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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浮玉

连生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

这屋子曾经陪他走过了最好的年华。他自打回到家里,便钻进这间屋子没有出来过。他的面前摆放着李云志的那台苹果电脑,几天来,连生无所不用其极,希望能够解开李云志的密码。

最后,连生放弃了技术性的解密,转而开始从李云志的心理状态入手。

他尝试过输入李云志自己的生日,麦子的生日,甚至是许一晨的生日,都不对。他闭着眼睛,平躺在地上,就像是一个在冥想的瑜伽修炼者,他在眼前出现一串又一串的数字。

一次输入,一次错误。

连生担心输入密码错误超过10次便将电脑硬盘里的内容全部格式化。所以他必须在10次以内寻找到解密的方法。

他平躺在地上,天色已暗,一屋子的黑色笼罩着他,他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此时此刻,他仿佛置身于李云志纵身一跃的那间书房,书房里淡淡的香水味道,带点玫瑰花的香味,还有若有有无的草香……香水,似曾相识。

两个环形拼接而成的紫色瓶子,轻轻一摁,细细的水柱喷了出来,那味道似乎带些葡萄柚的香,肖航说过的,那香味如同葡萄柚混合了玫瑰。

可是,这香水与密码有什么关系,关系,关系……

最后连生睁开眼,尝试着在电脑的密码空白处输入了几个字母和数字,只听见系统音乐滑了出来,久违的电脑界面展示在连生面前。

他的手微微有些抖,想着刚刚输入的数字,还有些心有余悸……

健慈妇幼保健院因为集团董事长的到来而变得有些拘谨、肃穆。

许一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到来。而他一来便与韩志庆躲进了会议室。一晨情不自禁地便用了“躲”这个词,因为父亲与韩志庆都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进展如何了?”

“棋差一招,只等临门一脚了。”

“天目山的实验要抓紧了。”

一晨皱着眉,不知道父亲与韩志庆到底在说些什么,在进门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这么几句话,天目山的实验?

不知道为何,她联想到非常不好的事情,甚至想到了予之不明不白的身世。

予之醒了。头很沉,太阳穴突突地伴随着疼痛在跳跃。

他慢慢看清了室内的装饰,酒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开了一半,屋外似乎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小巧的白色圆形咖啡桌,两边各放了一把白色椅子,而这桌子的背后则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架,小格子里整齐地陈列着各种书籍。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摆设,这是不是谁家的书房?

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白色的雕花壁柜,而自己正躺在一个圆形的双人床中间,床和壁柜之间,有一个小巧的白色床头柜,柜子上有一个相框。予之慢慢地坐起身子,斜靠在床头,拿起相框,发现框里的人是许一晨。拍得非常完美,只是经过艺术加工以后,让人认出她来要颇费点力气。

予之嘲讽似的笑笑,从床上一跃而起,发现自己赤脚踩着的是乳白色的羊毛地毯——难怪那么舒服温暖,真是一间够精致的屋子。但是到底是闺房?是书房?

他穿上米色的布拖鞋信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望去,斜对着的开放式厨房里,许一晨正坐在酒吧式的餐台前用手磨式磨豆机磨着咖啡豆,咖啡的焦香一阵阵飘来。

予之拉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许一晨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醒了?”她向他展开了一个很好的微笑。

“嗯。”予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努力回想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除了喝酒的情节之外,一片空白。

“我想我是喝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喝多了,我把你带到了这里。”她嘴角上扬,“你还记得为什么会喝多吗?”

“呃,许由缰请客。”在喝了许一晨准备的盐开水之后,予之的大脑在渐渐复苏,慢慢的,他记起了头一天晚上所有人的面孔,许由缰,许一晨,还有别的什么人,大家在许由缰的“夜奔”庆祝顺利逃脱涉毒案件。

予之被看作是最大的功臣,因此被灌得酒也最多。

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复杂的网中,人与人纠缠着,交结着,有交集也有疙瘩,他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很累,他也乐意喝很多酒。

“你喝酒的架势,有点至死方休的惨烈。”一晨一边说着,一边将磨好的咖啡豆倒进白瓷罐里。

“你也是一天六粒咖啡豆?”予之想到阿加莎克里斯蒂书里经典的侦探波罗的习惯,一天六粒咖啡豆磨粉,作为一天的早餐。

一晨显然没有理解予之的意思,大眼睛疑惑地瞪着他。

予之不说话,扬一扬手,示意她继续。

“这可是正宗的琥爵咖啡,我是托人去古巴带的。”一晨很宝贝地看着罐子里磨好的咖啡粉。

予之不了解什么琥爵咖啡,也不知道什么咖啡在什么产地,喝咖啡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为了提神罢了。

为了不冷场,他礼貌地回应了她一句“好香!”

予之很想知道头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有没有过激或者失态的行为,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最重要的是,他睡的那张圆形床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许一晨什么都没有说,还在专心致志地磨咖啡豆。

予之刚想提出离开,许一晨已经起身,拿出一个咖啡勺将刚刚磨好的咖啡一勺勺舀进一个架在一个透明的咖啡壶上的布制过滤袋里。

她对着予之微微一笑,然后将烧开的水慢慢浇在过滤袋上,手腕轻柔而有力地滑动,原本的咖啡味道更加香浓了。

予之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突然联想到了曹海平。那天晚上,曹海平也在做一样的动作,往过滤网里慢慢地注水,慢慢地让咖啡的香味四溢,脸上想必也带着如此的微笑,半是得意,半是惬意。谁会想到他会命丧黄泉,因得这么一杯咖啡。

予之慢慢地坐在许一晨对面的餐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每一步的步骤。他内心里升腾其一种奇怪的想法,能往曹海平的咖啡里投毒的人,想必也深谙咖啡之道,了解手制咖啡的每个步骤,不仅如此,此人也该了解曹海平的爱好和习惯。

许一晨对着他轻轻一笑,手里的活计一点不停,她正将牛奶倒入一个透明的深口杯子,手拿杯子时略有倾斜,予之看着她的手,上下拉动……慢慢地,奶泡开始变多、密实,有光泽……

“若是你爱他,他不爱你,就奉上一杯手制的咖啡吧,连磨咖啡豆的事情,都亲力亲为。看着棕黑色的液体透过滤纸一点点汇流成河,再添上厚厚的那一层洁白的奶泡。送给我爱的,却不爱我的那个人,一杯如此温热的咖啡,看着奶泡在他的唇边绽开,看着他将爱恨都喝下去,而我,死于咖啡。”予之想到一晨书里的话,心脏突突地跳。

最后许一晨将一杯充满着丰盈泡沫的咖啡放到他面前,“尝尝我做的卡布奇诺。”一脸的幸福与得意。

看着她的表情,予之被某种内疚的情绪捉住了,他愧疚于对她的“作品”的无动于衷,而仅仅联想到了曹海平的命案——美好的事物就是这样被毁于一旦。

他接了咖啡拘谨地啜了一口。

她盈盈一笑,“嘴唇上都是奶泡。”

说着,便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一吻。

车子在藻天公路上一直开,便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天目山的风景,空气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虽说是万物萧索的季节,但是天目山远远望去依旧是一片葱翠,在这样的地盖一间小屋,远离尘嚣,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只是,现在还有远离尘嚣的地方吗?

车子进入天目山景区,便换了一晨开车,路繁复起来,令予之有些眼花缭乱。大约开了有四五公里的样子,予之看到路边几栋漂亮的小楼,再往前是一个大门,上面写着“健慈儿童天堂”。

“儿童天堂在这里?”予之看到这个名字,喃喃地。

“就是孤儿院,叫儿童天堂感觉更温馨。”一晨微微一笑。“再往里走,是疗养院。”

随着车子慢慢往前,予之感觉到沉睡的记忆似乎被唤醒了,好像高中毕业那一年的旅游地点就是这附近,也是这样的山这样的路,他不由地问,“前面是不是有几处农家乐?”

“你来过?确实有农家乐,但是都比较远了。”

予之点点头,回应了一个微笑。但是内心里却渐渐不安起来。

他说不清答应一晨来天目山的目的,其实,按照他的调查逻辑,既然怀疑健慈妇幼保健院有私下收留弃婴的行为,那么肯定会联系到同一集团旗下的孤儿院——但是,对于天目山予之有着天然的排斥,自打18岁那年,在天目山风景区见到了从湖水里打捞起来的小念的尸体之后,予之便再也不想到这个地方。

“我想要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我们必须要去天目山一趟。”早晨,一晨这么对予之说。

“你是说去天目山你家的那个别墅?”

“爸爸昨晚在家无意中提起这两个月他都会在浮玉别墅,说是儿童天堂新收养的几个孩子状况非常不好。”

“状况不好,不送医院?”

“爸爸在天目山区有一个自己的诊所,有些小问题他能自己解决。”

予之皱着眉,自己解决小问题,手术?算是小问题吗?这些孩子的生命他也能自己解决吗?

“你一直在怀疑自己的身世,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很有可能是你父母抱养的吗?”

“那个时候还没有儿童天堂,也没有健慈集团。”予之依旧不想去天目山。

“但是那个时候有国恩医院,有韩志庆,有许健慈还有李尔雅,不是吗?”一晨困难地说出这几个名字,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做过什么,而这些事情对予之的影响有多大,对她和予之的感情影响会有多大。

儿童天堂,予之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他想到困扰自己的那个梦境,梦里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是不是能够在儿童天堂找到答案?

是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农家乐了,想必早就移了位,或者不再做农家乐的生意了。一晨说的农家乐,应该跟十多年前的不是一处。予之的记忆里,除了农家乐,还是有一片空地,空地过去就是山坡,有树林……这么说来,树林里应该就是疗养院和儿童天堂。予之在脑子里搜索着方位,虽然很模糊,但是他还是大致在脑海里画出一个图案,当年的农家乐、疗养院和儿童天堂应该是一个圆。

车子再往里开,两旁都是常绿松树,郁郁葱葱。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爸爸就喜欢呆在这里,我一放假就跟跟着他来,跟儿童天堂的小朋友们一起玩,真是一段很开心的记忆呢。”

“这么巧,我高中的时候放暑假也在这里郊游,想一想,我高中的时候,应该跟你初中是一个时期吧。”

“看来在那个时候,我就见到过予之了哦。”一晨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

但是予之的心却沉重起来,他很想问她听说过当年的一桩水塘淹死人的事件没有,但是这跟一晨又有什么关系呢,跟她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车子在铺满松针的山坡路上开了几分钟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与其说是一栋别墅,不如说是一个庄园,中国古典式的建筑,雕花木门敞开着,正对着的是一处绿草庭院,庭院的中央有个圆形喷泉,喷水池被自然地分成左右两边,形成一个道家太极图案。

予之早就听说,李尔雅崇尚道教,她自己经营的美容院也都是与道家养生挂钩,并且常年开设道教课堂。没有想到,这一处私密的家庭别墅,也被建成了道家风格。

喷泉过去便是一排两层的古香古色的楼房,有雕梁画栋之感,美则美矣,但是予之却感觉这建筑没有灵魂。大约是因为刻意雕琢成中国古式风格的缘故吧,车子进来,便有一阵阴森森的气息。

一晨将车停在了草坪角落的车库里,予之随着她往里走。

他观望着这一处环境,想着来时的路,蓦然发现,这里便是当年的农家乐,以及与小念最后见面的山坡,时隔多年,山坡已经被开发出来,很多树木也都被移植、砍伐,形成一片空地。离开一晨的指引,予之默默地来到喷泉面前,看着那黑白相间的太极图,黑白两边各有一处圆孔,喷着水……他眉头一皱,这一处分明就是当年小念淹死的池塘……

“杜予之,你不能把我扔下来啊!”“杜予之,你不能把我扔下来啊!”“杜予之,你不能把我扔下来啊!”猛然间,感觉全世界都充溢着小念的这句话,予之倒退几步,眼神充满惊恐。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予之,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太极图看上去很不自然?”一晨的下巴抵在他的手臂上,“爸爸说过,这个太极图是镇妖辟邪的。我们还是不看了,走吧。”

予之点点头,紧紧地握住一晨的手,那份微薄的温暖让他感觉到一点点的安稳。

他再也不左顾右盼,随着一晨进了别墅的大门。

这是予之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许健慈,头发和眉毛都已花白,老花镜片后面,深灰色眼球深深地嵌在眼眶里,虽然年事已高,但许健慈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并不似普通老人那般浑浊。而配以瘦窄高挺的鹰钩鼻,给人一种凌厉的印象。令予之意想不到的是,在许健慈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商人的铜臭味,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倒更有几分学者风范。许健慈见到予之,连忙上前握手,他用一种欣赏的眼光对予之上下打量,不住点头,口中说着“好,真好!”“我非常满意。”

虽然与一晨早就商量好对家人就以“带男友见家长”的理由应对,但是许健慈的这个反应还是令予之相当吃惊。

“人家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你这老丈人怎么也这样了?”一旁的李尔雅可能感觉到许健慈的“失态”,赶紧出来打圆场。

予之讪讪地笑着,心里却充满了疑问,他脑海里还不停闪现许健慈第一眼看自己时候的眼神,绝对不是长辈看晚辈的那种爱惜与欣赏;而是……予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比……他很艰难地想起那种眼神确切的表述——就像是艺术家看待自己作品的那种眼神,欣赏、喜爱、得意、自豪。

许健慈如果是一个雕塑家,杜予之就像是断臂的大卫像;许健慈如果是画家,杜予之就像是蒙娜丽莎;许健慈如果是建筑师,杜予之就是埃菲尔铁塔……那种欣赏的眼神,令予之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嗬,大家都已经到位了。予之,想不到啊想不到……”是许由缰的声音,予之内心一阵慌乱,他生怕许由缰将自己去健慈妇幼保健院体验生活的事情给说出来,虽说他已经估计到许健慈对此事了如指掌,但是他依旧不希望这个时候谈到这件事情,令原本轻松的气氛徒增紧张。

许健慈并不招呼许由缰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依旧盯着予之,予之却尽量回避,唯一能够掩饰的就是拉着一晨故作爱恋模样。他全然不觉,许健慈盯着他的眼神在一点点变化,由欣赏变成平静;再由平静变成冷淡;最后由冷淡变得犀利……

唯一令人感到轻松的就是李尔雅,她开始张罗着佣人烧菜做饭,并亲切询问着予之喜欢吃什么菜。

“听说予之老家在宁波,你应该喜欢吃烤菜了?”予之满以为李尔雅会因为先前刊登报的争执耿耿于怀,想不到她表现得大度而慈爱,倒是令他相当不习惯。

“我妈妈是宁波人,喜欢做烤菜给我吃。这几年不常回家,倒是吃得少了。”予之也努力让自己从一种拘谨的气氛解脱出来。

“我吩咐厨房多做几样宁波菜。”

“不用刻意的,其实宁波菜有的我也吃不习惯。”予之连忙客气回应。

“我知道的,宁波三臭,予之是肯定吃不习惯的。他有点小洁癖,而且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一晨连忙接口,然后很得意地看着予之。

旁边许由缰有些无趣,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为了摆脱这种窘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予之,“哥们儿,抽一根雪茄试试。”

予之微微一笑,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燃灰白如雪,烟草卷如茄。我就试试了。”

“算是答谢你这段时间以来为我做的那么多事,操那么多心。”许由缰这话说得虽然轻浮,但却是肺腑之言。

“哥,你就一只雪茄便算了答谢,未免太潦草了吧。”

“瞧,还没过门,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李尔雅从旁打趣。许由缰也哈哈一笑,“妈,我说什么来着,这就叫女生外向。”

就连表情严肃的许健慈也微微一笑,然后转向许一晨说,“在这里说话也怪无聊的,带着予之四周转转吧,我们这栋别墅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建筑了。”

正中下怀。予之迫切地想知道这座建筑物的秘密,如果说在来之前还有所怀疑,在看到了辟邪的太极池和遇到了许健慈的目光之后,他坚信这里埋藏着秘密。

一晨引他上了二楼,往走廊上一站,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整个园子的全貌。”

他俯身向下,发现正前方便是那一处太极喷泉。两个孔正喷出白亮的水花。予之眼前就闪出小念被打捞起来时候的模样:蓝色棉麻裙子沾满泥水,皮肤是几近透明的惨白色,口唇青紫,身体浮肿……

那般爱美的小念,最后却是这副模样,他摇摇头,把小念最后的模样甩掉,小念是不会高兴他这样想她的。

“予之,你怎么了?”

“我看到这眼喷泉,就非常不舒服。”予之老实地说。

“妈妈曾经说过,这里以前是一片池塘,据说有过来郊游的学生掉在池塘里淹死过。自打学生死后,这池塘周围寸草不生,塘里的鱼也都一一翻了白肚死了。而周围本来有几家农家乐和旅舍也都因为这搬走了。”

“你们还敢买这块地?”

“爸爸当年请人看过风水,说这块地本是风水宝地,但是因为有了血光之灾坏了风水,唯一的办法便是建一座太极池,镇妖辟邪。”

“有用吗?”

“不知道,但是这几年,我们都相安无事,集团在这里建的疗养院和儿童之家也都运作正常。”一晨言下之意就是,这座太极池非常灵验。

“镇妖辟邪”予之想起这四个字,便心里难过,这“妖”和“邪”就是小念吗?如果真的有灵魂,小念的灵魂会在这池子下面吗?

予之发现自己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诡异,甚至编起了聊斋故事。

“你的脸色非常不好。”

其实不用一晨说予之也知道,他略略点头,“我想可能是有些累了。”

一晨摇摇头,“你不要瞒我,我们回来的目的绝对不是见家长,你有怀疑要告诉我,在这里,你要知道只有我——我是唯一的你可以相信的人。”

是吗?予之在心里打着问号。他发现虽然这一家人在外给人的印象个个都严肃,冷漠;但是私下聚在一起,却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一向说话声色俱厉的健慈集团总裁李尔雅原来也有慈母的一面,而唯唯诺诺的许由缰,在家里也是谈笑风生,真是不可思议。予之甚至怀疑,他们是在做戏给自己看。

而一晨呢?真的值得相信吗?

“跟我说说你的父母和哥哥吧,看起来你们是很幸福的一家子啊。”予之随口一问,让一晨感觉他是为了甩掉不好的感觉故意找的话题。

“我们家历来分成两派,我和爸爸是一派,妈妈和哥哥是一派。”

“哦?”予之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还不至于特别惊讶。他也可以想象到,医学泰斗许健慈和产科医师许一晨,他们之间的共同点非常明显,说到底都还是学者文人的格调,而李尔雅和许由缰则是不折不扣的商人做派,就实际看来,健慈集团虽冠名“健慈”,不过是取了许健慈的一个名头而已,真正掌控全局的是李尔雅母子。许由缰虽然看起来是个傀儡,但是他也明显有所偏向——只听母亲的,却并不见得对父亲言听计从。

“哥哥还好,但是妈妈,从我小学时候便明显感觉到她不喜欢我,哥哥对我说可能是因为爸爸对我太好,妈妈心生嫉妒的缘故。”

予之点点头,他也听过有父亲对女儿太好,导致妻子吃醋的事例。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妈妈也不会真心的不喜欢你,只不过漂亮女人嘛,多少都有些公主病,谁知道又冒出来一个竞争者,偏偏这个竞争者比她年轻比她漂亮,还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除了羡慕嫉妒恨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别忘了我是产科医生,我看过太多的妈妈,感受了太多的母爱。那种爱偏偏是我在我母亲身上感受不到的。”一晨叹了一口气,“不要忘了,她还请媒体写过报道来抹黑我。”

予之冷冷一笑,在他看来那一次的媒体爆料,李尔雅不过是代子受过罢了。

“你跟你哥哥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从小哥哥都很帮我,虽然他有时候牛脾气上来会很气人,但总得来说,对我并不差。”

许一晨不愧是写书的人,她的话听不出任何破绽,也没有直接说许由缰的不好,但是明白人一听别觉得这种评价非常生分,并不像是兄妹情深的人的话。

予之努力回忆许由缰谈起妹妹时候的模样,又确实是怜爱之情溢于言表,否则也不会将自己介绍给许一晨体验生活——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是许由缰装出来的表面功夫?

“我们走吧,去看看我的房间。”一晨提议,予之

转身刹那,予之好像看到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这个园子里进进出出,但是定睛一看,却又没有了影子。

“喂!”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

“怎么了?”一晨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我刚才转身刹那,好像看到有白大褂的医生从那边的角落里走过去。”

“不会吧?”

“你们家会有医生进出吗?”

“有时候会来一下,毕竟我们的疗养院和儿童福利院都是配有医生护士的嘛。可能你看到的是疗养院的医生?”

予之疑惑地点点头,一晨的回答显然并不能令他满意。从他的视觉来看,几个白大褂医生在园子里进进出出,但都是溜边走的,好像怕人发现一般。再者,如果是疗养院或者福利院的医生来找许健慈,完全可以走正门啊,而且此刻许健慈就在大厅里喝茶。

“别瞎琢磨了,走吧!”

一晨扯了扯予之的衣角,领他沿着长廊往前走。

予之满以为一晨会带自己去看她的闺房,但是当他走进走廊尽头那间屋子的时候,却被一屋子的书给惊呆了,予之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藏书的书房, 而屋子的装修也充满了和式特色,三面白色的书柜和一面宽大的落地窗将两张榻榻米围了起来,青花图案的抱枕和坐垫看似随意地扔在被擦得铮亮的地板上,而地板也精心地设计成了可以滑动开关的样式。一晨轻轻按了一个按钮,中间两块木板便自然升起,变成一张建议的书桌:“你瞧,这样就可以坐下,双腿自然下垂地看书了。”

“这个设计确实有意思。”

“都是我妈妈设计的,她曾经在日本呆过一年。”

“哦?”这倒是予之第一次听说,李尔雅居然在日本生活过。“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看你的卧房,怎么又到了这里?”

一晨用食指轻轻压在嘴唇上,“那是故意说给我爸听的,他好像一直不太希望有人来这间书房,我总觉得这个书房里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经营一家集团公司不容易,他们可能就是在这里讨论公司的一些情况吧。”

一晨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不过这应该也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但是我亲眼看到我爸爸在这门口给了我哥哥一个耳光,就是因为他好奇在门外偷听了几句。”

“这么严格?”

一晨点点头,“严格归严格,但是毕竟是一间书房,你瞧,这边一面墙都是哥哥的书,那一边是我的。无法避免的,我们会到这个书房来呀。所以我们都会知趣的选择爸妈没有谈事情的时候过来。”一晨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

予之顺着一晨手指的方向看去,属于许由缰的那一面墙,花花绿绿的书还真不少,在他的印象里许由缰就是一个不爱看书的花花公子,他喜欢与朋友一起喝酒,打牌,泡妞,唯独不喜欢看书。

他走近那面墙,探着头,看着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他的手指在书上慢慢滑动,他发现这些书基本上都没有灰尘,不知道是许由缰好学还是佣人打扫得勤。

奇怪地是,每一本书都包上了类似报纸花纹的封皮,以至于远远望去,一面墙的书都是泛黄的颜色,与原木的书架极其相似。

“你哥哥怎么找书?都是一个样?”

“你没看到上面有标签吗?这都是他自己做的。”

予之想起与许由缰做大学同学时,也看到过他的课本包着漂亮的封皮,书脊上都贴着自己写的标签。曾经有女生还笑话他的书,完全就不像是男生的风格。

他随手抽出来一本——《八百万种死法》。美国推理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的经典作品,予之皱眉,相处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原来许由缰有这么个爱好,居然喜欢看推理小说。

“I have tired to smile. I have been busy. Good time has become the past.(我已倦于微笑。我已疲于奔命。美好时光已成过去。)”予之想起书中的话,心中一阵悸动。

“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间书房,是因为我觉得这房间有些不对劲。”

予之扭头看着一晨,“你说什么?”

“你来敲敲这个墙壁。”一晨指着落地窗边,被窗帘挡住的一块白色墙壁说。予之顺着她的话走过去,在墙壁上敲了敲,传来空洞的声音。

他张口想说话,但是看到一晨的神情,他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我曾经想过将这道墙砸开,看看这空墙背后是什么。”

“你研究过?”

一晨失落地摇摇头,“没有机会,其实我进这间书房的次数不多,即便进来也就是拿几本书带回市区看。”

予之上前又敲了敲那面墙,然后看了看落地窗——墙壁似乎很厚,比一般的墙壁要厚出十多厘米。

难道是暗格?

予之上前想看个究竟,此事长廊里传出许由缰的声音,“予之,一晨,你们在哪间屋子?赶紧出来吃饭啦。”

一晨苦笑,“哥哥永远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一顿饭吃得心猿意马,予之心心念念想着那道墙,以及在二楼长廊转身刹那看到的那些白大褂,都是什么人呢?而且也并没有看到这些人在房子里走动……真的是自己的眼花错觉?

“予之,你吃饭可是相当的斯文啊。”许健慈破天荒为予之夹了一块牛肉,话虽是玩笑,但是却暗藏犀利。

予之告诉自己不能再走神了,必须一门心思应付这顿饭局。

“予之,说真的,我们认识也好多年了,但是我从未问过你的家庭,父母的情况。现在,既然你跟我们一晨恋爱了,我就不得不了解一下了。”席间,李尔雅委婉地问起予之家庭情况。

予之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背景了?

“我父亲早年因病去世了,我妈妈两年前也因为意外离世,现在就我一个人。”

“说起来予之也不容易啊,你说呢,健慈?”

许健慈听到李尔雅喊他的名字,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一句话搞得气氛骤降,原本慈爱的空气都凝固了。

“哦,也没什么不容易。家父家母过世也都是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此前一直是家庭和睦,一帆风顺。”予之赶紧出言化解,谁都看得出来,许健慈与李尔雅的感情不是太好,而现在看来,家庭的主导权应该在李尔雅手里,甚至,健慈集团的真正权力人也是李尔雅,许健慈这个董事长只是在关键时刻用来撑撑门面——就好比之前的股东大会那样。

一顿饭虽然磕磕碰碰,险象环生,但是也算吃得宾主尽欢,许由缰甚至拿出了自己收藏多年的波本威士忌。予之知道,许由缰一向热衷于这些收藏,好比雪茄,洋酒,或者是咖啡,总是有意无意在显示自己的品位与众不同,不过在他看来,就纯粹是“装逼”。

事实也正如此,43°的波本酒,对于予之来说,口感尚算清淡,入口还有些淡淡的牛奶甘甜,没有想到叫嚷得最厉害的许由缰,就两杯下肚,便面如红纸,再喝了两口,就沉默不语,最后甚至提前离场,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别管他,他一向雷声大,雨点小。我这个儿子啊,没治了。”许健慈一边咂了一口酒,一边对着沉默地许由缰直摇头。予之微笑不语,满心赞同。

结束时,一家人似乎都有些不胜酒力,李尔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叫佣人给大家都冲了解酒的蜂蜜水。但是还没等端上来,大家都纷纷入了各自的房间。

也没有人招呼予之,好像是顷刻之间,便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左顾右盼片刻,确信已经没有人了,他便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跺进书房,轻轻关上房门并且反锁。吃饭前被许一晨摁上来的书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降了下去,三面书柜围绕着青花坐垫和靠枕,若不是因为有事在身,予之真希望可以在这里躺上一躺,看看书,听听音乐,应该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他环顾四周,非常清楚这间书房少了些什么——没有特别正式的书桌,没有储物柜,对于许健慈和李尔雅这样为了商务操劳的人来说,是不可以想象的。如果真的要在这里办公,怎么办?

会不会那个空洞的隔层里别有洞天?

予之慢慢走近那道墙,掀开落地窗帘,又用手敲了敲,没有听错,依旧是空洞的声响传入耳鼓。

他用手在墙上摸索,试图发现这墙壁空响的秘密。

墙壁光洁如新,手感也非常滑溜——若不是经常有人碰触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这样呢?予之用力推了推墙壁,纹丝不动;将墙壁往两边滑动,依旧是徒劳。他有些烦躁,亦有些泄气,他生怕这时候许家有人酒醒了,发现这间屋子亮着灯,就太糟糕了。

如果五分钟内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偃旗息鼓吧。予之给自己一个限定时间,这也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有时候自己逼自己一下,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掀开窗帘看着巨大的落地窗,木质的窗棂带着一些厚重感,没有用涂料,就是简单的原木本色。

他发现整间屋子的设计都是原木本色,透露着主人崇尚自然的一面。

“这是妈妈亲自设计的,她在日本呆过。”不知道为何,一晨的话又回荡在耳际。予之环视着整个房间,总觉得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是他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合理。

有时候就是这样,眼睛存在视觉上的盲点,而大脑也存在思考盲点,明明那东西就摆在眼前,但偏偏就是看不到。

哪里与自然相违背?

予之最后眼光放到了厚重的窗帘上——整个房间的设计是榻榻米样式的,而且原木的本色都透露着小清新的风格,但是这暗红色的厚重窗帘似乎与整个房间散发出来的轻灵不相匹配,相反,这窗帘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想到这里,予之拿起挂在窗帘上方的黑色手柄,不停往下啦,巨大的落地窗帘渐渐向两旁散开,一直拉到窗户两头。窗帘的手柄“咯噔”一声,似乎在暗示已经到了尽头,不能再往下拉了。予之毫不理会,他继续原来的动作……一声清脆的“啪啪”声,那道墙上露出一个缝,随着予之拉动手柄的动作,那道缝慢慢扩大,最后一个黑洞洞的楼梯展现在予之的眼前。

予之顺着楼梯往上爬——上去之后,他摸索着摁开墙壁的灯,立马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受。很小的一方隔层,竟然别具匠心地做了一个工作台,书看似杂乱无章的随意乱放,但是仔细一琢磨,这四壁都设计了凸起和凹槽,这些书就随意地放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别具一格,颇有新意。

予之走到看似随意堆放的书籍前,这些书有的已经铺满了灰尘,有的却是崭新的,他的手轻轻从这些书上划过,最后停在一本上——《罗斯柴尔德家族》,这本书比周围的书都要显得干净,很显然被人经常拿起。

许健慈胃口不小,难道他真想建一个中国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不成?予之心里暗暗嘲笑,随手将书拿了起来,这一拿,让他吃惊不小。

按道理,这样一本大辞典一般的书,应该非常重才对,可是,这本书却异常轻巧。抽出以后,予之仔细一看,原来,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收纳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存放了几张单据,他将单据打开,有几张是收藏的股票,这股票跟小时候,予之和连生在父亲书房里看到过的股票一模一样,记得父亲说过,自打电脑操作了以后,纸质的股票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市场上已经将这些原有的纸质股票作为收藏品进行收藏。

中间有一张白色的信笺纸,予之展开,最上面写着“借条”二字:

今日欠杜博健200万元正,拟在一个月之后归还。落款是许健慈。日期是2003年10月。

2003年10月?是父亲患病的前一年。许健慈怎么会欠父亲的钱?难道在生完孩子之后,许健慈与父亲还有联系?

想到此,予之疑窦丛生。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几张照片,予之拿起来端详,其中一张好像是单位旅游的照片,他觉得这张照片似曾相识,最后当他在照片上看到了自己妈妈以后,才醒悟过来,在自家的相册里放着同样一张照片,而照片上除了妈妈之外,他还看到了李尔雅。

予之感觉颇具戏剧性,早该想到的,妈妈是医科大的工农兵大学生,专业的药学;而李尔雅的公开资料上也有显示,她是医科大药学系毕业的,后来又进修了心理学等等。就年龄而言,李尔雅与妈妈年纪相仿,而那个年代的工农兵大学生,年龄也不是问题,有时候一个班的同学,相差十几岁的都有——难道就是因为妈妈与李尔雅的同学关系,才使得父亲与许健慈有金钱上的瓜葛?

那么富有的许健慈又怎么会欠父亲的钱?而且也从未听父亲提起?

予之将照片放进自己的衣兜里,盒子盖上,放回原处。他慢慢走到工作台前,试着用手拉拉抽屉,还好,抽屉并未上锁。

但是抽屉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寻常的一些资料。

予之并不甘心,他试着拉开工作台中间那个最大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用线缠好封口的资料袋,他将缠绕在封口的线一点点绕开,抽出袋子里的资料,厚厚的一叠——

儿童脑细胞移植之后的再生与修复。

“通过激活大脑皮层深处的干细胞,成功地使干细胞发育成脑神经细胞,取代了受损的脑神经细胞。人类的脑细胞可自我修复——这一点毋庸置疑。”

予之看到用红笔勾出的这一行字,心里突突的跳,脑细胞移植?

长期以来,这仅仅是医学界的一个传说而已,予之在健慈妇幼保健院呆过一阵子,也与一些脑瘫患儿的父母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是目前脑细胞移植仅仅停留在实验阶段,并未用于人体。

这难道就是许健慈深居简出的秘密?难道他利用儿童天堂收留的脑瘫患儿做脑细胞移植的实验?

予之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资料袋里的文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正一点点靠近。他突然感觉背部一股刺痛,然后是一阵酸胀,好像有什么液体进入到体内,他想转身看清楚来人,但是却浑身无力,然后便慢慢倒下,在他瞳孔鉴照出来人的倒影时,他已经慢慢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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