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外面灯光齐灭,黑暗了许久,官员们坐不住了,不断地催促冯牧师,冯牧师微笑着说稍等,又过了一会儿,官员们看着窗外一片黑暗近乎抓狂,开始来回踱步。不经意间,顶上打下来一个闪电,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官员们拍手大笑,夸赞这闪电做得逼真,轰轰的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呢?******呢?”宗教事务局的那个官员好奇地趴在玻璃上看。
先发射了几颗******,在人群里炸开,火焰像涟漪一般四散开来,人群四处奔挤,厂房的钢门早已锁死,四壁没有任何可攀爬的栏杆。人群惊恐绝望的呼喊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传到我们耳中。
“你们弄来的防火服到底管不管用?”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官员面色有些苍白。
冯牧师走到窗边,微蹙着眉头看这一切,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嘴里小声地祷告,能看到他泪花闪动。
我很不适,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夏娃坐在我身边,不断摩挲我的手心,亚当抱着胳膊立在窗边,看不到他的表情。大家忽然惊呼了一声,一颗******打在了玻璃上,轰然炸开,像一只西瓜裂开那样惊心动魄,电闪雷鸣更加频繁。我闭上眼,眼泪流下来,夏娃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里也全是汗水,她也在颤抖。
冯牧师一面安抚大家,一面狠狠斥责亚当,发射装置是他主持设计的,亚当点点头,向大家道歉,然后把操控员拉下来,他自己亲自操作。我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果不其然,他把所有的发射器都对准了我们这里,然后我亲眼看到他按下按钮,几十颗******像燃烧的老虎呼啸着冲过来,厚厚的高压玻璃瞬间粉碎,控制室里一片火海。巨大的焦糊味让我头晕恶心,相比起脚下三千人的呼喊声,我们惊恐的呼号竟不算什么,玻璃碎了,我们也成了实验的一部分。控制室的灯早灭了,不断有******砸进来,我的鞋和裤子已着火,夏娃把我推到安全通道,吻了我,笑着说让我好自为之,她笑得那么平静,好像这个场景她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然后她关上了厚重的钢门。通往另一个厂房的栈道门也已经锁死,正走投无路时,我看到堆放实验设备的平台角落,躺着那只锈迹斑斑的鲸鱼模型,我赶忙钻进去,里面灰尘很多,我不断打喷嚏,皮革已经腐烂了,翻出内里柔软的棉絮。我关上所有阀门,蜷缩在里面。
不停地颠簸、下坠、滚动,我感到闷热无比,我猜测鲸鱼已经掉进了三千人的灰烬中。过了许久,鲸鱼肚子里闷热得我全身湿透,我呕吐个不停,打开头顶上方的出口,探出身子,发现自己已处于一片废墟之中,看天色是清晨,有几处焚着青烟,在湿润的空气里袅袅往上旋。另几个厂房也坍塌了,钢架横七竖八地躺着,像是一堆树枝,看得出来,不是烧毁,是炸毁的,不用想,也是亚当的杰作。
我走了很久才遇到一辆货车,把我捎回城里,休息了几天,我又恢复了进入工厂前的生活。现在我还是单身一人,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保险推销工作,三年过去了,爸爸没有撑过又一次脑溢血而去世,颖颖也结婚了,寄了婚礼请柬但我没去,博士的奶茶店终于开业了。世界继续着变化,没有人再提起冯牧师和他的工厂,街边的旧书摊上偶尔能看到他全盛时期的传记,风吹雨淋,和其他旧书一起三块钱一斤地卖。网络上能搜到关于那次灾难的零星报道,不过也语焉不详。工厂原址建起了一座监狱,冯牧师和他的工厂消失后,犯罪率又回升了。那三千牺牲的志愿者,其实全是监狱里的罪犯,我当时也知道,但装作不知道。
我不会继承冯牧师的遗志,我可没宏愿把他的伟大计划坚持下去。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这多少让我受宠若惊,我曾经在鲸鱼肚子里待了三天三夜,我有勇气接受自己成就辉煌的使命,可我天生便是庸才,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会碌碌无为过此一生,小覃的评价很对:“他,哼,就是个混混,过一天是一天。”——故事讲完了,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我跟许多人讲过,他们都不信。
附:
《白鲸》第八十三章 “用历史眼光看约拿”
上一章谈到约拿和鲸鱼的这一历史故事,如今有些南塔克特人不大相信约拿和鲸的历史故事。不过要说当初,有些常用怀疑眼光看事物的希腊人和罗马人,他们是正统的非基督徒中的佼佼者,他们也同样怀疑赫尔克里斯和鲸鱼以及阿里昂和海豚的故事的真实性。然而尽管如此,他们对这些传说的怀疑毫无损于这些传说之为事实。
赛格港有一个老捕鲸人,他怀疑那个希伯来故事的主要理由如下:他有一本怪模怪样的老式《圣经》,其中有些稀奇古怪、不合科学的插图,有一幅画的是吞下约拿的鲸鱼脑袋上有两个喷水孔。这一特点只有一种鲸鱼(露脊鲸及这一族类的变种)才有。捕鱼人对此向来有个说法:“一个小钱的面包就会把它噎死”。因为它一口只能咽一块很小的东西。不过杰布主教早已料到会有此一说,做好了回答。他指点出:我们以为约拿是被鲸鱼吞在肚腹之中,这未必;倒是可能停留在鲸鱼嘴里某处。这位好主教的想法看来很有道理。因为的确露脊鲸的嘴里足可以安下两张牌桌,两桌牌友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也有可能,约拿是藏身在一只豁牙的空隙里;可是,再一想,露脊鲸是没有牙的。
赛格港(人家就这样叫这位老渔人)提出他不大相信那位先知的故事的另一条理由听起来有点含糊,涉及约拿被囚禁在鲸鱼体内以及鲸鱼的胃液问题。但是这种异议也不成立,因为以为德国宗教经典注释家曾经设想过约拿必然躲在一头死鲸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中,正如远征俄国的法国士兵曾用死马搭成帐篷,爬进去睡觉一样。再说,其他欧洲大陆上的评注人也曾猜想:约拿在佐伯的船上被投入海中之后,他登时逃生到附近的另一条有鲸鱼作船头雕饰的船上;我还可以添上一句,这船可能就称“鲸鱼号”,就像如今有些船只命名为“鲨鱼号”“海鸥号”或“苍鹭号”一样。而且还有学富五车的宗教经典注释家以为《圣经》的约拿篇中提到的鲸鱼指的不过是一种救生圈——一只打足了气的袋子,那位命在顷刻的先知游过去用上了,才逃脱溺水而死这一劫。那位可怜的赛格港看来是出于四面楚歌之中啦。不过他还有一个理由来支持他的不信,那就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约拿是在地中海里被鲸鱼吞食的,三天之后,鲸鱼把他吐了出来,地点是在离底格里斯河上的尼尼微城不足三天路程的地方,而从地中海岸离尼尼微最近的地点要横越过去到达尼尼微远不止三天的路程。这又如何解释呢?
但是鲸鱼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把这位先知送到离尼尼微很近的地方呢?有,它可以带着他绕过好望角。但是且不说要全程游过地中海,接着游过波斯湾和红海,这样一种假设要求在三天内绕行非洲的全部海岸,更不要说加上底格里斯河靠近尼尼微的河水浅得任何鲸鱼也无法在其中泅水。再说,这种设想要求约拿在如此之早的古代就已经经历了绕过好望角的风波,那岂不是从著名的好望角发现人巴托洛缪·迪亚斯手中夺走发现这一伟大海峡的荣誉,令现代历史成了个说谎人了嘛。
然而这个老赛格港的这些愚蠢可笑的争论只不过说明他强词夺理,自以为是罢了——只要想一想他肚子里除了在太阳底下大海之上长的一丁点见识,谈不上有什么学问,就会觉得对他的毛病真该痛加申斥才是。我说,这只不过说明他的自负之愚蠢以及目无神明,他的那种对理应敬重的神职人员的可恶可恨的叛逆心理。按照一位葡萄牙天主教神父的看法,提出约拿是绕过好望角到达尼尼微这说法本身无非是一个一般的奇迹大大加以扩大而已。事实就是如此,再者,十分开化的土耳其人至今虔诚地信奉约拿的历史故事。大约三个世纪之前,一个英国旅行家在哈里斯所编航行日志中曾提到一座为纪念约拿的土耳其清真寺,寺中有一盏不用点油的奇迹般的灯。
转引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1月版《白鲸》(梅尔维尔著,成时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