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岛和它在人们的脑海中所认知的一样。仙雾缭绕,神清气爽,谁踏上它的领地,都会觉得自己已经登入仙界,和凡间隔绝开来。
仙界里面,不可能出现坟墓。神仙与天地同在,和日月同根,那不死的生命和不死的神话一并存在。在这仙山,飞仙还是看见了她并不相信存在于此的东西。
没有墓碑的坟墓,连土堆也毫无痕迹,如果不是天生的嗅觉,慕容恪根本不会发现这个地方会出现坟墓。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也是那么的萧索。没有杂草丛生,连花草都显得那么精神,它的底下却是一个人的坟墓。飞仙望着晚成,说道:“那是谁的坟墓?”
晚成道:“你不知道?”
飞仙道:“不知。”
晚成道:“慕容兄也许知道。”
慕容恪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晚成道:“你们就没有听过魔正的故事……”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飞仙打断他的话,愤然说道:“我当然知道了。他以杀人为乐趣,更可怕的是他养蛇……”
“还有呢?”慕容恪笑道:“你说的尽可能详细些,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你想听?”飞仙问道。
慕容恪道:“一路走来,我们也乏了,不妨坐下来好好听你说这位大魔头。”
晚成道:“在他的坟前说再合适不过,至少你没有背后说别人。”
飞仙笑了,仅仅是“昙花一现”,她立刻严肃起来,她要讲的故事是严肃的,而她从不会轻易地笑起来。她不是为笑而生,相反,她归于严肃。
飞仙面向坟墓,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嘴里念叨有辞,然后跪下来,等磕完头。她才和她的听众相对而坐,干咳数声,她决定倾其所有。
至尊会倾其所有,来应对这场战争吗?
玉林镖局在大江南北的人马,有五分之四的返回待命,而留下的五分之一,也自然去完成他们的任务。
杨师古还不曾将自己的底牌全托出,这回却不一样。他的部下集结完毕,他的信函上就说明了自己军队的数量。
至尊终究不以为然,在当今武林,还没有哪个帮派有50万人马。谁都没有这个可能!面对恐吓信,至尊最终相信自己,让他的护卫军守住府邸。在府外的五十里,就是他七路大军的三路。
“如果是你打仗,你会做怎样的选择?”殷小虎听完小厮的报告,一边品茶,一边对林公子说道。
林公子道:“我得去现场看看。”
“仅仅是看看?”殷小虎道:“你不帮谁?”
林公子道:“我遵从老大的吩咐。”
殷小虎道:“骑我的马去,可以早些时日看到这场胜负已经分晓的战争。”
“胜负已分?”林公子问道。
殷小虎道:“你不这么认为?”
林公子道:“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只有嗜血者。”殷小虎接过他的话,郑重地说道:“那句话你还记得?”
林公子道:“重要的话,我都记得。”
他出去了,去他要去的地方。
他要去的地方,除了人的尸体之外,找不到任何关于人的东西。
和平年代,大规模的人口死亡,不是天灾,而是由于人祸。这是多么不幸的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不幸的事实发生在最繁荣的土地上,权威失去法律的依据,强权就是真理。强权造成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们给出的解释莫过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蛮横无理的杀人狂,没有人肯起来反抗,谁都不想早早的丢掉自己的性命!
为了保全性命,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猪狗一般的遭受压迫与剥削,甚至杀戮。当杀人狂的刀剑架在脖子上,还是不肯反抗。他们就真的如此懦弱,与其如此,不如说他们的愚昧,他们得不到任何真实的消息,只能道听途说,和人云亦云者人云亦云。杀掉,一刀解决的还算是痛快。通常是希望一刀解决,这样的思想,错了吗?没有错。可怜吗?不可怜。
我们是可悲,为他们感到可悲,也为我们所具有的这种思想而感到可悲。
社会造就人下贱、奋进,善良与邪恶。社会造就了思想,也造就了平庸。它影响我们,指引我们前进,在生活中苦苦挣扎。青云直上,步步为营,止步不前,都有它存在的必然。而我们,也终将在我们自己的人生路和社会之间做出决断。
酒本来是作为庆功用的贵有物品,现在演变成为人们消愁的工具。李太白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真的成为了酒仙。笑话!他不过是一个“借酒消愁”的大骗子,只能落得个“愁更愁”。因为他浪漫的思想,破天裂石的才思,使他的名气,与日俱增。而他的谪仙之誉,自然而然可以看做人们想要借酒消愁的一个伟大的借口。
李太白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的可悲,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去思考。在李太白和普通人之间做一个选择,大多数人会选择普通。因为那种孤独,那种寂寞,那种寒冷,谁也不能够忍受——李太白是自杀而死,或者说酒精中毒,这就是他忍受的结果——不能忍受!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故人?林公子的故人,还有几个人或者?他们早经过死亡的亲抚,现归于死亡。在蓬莱仙岛的晚成,算作是林公子唯一的故人。
这里有的,只是死人,毫不相干的死人。
死人里面,林公子认得四五十位,他最熟知的却只有一个。
林公子站在一棵树顶上,亲眼目睹这场大战的始末经过。残酷、无道、无知、羞辱、强弱、可悲……
还是迈开步子,林公子走向至尊的尸体,将至尊抱起来。这位他唯一熟知的人,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死人。
“你不想一辈子窝囊地活着,所以你强硬了一回。”林公子凄凉的语气,对准尸首说道:“一次对别人来说,就像天上的一朵浮云,可是你,却弥足的珍贵。
“你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只有一次,也只需要一次,就丢掉了性命。”
“他本不该发起这场战争,因为他是弱小的一方。”殷小虎恰如一个阴魂不散的魂魄,紧贴着林公子,大声嚷道。
林公子对他的出现大为惊异,却没有任何的责备。对他说出的话,林公子提出了质疑。
殷小虎道:“他为了争一口气,置几十万人的性命于不顾……”
“你说的很对,可你还是错了。”林公子不等殷小虎说完,便否定了他的看法。
殷小虎道:“你的话总是费解,难以被人接受。”
“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林公子道,脸上本该出现的笑容,久久没有出现。
殷小虎道:“捉摸不透的话,你应该解释清楚。”
林子道:“我不允许任何人干涉我独到的自由。”
殷小虎只有苦笑。
林公子踏步走开,他并不去看脚下是谁的尸体。没有路,既然到处都是尸体,必须在尸体上行走,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没有路,只有横七八八的尸体。
埋葬好至尊,林公子想不哭都难。
一个男人哭,笑话的人自然很多。别人越是笑话,林公子越是哭得厉害。
他突然止住哭,别人却还在笑,指着林公子的鼻子笑。
笑得最厉害的是明东妃,她的脸笑开了花,后来笑得抽搐。到最后,她倒在地上,一块很好的空地,打着滚,捂着肚子。等她感到呼吸困难,她想立刻止住笑,却不能够,只能笑下去。
身旁会武功的人立刻点中明东妃的睡穴。
被女人耻笑,本就是男人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何况女人笑到死方罢休,这是怎么笑话和耻辱!
林公子却很高兴,他接受这场嘲讽的讥笑。
笑的人在笑,看的人在看。
林公子,靠在至尊的墓碑上,又开始他的哭泣。
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开,林公子才能发现他的剑并不在他的腰间。林公子惊恐万分,他的目光迅速扫向四周,寻找他的剑。刚才的从容,早就随时间而过去,林公子只有恐惧和焦虑。
他不想他的剑成为凶器,他的剑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剑尊贵,是君子的象征。可剑更多的功能是杀人,
武器常常是用来杀人的。
林公子大叫道:“谁拿走了我的剑?”
没有人再笑话他,对他的文化,也没有人去回答。人们脸上变得惊恐起来。
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角色,发现的有些晚了。林公子能杀人,而他们自己貌似任人宰割的看客。
血在滴,一滴血终于从伤口滴落在地。
人们又笑了!
笑的更大声,简直是直上九霄。
林公子发现了血。
他的脸色就更加的恐惧。
自己的血,从自己的心脏流出。
自己的血,从自己的心脏流出。
他的剑,稳稳地、精准地插进他自己的心脏。
杀手是谁?不知道。
谁也没有发现凶手。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的庆贺。
他们的笑——不仅仅是耻笑,还有庆幸,还有骄横,还有满足,还有泄恨。
林公子站在坟前,看他心脏上插着的剑。
不远处的一个人,笑着倒下去。
他的脸停留在笑的时刻,他却不能再笑了。
因为他的脖子上有一线血红。
一线血红有时候微乎其微,有时候却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人的脖子很重要,同时也很脆弱。脖子上出现一线血红,往往就是夺命的血红。
林子的心脏上又滴下一滴血,落在地上。
不远处的看客,有一个人倒下去。
同样的死法。
或者说,同样的结局。
似乎命运注定如此,不可改变。
泪空流,往往到了无泪可流的地步。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棵棵高低不同、大小各异的树。
林公子的心脏上还插着自己的软剑,他靠着的还是那座坟。
他发现这就像是一个梦,而这仿佛就是一个梦。
殷小虎从林子里凭空而生,狞牙裂齿,狠毒而骄纵的眼光,朝他走来。
不止殷小虎一个。
有一个人出现,就要第二人。
于是,林公子认识的人全都出现在林子里。
血流的越来越快,他心脏里的血并不多。
剑还插在心脏上,他没有抽出他的剑。
他抽剑只有一件事。
杀人。
所以他忍住,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再用剑。
殷小虎第一个出现,也第一个冲上前。
一刀剁在林公子的肩上。
一只手臂带着鲜血掉在地上。
林公子的瞳孔越来越大,他的头似乎也变大了。
他感觉不到疼痛,死死盯着地上的手。
手中还握有一把刀。
殷小虎的手,殷小虎的刀。
“这是什么地方?”林公子问自己。
很快他就熟悉了这片废墟所在的位置,是什么样的地方。
林家山庄的牌匾,还有一寸金在灰里面不曾烧去。
他跪下去,眼泪急涌出来。
抽剑杀人。
林公子毅然抽剑。
他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他的周围没有人,他无人可杀。
一个杀手,却无人可杀。
你要吃饭,却没有饭吃。
林公子和泪笑,他的剑从手中滑落。
他随剑跌倒在地,啃地上的污泥。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屋子的确不错,林公子躺在地板上。他的行装、打扮、神情,绝不配躺在此处。
殷小虎却让他躺在这里,愿躺多久就躺多久。
“你的手……”林公子又一次见到殷小虎,从地上一跃而起,惊着问道。
殷小虎知趣地看看自己的双手,说道:“我的手怎么了?”
林公子道:“你的手不是断了吗?”
“你开什么玩笑?”殷小虎笑道。
林公子俯看,他的心脏没有剑。
他不明白这一切。
所以他痛苦。
他痛苦。
所以他跌倒在屋子里打滚。
痛不欲生,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
当他稍稍缓神,抬头一看,屋子不见,只有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