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27极不友好地打开他的手铐，即使科技迅猛发展，不少笨重器具被淘汰变得越来越精巧，扣押犯人的手铐仍然保持了坚硬沉重，只是锁孔改为加密式，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犯罪者在接受应有判决前的小惩罚。扬揉了揉被箍得发红的手腕，经过四个小时的漫长审讯他已疲惫不堪，身体急需休息，精神却过度清醒，眼前所有事物都如此明晰。中年人走过来递给他自己的电子名片，叮嘱一旦想起什么就立即联系。一离开他们的视线扬就把名片扔进不可回收垃圾桶里，走上大街，走进人群里，一艘飞船在他上空盘旋。
扬走在大街上，指针指向整点，那个女声却没有出现，他有些惊奇，几个行人抬头看了看大钟。他想算算这次迟到会被扣掉多少，算到最后心里发凉。M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甚至对事情是否发生产生了怀疑。一个机器人大概发现他的异常，过来要求查看身份卡，扬悲哀地拿出卡后被放行。他已无路可走，条例规定人身是自由的，可街道、飞船、地下铁以及所有空间都归政府管理，个人的自由毫无用处，他决定回家。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难道不担心自己告密？或许他被算准不敢去找M，或者不能称之为“M”了，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可能那个中年人是骗子，他告诉他的一切都是杜撰出来的，尽管没有理由这么做，他并不值得别人费心欺骗。可昨晚自己确实生出一股生疏感，是因为久未谋面的缘故还是M已经不是M了？但喝了几杯后他们又找到熟悉感觉，他记得M对自己说了不少话，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这些疑问需要的是M的亲自解答，他想到，或许这就是他们期盼的结果，监测自己去找M。他停下脚步望向四周，企图找出什么，被他阻挡的行人从他身旁绕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无暇顾及。一旦出现这种想法，心中就开始盘算，人行区熙攘人群利于隐藏，但也不一定，他们可能藏身车里，或者高空飞船更容易跟踪目标。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不了异常，他根本缺乏观察力，只能感觉到有什么紧跟着自己，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扬努力镇定下来，放弃去找M，决定先回家。
电脑识别了他的瞳孔和耳纹自动解锁，他猛地回头，楼道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过于安静。这得益于新型建材，建材公司宣称这个变革大大保护了居民隐私，的确，几天前一家人被入侵者残忍杀害，邻居当时正在吃饭，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门吱呀开启的声音回荡着，扬迅速进去锁上门，加了两道安全栓，可不安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节能灯吸收能量也随之发光。他往窗外望去，可看到的车流人群无一不是小得看不清楚，尽管墙壁足够坚硬，却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安全感。扬合上窗帘，灯随即灭了，白天城市是不会额外提供照明能量的，只有依靠天空中巨大的“阿波罗”，因此只要通过大楼的窗帘就能大致判断主人是否在家。扬试图待在黑暗中，可意识被想象的无数盯着自己的眼睛摧残，又忍不住让光线进来。随后他在身上一阵翻找，没有发现什么，他听一个同事说窃听器已经十分微型，有些甚至连肉眼都看不出来。他犹豫着不知道要做什么，这时电话和门铃却同时响起来，震得他一阵哆嗦，不敢发出声音。电话响了一段时间后就停止了，他查看记录，点开对方留下的影像留言，Jane出现，质问他为什么还不来上班，虽然T先生去见客户了，但缺席记录会被保留，况且上次的样本报告还需修改，请他看见留言马上联系她。扬注意到她今天化了淡妆，不知道是不是下班后有什么安排。扬摁下回复键又立刻取消，他还没想到要说什么。期间门铃又响起几次，没过几分钟有人往门缝里投进一个芯片，他捡起来以为是一般广告准备扔掉，但发现它显然比广告芯片的构造要更精巧，便改了主意播放出来。
一片空白，扬只能从屏幕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有。他猜测是什么恶作剧，决定退出芯片，还来不及伸手，面前就出现一个圆圆的脑袋，它全身都被淡黄长毛覆盖，看不出五官和四肢。他确信即便是动物百科全书里也找不着这样的生物，除非是早已灭绝还没来得及记录的物种。这个小东西约莫一只手掌大，没有翅膀却能飘浮在空中，似乎摆脱了地球引力。凭感觉它应该和自己对视了一会便围着灯光上下舞动，扬抑制不住兴奋想抓住它，却总被躲闪。最后它自己不小心撞到墙上，身体裂开，他慌忙跑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身体碎片又变成单独个体，这下他拥有了三个它。扬暂时忘却烦恼，琢磨着如何弄清它们的种类和生活习性，他想养着它们，这些可能是尚未被发现的物种，也有可能，他的心沉下来，也有可能是又一个人造动物，它的繁殖方式十分罕见。最好是有血有肉能听得见心跳的东西，但他知道如今的电子动物完全能达到这一点。只要是真的就好，他想。
他把它们的影像输进网络查找，倒是出现几条相关名目，但是后台阻止具体信息浏览，他只能看到标题，城市里其他人也在请求大家解释。他看没什么结果就关了网络，看着三只团子（他决定暂时叫它们团子）滚来滚去。一条消息弹出来，扬点开后，那个已经报道了十几年新闻的女记者继续播报内容，千篇一律的经济人权状况，影像里城市整洁干净，人和人之间疏离有礼，他们一定不敢去地下拍摄，他想，那样只会打自己的脸。他想到母亲，她似乎忘记他的存在，对他的留言无动于衷，从未回复。这时一条新闻引起他的注意，首相出现在画面里，宣告即将和敌国签订停战协议，扬目瞪口呆，不明白局势为什么变得这么快，无法想象这条新闻会产生多大影响。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直觉告诉他，更何况还有M的问题没有解决。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其中一定有问题，最大胆的推测就是就连首相也不是原来的首相，整个城市都被替代了。扬赶紧停止胡思乱想，新闻也播到尾声，这时门铃又响了，三只动物听到突然的声音身体膨胀，体积增长到两倍，原本长长的毛发如针般竖立起来，扬来不及安抚门锁却自动开了，来人不知道从哪弄到他的瞳孔耳纹样本。
门被缓缓打开，扬拿起防身电棒，却不提防被窗外射进来的什么打中，全身瞬间僵硬了，一直隐藏着的飞船出现，有人通过窗子进入房间，他腹背受敌无力阻止，三个团子冲上去但被打落，没了声音。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陌生男人，背后一名身着制服的男人持着枪。他们把他逼到角落，拉上窗帘的一瞬间灯光把还来不及覆盖一切的黑暗驱退，一个男人拿着便携灯对着他，另外两个迅速扑向他将他制服用橡皮绳捆绑，那是曾经母亲用来捆绿叶菜的那种绳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们的踪影，感觉到一截橡皮深深陷进皮肉，不敢动弹。他惊恐询问是谁，拿着灯的自称是上校，说有件事需要他的配合。扬有些诧异，声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他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如果想起来一定会告知。上校不明所以神情疑惑，但很快摆出严厉样子逼他再回忆一次，他要鉴定他之前是否说谎。扬竭力忍着疼痛，告诉他自己绝没有说谎，可如果有前后不一致的地方也很正常，这种情况下他没法做到一模一样。上校呵斥他，让他只管再重复一次，于是扬遵从他的话，这次又回忆起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情节，比如温蒂忧伤的表情，再比如M开口问他手中数据做得怎么样了，也只能到此为止，他无法挖掘出更多内容。上校却没有挑错，指出与上午的不同，扬暗自惊奇，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你的数据怎么样了？上校借着M的问题问他，扬以这和他们的事情无关为由搪塞，上校却坚持说不定通过对话能拼凑出当时场景，扬只好照办，简单介绍了自己负责的东西，至于正在修改的样板报告则没有提及。上校思考了一下提出要看报告，这已经严重偏离他们的需求，扬提醒他，希望他放弃这个念头，同时暗自思忖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行为，只能是这样。他瞥了一眼床边的报警器，向上校解释东西是公司机密，所以不会在手中保存，只有进入公司电脑才能调取。上校盯着他，似乎想分辨真实性，他示意另外两个人，他们就开始在家中翻找。扬急忙阻止，申诉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上校不顾他的喊叫掏出一个感应器，扬看见它发出红光的那一刻不再说话，彻底放弃挣扎。你们并不是安全局的，想要的也不是M。房间好几个地方都在发光，两个男人一一捡起交给上校，上校辨认片刻留下其中一个芯片，得意地笑了。你们到底是谁？扬询问。
我们是你们的敌人，上校似乎认定他将不存在了，颇为好心地解释，谢谢你的芯片。两个人上前，向他靠近，扬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M也是你们的人？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上校愣了几秒后狡黠一笑，是的，他是我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