批哄出了小镇,教他们使用金钱,教他们挥霍,教他们享受、观看、体会他们在天方镇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然后再将他们一个个送回来。
开始时,百姓们还都不屑一顾。可是一次又一次过后,他们开始贪恋起以前从没吃过的美味,目光开始流转于比自己妻子还要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上,他们也习惯了睡更软的床榻、穿更合身的衣服。他们逐渐懂得了享受。于是,他们开始一次次央求那些士兵带他们离开小镇,去品味那些人世间的繁华。可是这之后,士兵们不再给他们金钱。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他们终于知道了钱的重要性,也开始打起了卖掉这片土地的主意。一个个都松了口。当然,除严否之外。
而骑马之人的欲望远远没有那么平和,他更大的贪念是在严否身边那个小美人身上。他去过了那么多风流场所,还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不得到她的话,心里总是痒痒的。但是他又不能滥用私权,所以只好暗地里来。事实上,天方镇虽然落后,但人人都是守法、安居乐业的主儿,尽管他们并不清楚法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去遵守它。
骑马之人一次次靠近严否之妻。开始时严否是因为礼貌而退让,不做言语。到后来他实在忍无可忍,与那个骑马之人在自家院子里大打出手。骑马之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打,猝不及防狠狠挨了几拳。恼羞成怒的他派人用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抄了严否的家,掳走了他的妻子,剥夺了他的一切权利。使他沦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路人甲。
开始时,没了严否,天方镇的百姓都还很不习惯,因为他们无法再进行商品交换。后来骑马之人从外界引进了资源,涉及到了金钱方面的交易,人们尝到了甜头,这才逐渐将严否淡出了视野之外。
严否就这样被大家遗忘。人情冷暖,在现在看来是如此之冷。他心有不甘,衣衫褴褛、拼死拼活、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骑马之人的安身之所,那一方繁华是如此刺眼,让一向平静的他竟然也为之唏嘘。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冲进去讨公道,却被毒打。浑身是伤绑缚在刑架上,狠毒的骑马之人为了彻底清除掉这个障碍,逼迫他在罪状上画了一道又一道押。他咬牙不从,却也顶不住酷刑,最终含冤而死。
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得心有不甘,无奈、愤怒!看似温重、庄严的严否同样被眼泪俘虏。
初冷冷淡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芒,但仅仅是片刻而已。他扬起手臂松开了严否额上的发髻:“人世间的冷淡、浮沉时时刻刻都会存在,但心若镇定,不荒、不老、不板、不结,便可以不为所动。过往的事情,你大可不必铭记在心,学会遗忘,适可而止。”放下这些话,严否摇身一变,先前的苍白衣着被一缕淡黑覆盖,他获得了新的身份,留在初冷身边替他处理各种各样的琐事,拥有了对另一种人生和轮回的感知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