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长剑剑锋斜指，骤然回旋，扬起大片风雪，密密匝匝遮蔽了半空，将湖心包裹在一片风幕雪帘之中，像一只巨大的蚕茧。
糟了！那骤起的杀气让清夜大惊失色，下意识抬手护住头脸。透过指缝，依稀看到剑光如匹练般四方游走，那个黑影在风雪中心依稀闪现，快得看不清动作。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忽然间天地变色！
抬头，苍蓝的夜幕下滑过一道明亮紫光，从天边闪现，猝不及防便席卷了天地万物。目之所及，冰湖、雪松，山峦全部都扭曲起来，飞雪浮动如飞花，此刻正是最璀璨的梦幻流光。
“……极光？”清夜喃喃自语，伸出手去，冰凉的雪粉便落在掌心，小小冰晶似乎也沾染了神秘的色彩，似近似远眨着眼睛。
浮动在空中那紫色的极光，如流霜，如天河，如漩涡，如烟火，变幻无方，而唯有那湖心的风雪依然旋舞不休，向外扩张着，似乎脱离于时空之外。
流光正盛，风雪正紧，那黑色的身影突然冲天而起，如一柄刺向苍穹的利剑，向着天上紫芒最盛处直射而去！
霎时间满耳都是冰片碎裂、湖水倒流的滔天巨响，天的紫，雪的白，水的蓝冲击一处，一阵窒息般的宁静后，陡然爆裂开来，如硕大的烟花四散，卷起漫天飞雪。
尘埃落定之后，清夜这才看见了风暴中心那黑衣人的侧颜。
那一眼，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惊惧与迷狂如冰火煎熬，在心中来回冲击，满目冰雪极光顿时退为空洞的布景。
这是怎样的容貌啊！她简直无法形容，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出现了幻觉。那样九天星辰都为之叹息的眉眼，冰湖雪光都为之失色的容颜，在一瞬间剥离了爱恨嗔痴，凋落了三千繁华。
剑锋微抬，挑起枝头一点残雪，琼枝玉树便如古琉璃般轰然倒塌。在这恍如天塌地陷的震颤中，他甚至没有半分避让，一任玉屑满身。半披的长发散着暗蓝冷光，在风中猎猎飞扬，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如手中的剑一般冷酷绝情，可是再往深处看去，竟是一片空茫。
坠落的玉屑与蝶尸中，只是一个侧颜，就已颠倒众生。
清夜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肩上的小刺猬也微张着嘴，与主人一样的表情。
她惊叹于那样的容貌，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这只是个比她大一两岁的少年。
可是……嗯……再绝世的容颜终究也……当慢慢地回过神来，她渐渐意识到不对！
刚才……那是分明不断下坠，却满心飘浮的狂喜。是一种在痛苦中趋于迷狂的感觉，是一种把死亡当做回归的……错觉？
难道心里真藏着这么一个向往黑暗的角落？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喂……剑、剑妖，我、我在问你话呢！”
她好不容易想起自己的试炼，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一些，心里深深鄙视自己：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还能比爹爹还好看？
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样的容貌，就算和爹爹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万分纠结，语无伦次中，感觉头发被扯了扯。
“他不是剑妖！”草根小声提醒。
“啊！可是你和先前那个剑妖一样冷，我还以为……”
看这恍然大悟的表情，清夜仿佛是明白一点了，向前靠近了几步，可是接下来，她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让小仙猬大惊失色、乃至于羞愤欲死的话。
“不是剑妖的话……那你是什么妖？”
空气在这一刻冻结。
小刺猬悲愤地拉起主人的头发，挡住了眼睛。
不过常言道祸福相依，在一片死寂中，黑衣少年回过头来，眉峰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一下，冷冷抛下一句：“你才是妖！”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是来试炼的吧？不如——”一句话打破了僵局，虽然因为见识短浅而被对方深深鄙视，但意识总算回归正常，清夜马上想到一个绝佳主意。
只可惜，她才刚刚恢复了平时的伶俐，该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骤然飘到黑衣少年背后的影子吓得尖叫一声。
“鬼啊！小心！”
面对她大呼小叫的提醒，少年却头也不回，只是微微侧了侧剑锋。
“小丫头鬼叫什么！不是你刚才在找剑妖的？”惨白的脸，狭长的眼，还有异常鲜红的嘴唇，清夜立即联想起了鬼故事中的白无常。
“漂亮啊！”正牌剑妖白垩色的眼珠滚动到玉树废墟上，盯着那个新从极光中射下的紫色法阵，露出诡异的笑容。“懂得借助冰蝶引来冰鲤，让它们帮你撼动寒冰月桂的根须，还借着极光一刻的磁力改变，让结界现出漏洞，为你打开通路！啧啧，如此一气呵成的本事，本公子看守柳桥路三百七十八年以来，你是第一个过的如此漂亮的！”
黑衣少年不答，冰冷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反手回剑入鞘。
“喂等等，我还有话说！”清夜见他要走，忙不迭拔腿追上去，可毕竟距离太远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径直走入那紫光下射之处，身影瞬间消失。
糟了！这下……
清夜觉得手脚发凉，似乎已经能感觉到“白无常”那凉薄的气息飘到了自己后颈。
情急之中她不敢回头，对着法阵跺脚怒骂：“有什么了不起啊！犯得着不理人吗！”
“看到差距了吧？接下来送你滚出柳桥路，本公子就可以收工了！”
从声音判断，“白无常”剑妖似乎是伸了一个懒腰，“本公子”那三个字好像一只脏手在心底挠了一下，让清夜恶心不已，不过她还是小心地赔笑。
“你、你也说啦，他是好几百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对我这样的小角色，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吧？”
“嗯……确实。”那双眼睛围绕着她全身上下转了好几圈，“能逃出风洞，你这丫头也算机灵，可惜本事太差！和你动手，都是污了本公子洁白无瑕的一双手啊……”
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啧啧的赞叹声，想是那个自恋的剑妖在抚摸自己的“玉手”，清夜猛一咬牙，就是现在！
右手向后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敛风法螺向着声音发出之处抛去，与此同时，身体前躬双眼紧闭，用尽全力向着法阵冲去。
背后风声大作，似乎还夹杂着剑妖尖利的喝骂声，清夜来不及细细分辨，抬手护着自己的小仙兽，就跃入了紫光中。
噗通！她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地。
安全了吗？
风声和骂声似乎都远去了，可是耳朵里怎么还有嘈杂的声响？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天哪，看到的竟然是一大群人围在身旁，还指指点点的！
视线上移：石板街、行人、商铺。再往上：酒旗、飞檐、阳光。
这是在——一座繁华城市的街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