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大概是马航MH370还没丢之前，四川省爆出这么一条新闻：警察当街虐杀了一个流浪汉的狗，流浪汉非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狗被暴打至死。我在图片里看到，流浪汉面对着公众和法律貌似心里无动于衷似的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动也不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冲着公众，用后背对着自己死去的狗，而他的脸却又向那只狗投去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那目光并不是投向观者的，它偷偷摸摸、静静悄悄，所以我没有看清楚，说不清里边是否有抱歉、麻木、轻蔑、痛苦等情绪。流浪汉整个人扭得很奇怪，姿势是非常难受的，似乎在忍受着刑罚，也要把目光送给那正在渐行渐远的生命。我看着图片的冲动是，钻进那流浪汉的身体，然后扑向相依为命却生命垂危的狗。想替他为了情感而抵抗社会。情感是他投给狗的眼神，社会是他身体扭向的方向……
这篇新闻后来被很文艺地命名为《我拿什么保护你》，网民们大声责难着民警和城管，说他们连狗都不如、杀狗狗死全家等。有人理智地说流浪汉带着狗沿街乞讨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有着******的倾向。有的人说自己养的狗自己不承认，好不是人啊……
但事情对于我来说，后话狠话都无济于事，只要化不成一股能钻进流浪汉身体里的青烟，替他保护和承担自己对狗的情感，那就一切枉然。
后来社会上又出了好多事，这件事就被人们遗忘在脑后了。人们开始喊着昆明挺住，开始为飞机祈福……我也将流浪汉和他的狗忘在脑后了。
上星期，我去电影院看了梦工场的动画片《Mr.Peabody&Sherman》，当影片进行到尾声，银汉鱼小姐命令纽约警察把狗爸爸Peabody用一个圈套住了脖子正准备带走人道毁灭时，这新闻就又重新浮出了水面。
当然，我要说的依然是电影，而不是那则过时新闻。但为什么我会提到这则新闻，待我过后说明原因。
看电影的时候，我怪异的哭点又被戳中，其中第一次被戳是Sherman在学校被女同学Penny骂狗的那一天。睡觉前，Peabody先生问Sherman，究竟为什么会和同学打架时，Sherman对Mr.Peabody坦白说：“因为他们说我是狗。”
“哦……”Peabody声音变暗，让小男孩睡去，并感谢他告诉了自己真实情况，小男孩Sherman说：“I love you， Mr.peabody.”
狗先生Peabody说：“我也对你怀有深挚的感情。”
然后狗先生关上比平时沉重的门，走到相片墙前看着视如己出的小男孩Sherman的从小到大：[1]，它带他坐上莱特兄弟发明的的第一架飞机；它带他到梵高的小屋里和梵高一起画《星月夜》；它带他和富兰克林一起在雷雨天放风筝做雷电试验；它把他带到圣雄甘地面前，于是甘地抱起了这个男孩；它帮着莎士比亚完成了篇章的终结，莎士比亚那时正摇着摇篮哄着男孩睡觉……这些片段一边闪我一边哭。这只狗爸伟大到可以带男孩穿越时光，而电影中那个沉睡的男孩Sherman在白天的学校生活中被人侮辱为一只狗。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四川的那条新闻。《天才眼镜狗》和《我能拿什么保护你？》这两件事的内容简直大相径庭，除了里边都有狗，基本是没法放在一起比对的。一个是美好的梦工场动画，一个是血腥的暴力执法；一个让人觉得人间真美好，一个让人觉得世界好残酷；但在一些藏匿的细节中，我找到了通感。
这种通感就是：我们生而为人，到底会为了得到人类社会的认同，而背叛几次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情？
小男孩Sherman爱不爱狗爸爸Peabody？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是那么爱它，那么需要它。当故事中那两次男孩可能会失去狗爸爸的时候，Sherman用一次昏厥和一次泣不成声点明了这一点。但既然他爱它，为什么会因为它而感受到侮辱呢？它是狗没错，但它是一只如此牛逼的狗。哪怕它没有那么牛逼，它仅仅是非常爱Sherman……那这份男孩对Mr.Peabody的爱都有资格面对全世界竖直腰板，而为何作为一只狗的Mr.Peabody会让男孩感受到侮辱？答案无非是因为：我是人，而你是狗。
人类族群，或者说我们身处的社会，为什么能用一个公共认知而迫使个体的人类背向个人化的情感呢？而我们为什么会面对这种公共认知变得非常怯懦和软弱，从而一次次背叛呢？我听过太多类似的背叛，它们究竟是多早以前就开始出现在这世界上，它们在今后是否继续无穷无尽的发生呢？
嗯，对这些问题我猜人们不想回答也不清楚要怎么回答，因为有太多种回答，每一次背叛就是一个新的回答。
我只想说说我的第二次哭点：
电影中，小男孩冲到所有人类世界的精英面前说：“Mr.Peabody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唯一的错误就是收养了我。”旁边的银汉鱼女士说：“是的，一只狗怎么配收养一个人类的孩子呢？”
小男孩说：“但是，有一件事你没有想到，那就是——我也是狗。如果做为一只狗，能像Mr.Peabody这样，永远常伴你左右，在你每次跌倒时都能扶住你。无论你搞砸了多少事，它都能永远原谅你，如果是这样的一只狗，那我也是狗。”
接着，达芬奇说：“我也是狗。”法国玛丽皇后说：“我也是狗。”华盛顿、林肯、里根、图坦卡蒙法老、牛顿和爱因斯坦说：“我也是狗。”美丽的女同学Penny也走到男孩面前对她说：“我也是狗。”
当时如同一场人类精英聚集在一起对感情、对爱的一场宣誓。在我心里，如同这所有人类的英灵集体化作了那个四川流浪汉的英勇，保守了与他相依的狗。我也想起了人类历史上很多次为了爱的英勇，那些该有的英勇，那些还没来得及英勇就变成胆怯的“英勇”。
我记得我哭了。
就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