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云生这个模样,庄周心中厌恶更深。当下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你不认得我了,好大的忘性!”
云生筛糠似的哆嗦,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才定睛看了一眼,更是心胆欲裂,小蝶口中的庄周大人,怕也是哪处妖怪,今日来找他算帐了。
庄周可容不得他定下神来,一抬手。云生当即凌空飞起,只觉喉上如遭重扼,几乎喘不过气,耳边就听庄周的声音如从九幽之地传来:“听着。我不管你这一年多来做过什么,现在先回去洗掉你这身脂粉味,然后跟我去客栈找小蝶。记好了。你是谋事未成,不愿就此回去。一直飘泊京师,今天刚好叫我遇上。”
法力一撤。云生啪一声掉落地上,哪敢说半个不字,庄周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之际又复交待:“换了你这身衣服,要有个潦倒模样!”心念微动,床上宝珠纳入袖中,庄周可不愿此物落入娼妓之手,更怕云生就此跑了,带件物事他不论跑到哪里,都可以轻易地找到他的所在。
“唉——”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庄周走出了万花楼,忍不住的呢喃叹道:“这是蝶儿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终究还是要承受后果。”这是在安慰自己,却终究说服自己。
回到客栈,想好说辞后,庄周作出欣喜之色进了小蝶房间,一进房,便忍不住的为之一愣,小蝶平静地躺在床上,不时低咳,却没了日间的激动,眸子静静瞧着屋顶,似发现什么有趣之事,嘴角甚至挂了一丝说不出味道的笑容。
看她这般神色,一时之间,庄周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半响之后,方才强笑着说:“小蝶,我已经找到云生了。”
小蝶嗯了一声,殊无喜色,目光转来看着庄周,仍是静静的。心中顿时察觉不妙,但想到她在客栈,应该不会得知消息,庄周当下强忍着不自在笑道:“他没有谋到差事,不肯就这么回去,倒有几分志气......”正想着怎么说,目光垂下,落到小蝶发上,一支珠钗直刺入眼,不由得为之面上变色:“小蝶,你.........”
小蝶眼中滑下泪,顺着眼角落在枕上:“庄周大人,你走后,受你托来照顾我的掌柜娘子来陪我说话,我一眼就见了她头上的珠钗。庄周大人,那............那是你送于我出嫁的啊!掌柜娘子说到钗好生得意,说是云爷手面大,赠给青楼女子不知凡几,她们得的多了,也不当回事,手头紧时便贱价卖了,让她拣了个便宜。”
小蝶又在咳嗽,庄周不及多说,连忙先抚她背,渡了一口真气过去,让她喘定。
小蝶静下,唇边又绽开笑容:“庄周大人,我用你留下的钱又将它买了回来,你不生我气吧?”
到了此时此刻,庄周还能说什么,只得轻轻摇头,劝道:“小蝶,忘了他吧,我带你回山,教你重新修行。”话如此说,心中也是无底,若她真是凡人,也不用延医,只需自己略输真气便可治了她病,再寻些仙丹,自可延年益寿,甚至得道成仙也不在话下,可是,小蝶从妖转人,脱胎换骨之后,更有一番坏处,便想如凡人般修炼也不可得。
小蝶也是明白,微微一笑:“庄周大人,你真好,可是我明白,我已经是活不成的了。你回来之前,我已经服了毒,那是我做妖精时得来的,怕他不在时我会遭人欺负,一直带着。我只想见你一面再走。”
闻言,庄周不由得为之心中大痛:“小蝶,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如此,纵是不能再成仙,你也还有一世可过,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小蝶却只是摇头,带着笑,泪却不停掉落:“庄周大人,他骗了我,我还怎么能活得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最后一滴泪珠滚下,眼未合,气已绝,一缕芳魂,从此天地间再无觅处。
握着小蝶的手,庄周默默无语。良久良久,才抱起小蝶,走出了客栈,他走得很慢,似是怕惊动了小蝶,不疾不徐地来到一栋朱红大门的宅前,无视门口的守卫,径直穿门而入,有人来拦问,皆被他法力弹开。
此时,天已蒙蒙发亮,那云生奔逃回家,惊魂未定地抖了一阵,才想起要逃,刚收拾了细软出门,正撞上庄周进来,拎着包袱只是不住发抖,说不出话来。
如没看见他一般,庄周冷冷的从他身旁过去,将小蝶小心翼翼的放在椅上坐下,云生挪着步子向外移,却双腿如灌入了铅水一般,动弹不得,庄周小心的地让小蝶坐好,小蝶半张着眼,头仰在椅背上,见状,他不由得微微皱眉,从床上取来枕头,垫在小蝶脑后,让她坐正,又取了床毯子搭在她膝上,这才满意地直起身,轻声道:“小蝶,你病了,要注意身子才是。”又给她理理衣服,“别着急,我这就找你相公去陪你。”
再次端详小蝶,没什么遗漏了,方才侧脸,眼风似刀,冷冽如冰,便是仙人也要胆寒,何况云生一个无胆书生,只吓得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档已湿了一片,双眼翻白,就欲晕倒。
庄周怎能容他逃避,法力一激,云生立刻清醒,清楚地看见自己双肩冒出血花,然后才感到大痛,尖声惨叫。
不管不顾,庄周自取出一柄尖刀,寒光映着双眼,愈加深幽,随之,以利刃剖出云生心肺至于狗狼之身,让他永生永世,受尽折磨,再不多看他一眼,庄周回身抹上小蝶的眼,抱她慢慢向门外走去。
站在门前,庄周就着初阳看她,庭院中栽着梧桐树,正是春夏相交枝繁叶茂的时节,却被他的杀气波及,叶片枯黄地蜷在枝头,此时一阵风吹过,纷纷掉落,打着旋儿在院中飘荡,有几片向小蝶身上落去,毫无阻碍地穿过,飘在他的脚边,时间到了,小蝶,她是真的要消失了。
微微抬头,庄周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像怕吵醒小蝶似地柔声说:“你看,像不像你的姐妹们?还记得当初在山中,我弹琴,你跳舞的日子,我带你回去,让你的姐妹也过来陪你,好不好?”小蝶再不能回答了,枯萎的叶儿一片片穿透她身体,她也越来越淡,在他的怀中慢慢消散了去。
庄周却似未觉,仍保持原来姿势一动不动,口中喃喃,尽是问她需要些什么,只是悲哀之色越来越浓,末了一声长啸,声动九天,啸声过后,方才抖落一身枯叶,驾云而去。
自那以后,庄周封闭了山门,无尽岁月悠悠,或在梦里,每见蝶舞,总是止不住的为之落泪..........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蓦然之间,自梦境醒来,乾阳宛若隔世,却拭不去眼角的泪水。情只一字,却是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忘不了,恨不休可以让人生,亦可令人死,乾阳虽是修为精深,但天地大道,唯有一个情字,是他解不开的心结。
庄周淡然出声道:“原来,大人亦是有情之人,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之外。”
嬴勾亦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天地众生,万物生灵,谁能真的无情,所谓绝情,所谓断性,终究不过是一己妄念罢了。”
“受教了。”庄周亦是难掩眼角滴落泪水,口中应声道:“大人所言,正是我之所梦,今日相见,幸会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