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和哥舒夜雪一直在火海中四目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哥舒夜雪体力耗尽，昏倒了过去，楚怀瑾这才带她飞出了吐火罗洲。
楚怀瑾将哥舒夜雪带回歇脚的窑洞处，自己也是筋疲力尽，躺在了她身旁。然而他被大火洗礼，遍体鳞伤，刚躺下便觉得全身剧痛，难以合眼。
他不由得朝她望去，经历了惊心动魄的火焰之刑，她仍旧完璧无瑕，只是眉头紧锁，似在梦中还担惊受怕。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眉心的结渐渐散开，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的笑如同蜜糖，甜到了他的心底，他忽然觉得身上没有那么痛了，合上眼沉沉睡去。
楚怀瑾梦见自己孤身一人，跌入了茫茫火海，奇怪的是，火海不但不热，反倒是彻骨的冰寒。他拼尽全力抓住一片木板，在火海中沉沉浮浮。
雪儿去了哪里？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躺在木板上，哥舒夜雪在前面拉着自己，而周围白雪茫茫，应该是在雪山中。
“你醒了？”哥舒夜雪眼中闪烁着惊喜，对他说：“你火毒攻心，昏迷了三天三夜。”
雪光耀眼，楚怀瑾想抬手挡一挡，手臂处传来隐隐痛楚，原来是之前被火烫伤了，现在被木板夹了起来，还敷着不知名的草药。
哥舒夜雪扶他从木板上坐了起来，说：“这三天我帮你割去了坏死的肌肤，又敷了药，你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楚怀瑾不解道：“既然快好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哥舒夜雪说：“我来为沈无瑕采药，你没人照料，我不放心，所以带在身边。”
又是沈无瑕。楚怀瑾深心处一痛，难道经历了生死，她心中爱的人仍然是沈无瑕吗？
哥舒夜雪见他脸色黯然，问：“你怎么了？”
楚怀瑾没有回答。
她替他把脉，察觉他是心事郁结，明白了大概，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是和唐婉君一起走了吗，为什么去而复返？”
楚怀瑾深看了她一眼，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其实他是为了她才折返。转念一想，她心中已经有了别人，又何必给她徒增烦恼，便说：“怒剑山庄的万公子还在玄衣教手中，我不放心，所以留了下来。”
哥舒夜雪微微扬眉，说：“那你去救万一鸣便是，为什么救我？”
楚怀瑾随口应道：“我来找你帮忙。”
哥舒夜雪被他气得无言，没有再说话，径自往雪山深处走去。
楚怀瑾不知道她为什么变得如此情绪化，也不想多事，跟着她朝雪山深处走去。
两个人在雪地里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能在一处雪洞暂且落脚。
哥舒夜雪在附近的冰湖里捕来几条小鱼，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两人已经一天没有说话，楚怀瑾觉得无聊，便问道：“你好像对这座雪山很熟悉？”
哥舒夜雪一边给烤鱼洒着佐料，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小百病缠身，只有这寒冷的雪山可以隔绝病源，所以我十二岁之前都在这座雪山里生活。这山上的每一条湖泊，每一处雪洞，每一颗树我都了若指掌。”
楚怀瑾讶然道：“你一个人？”
哥舒夜雪摇头又点头，“听说我很小的时候，爹还是陪着我的，后来他创立了玄衣教，教中事务繁多，他来的次数也就少了。倒是有位中原的姑姑，每年都会来看我。”
楚怀瑾忽然很心疼，他本以为自己是世上最苦命的人，小小年纪就要承当不该承担的责任，没想到哥舒夜雪比他更艰难，一个弱女子，从小必须忍受雪山的严寒，无人陪伴的寂寞。他真希望自己早一点认识她，至少他可以为她温暖每个寒夜，陪她渡过每个春夏秋冬。
“你别这副表情，其实这么多年下来，我很享受雪山的清静。虽然我离开雪山后，去过许多繁华的城镇，看过不少热闹的场面，结识了各色各样的朋友，但我觉得尘世过于喧嚣，人有太多欲望，心灵难以拥有片刻安宁。如果不是为了去看你，或者我早就回到了雪山之中。”
哥舒夜雪翻动着手里的烤鱼，将一切说得轻描淡写。
楚怀瑾却湿了眼眶。她是真正历尽人情冷暖，心如玲珑剔透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变心？
哥舒夜雪将烤好的鱼递给楚怀瑾，笑着说：“好了。”
她的笑容干净纯澈，一如皑皑雪山，她虽身穿黑衣，却没有一丝邪气，反倒冰清玉洁，如雪地里的精灵。
楚怀瑾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雪儿，是我误会你了。”
哥舒夜雪有些意外，她知道他误会自己和沈无瑕的关系，心里生着闷气，所以没有点破，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如此动情。
“你放开我……你身上还有伤。”她把他推开，将烤鱼塞在他手里，故做正经道：“快点吃，吃完睡觉，明天我们继续赶路。”
楚怀瑾莞尔一笑，“好，吃完我陪你。”
“你……”她未料到他也会有如此轻浮的一面，脸上飞起淡淡的粉红，一时不知所措。
楚怀瑾看着她憨憨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她的手，将她又捉了回来，郑重其事地说：“雪儿，我不想只陪你走这么短短的一程，我希望陪你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哥舒夜雪刚一抬头，就撞见了他眼中氤氲的深情，她无言无语，悄然环住了他的脖子。
楚怀瑾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解下腰间的玉佩，亲自为她系上，说：“这一次，不要再还给我了。”
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不让他看见她的眼泪，点了点头。
楚怀瑾心中欣慰，经历了千山万水，他终于能面对自己的心，他从此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人。有一个如花般的女子植根在他心里，让他看见这世间的美好，也需要他的抚慰，这份责任既甜蜜又令人安心。
第二日，雪山下起了大雪，楚怀瑾与哥舒夜雪相互依偎，蹒跚而行。天被乌云遮蔽，天地一片灰蒙，哥舒夜雪提着马灯，借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她看清了楚怀瑾的脸。
那是一张笃定、平静的脸，好像眼前的大雪在他的眼中，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插曲，根本无法令他烦恼。
“你在看什么？”楚怀瑾从她手里提过马灯，问。
哥舒夜雪微笑道：“你变了很多。”
“有吗？”楚怀瑾露出了暖月春风般的笑容，说：“或许是因为你的出现，如手里的这盏马灯，驱散了我心底的阴霾。”
“哪有人说得如此直接。”哥舒夜雪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多了一抹甜蜜笑意。
楚怀瑾笑道：“塞外人不都是热情奔放吗，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还是你缠着我不放。”
“我可没有你这么多花花肠子，你现在这样，根本就不像儒雅斯文的白鹤公子，倒像是……”哥舒夜雪心中一动，忽然不说了。
楚怀瑾会意，说：“你是觉得我像沈无瑕？”
哥舒夜雪担心他吃醋，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不像他。”他忽然盯着她，眼中宠溺之情几欲溢出，认真地道：“他对所有女人都是油嘴滑舌，我却只对我的女人说真心话。”
她听得心跳快了几分，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揽过她的腰肢，说：“雪儿，你小心看路，要是跌下山崖可就不好了。”
哥舒夜雪看了看左右，明明是平坦的大路，哪里有危险？她立即醒悟过来，原来是他故意揩油，却没有点破，说：“我不怕，若是我跌下山崖，你必然会救我。”
楚怀瑾轻笑道：“以我的轻功怕是救不了你，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双双坠崖，死在一起。我听说雪山深渊温度极低，尸身可以千年不化，说不定隔了许多年后，你我的尸身被人发现，还会传为一时佳话。”
两人嬉笑怒骂，在雪山中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马灯发出的光晦暗昏黄，教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空气中氤氲着幽幽清香，令哥舒夜雪停下脚步。
哥舒夜雪说：“就是这里了。”
楚怀瑾拿灯向面前照去，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树枝如铁，在灯光的映照在泛着淡淡的流光；花瓣纯白无瑕，若不是有鹅黄色的花蕊在其中点缀，他几乎误以为那是雪花。
哥舒夜雪解释说：“这是雪棠梅，有活血化瘀之效，用来治沈无瑕的伤正好。”
风吹过花丛，将花朵从枝头吹落，有几朵贴在了楚怀瑾的衣襟上，他取下来看了看，果然花瓣纤丽，既像梅花，又像海棠花，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妙手扦插，将两种花结合在了一起。
哥舒夜雪正准备爬上山坡摘花，突然一阵罡风袭来，将她卷落在地。她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雪儿！”楚怀瑾连忙将她扶起，对着周围喝道：“何方宵小，竟敢拦我们去路？”
哥舒夜雪皱眉道：“怀瑾，不要这么大声说话，小心……”
一道人影从风雪中走出，那人容颜似玉，杏眼清纯，唯独是脸色有些苍白，一看便知是唐婉容。
唐婉容握着长剑，面如寒铁，直勾勾地盯着哥舒夜雪。
“你想杀我？”哥舒夜雪抹去了嘴角的血，假装害怕的样子，躲在楚怀瑾身后，手却蓄势待发。
唐婉容瞪了楚怀瑾一眼，冷然道：“让开，否则我将你和这个妖女一同击毙。”
楚怀瑾知道唐门影奴的厉害，一旦开战他和哥舒夜雪都讨不了便宜，便劝道：“婉容，你有话好说，何必剑拔弩张？”
“她令你对婉君始乱终弃，我与她无话可说！”
唐婉容冷叱一声，长剑便刺了过来。
楚怀瑾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他的手刚摸到腰间的鱼肠剑，还没来得及拔出，唐婉容的剑已经到了面前。哥舒夜雪正在他身后，他不可能侧身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往自己胸口刺来。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原来是哥舒夜雪及时出手，将唐婉容的剑折断。
唐婉容在剑刃上灌注了内力，剑刃突然被折断，体内真气激荡，受了反震之伤。
哥舒夜雪一击得手，没有留情，握着折断的剑尖掠至唐婉容的面前，朝她的喉咙划去。
“不要！”
楚怀瑾制止时，哥舒夜雪的剑尖正好从唐婉容喉咙处划过，只见剑锋在她喉咙处划出万点火星，却没有伤她分毫。
哥舒夜雪弃了断剑，飞落在唐婉容身旁一丈多远，说道：“北海鱼鳞甲果然刀剑不入。”
楚怀瑾松了口气，说：“雪儿，婉容是婉君的姐妹，你不要为难她。”
哥舒夜雪微微皱眉，唐婉君武功平平，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姐妹？
唐婉容见哥舒夜雪对自己生疑，心知绝不能留她活命，扔了断剑，手臂一横，无数弩箭破体而出，直取哥舒夜雪而去。
哥舒夜雪飞身躲避，然而这些弩箭和寻常弩箭不同，竟然会自行改变飞行角度，跟着她而去。她面容一凛，说：“这是寻血针？”
“没错。”唐婉容微微讶异，“想不到你有如此眼力，竟识得唐门寻血针。”
哥舒夜雪冷冷一笑，拂袖将漫天飘雪卷落在面前，形成一道寒冷的冰墙，寻血针打在墙上，忽然失去了方向，全部跌落在地。
唐婉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问道：“怎么会这样？”
哥舒夜雪道：“寻血针千里追魂，并非其中有什么怪力乱神，而是因为针内锁了饥饿的吸血飞虫。这种飞虫非常怕冷，刚刚撞上冰墙全部被冻死了，寻血针没有动力，自然散落在地。”
唐婉容问：“你怎么对唐门秘术如此清楚？”
哥舒夜雪淡然道：“难道你真以为唐门的机关术天下无双吗？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一想便知道了，只是你们树大根深，没人敢得罪你们罢了。”
唐婉容抬起另一只手，只听数道破空之声，数道火箭飞出，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朝哥舒夜雪激射而去。
楚怀瑾看得心惊胆颤，那么短的刹那，别说是人，就算是神也无法躲避。他想冲上去为哥舒夜雪挡住，但那火箭已来到了哥舒夜雪身前。
哥舒夜雪立在原地，脸色微微讶异，她没有想到唐婉容会有这一招。
火箭激射到哥舒夜雪面前，突然爆炸开来，万点火花将哥舒夜雪的身影照得璀璨明亮，却没有侵入她身体一分。
唐婉容惊道：“不死天衣，你竟然修炼出了不死天衣！”
这次却轮到哥舒夜雪惊讶了，刚刚她一时情急，便用在吐火罗洲自救的办法抵挡火箭，什么不死天衣，她从未听闻。
楚怀瑾见机劝架道：“婉容，雪儿已连让你两招，你何必苦苦纠缠？”
唐婉容有几分犹豫，哥舒夜雪的不死天衣刀剑不入，水火不侵，她占不了任何便宜。相反哥舒夜雪手中有一枚天竺戒指，可以克制她的北海鱼鳞甲，若继续火拼下去，受伤的说不定是她自己。
哥舒夜雪见唐婉容面露犹豫，不经意间往她手里的戒指望去，心中豁然明了，冷斥道：“你招招不留余地，难道还想走？”
说罢哥舒夜雪身形如电，闪到唐婉容面前，以手中戒指划破她的手臂，溅起漫天血雨。
唐婉容见她不肯饶人，干脆狠下心与她火拼下去，身形千变万化，发出万千银丝，将她缠在身前。
不好，是火树银花。楚怀瑾瞳孔紧缩，再不敢袖手旁观，冲入阵中与哥舒夜雪联手御敌。
唐婉容身为影奴，动作速度突破人类极限，火树银花在她手中的威力比唐飞虎放大了十倍不止。
楚怀瑾只觉得耳畔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漫天焰火阻隔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依稀凭雪莲花香找到哥舒夜雪的方位，握住了她的手，却找不到唐婉容的踪影。
“小心。”哥舒夜雪的话音刚刚，楚怀瑾胸口一阵酥麻，竟然是被一簇银丝抽中，好在他有真气护体，没有受伤。
哥舒夜雪皱眉道：“她的身法这般快，莫非她不是人？”
一道残影在两人面前掠过，漫天的银丝冲了过来，直朝两人的眼睛刺去，楚怀瑾立即抬臂护住了他和哥舒夜雪的眼睛。
“是幻像。”
哥舒夜雪倏然起手，往头顶拍出一掌，只见青影一顿，一角青衫飘落下来，原来是唐婉容的衣衫被打落。
楚怀瑾暗自心惊，哥舒夜雪竟然能感应到影奴所在，武功必然至少已达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可惜他境界太低，被困在火树银花阵中，却成了她的牵绊。
一个男人需要女人来保护，这实在是伤人自尊，楚怀瑾心中不甘，忽而想到了云中九剑。他之前为了救人已经用过两次云中九剑，体内真气充盈不少，如果继续运用，或许可以突破当下的境界也未可知。
然而他转念一想，即使突破了当下的境界，也不过是迈到第八重，对眼下困局毫无作用，没有必要冒险。他叹息一声，掐断了这个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