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两位警察来到天瑜心理学工作室，用锃亮的手铐带走了老板萧瑜，罪名是杀人嫌疑犯。萧瑜表情淡定的上了警车，她的确早料到会如此，即便没这么快，她当然是淡定的，既然一切都在预想之中。
萧瑜是一名颇有成就的心理咨询师，也是一个四十三岁的独身女人。
萧瑜的那点小成就都是客户成全的，十年前，她在导师的工作室里打工，导师的工作室一直靠的是国外的课题资金，客户根本指望不上。十年前人们要不忙着吃饱穿暖，要不忙着下海捞金，根本顾不上心理出问题，花钱找人谈心，太不可思议，烧包。
后来不知怎么客户就多起来，认可萧瑜的客户也越来越多，萧瑜干脆就自立门户，靠着谈心足以养家糊口。她独身，但有家，她的家就是女儿萧野，一转眼的时间，就把萧野养到了二十岁，自己的青春永远去了，萧瑜倒也不在乎，人生不过如此，何必期盼什么从头再来。
让萧瑜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又不知如何应对的就是萧野，萧野从十岁左右就开始叛逆，一直到二十岁，叛逆了十年，未来会持续多久还不知道，有时候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尚不如陌路。
独身二十年，难不难的都不值一提，萧瑜也从未像一些母亲那样，对女儿抱怨自己把她带大有多辛苦，也从没做过任何让女儿感到不安或者难堪的事，不仅如此，从萧野会说话开始，她就教她自己选择，所有事都自己先去拿主意，不会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她。
萧瑜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教育孩子的方式，但萧野却还给她一个这样的结果。
被警察带走的十五天前……
没错，那天是萧野二十岁生日，萧瑜却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萧瑜躺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抽着烟，看着天花板，和漫长的相处相比，生她的阵痛根本算不了什么。萧瑜刚刚接完老师的电话，萧野这个月都没怎么上课，也没有回宿舍，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丫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萧老师，夏克来了。”萧瑜的助理陆灵敲门，打断了萧瑜。
萧瑜应了一声，掐了烟，抖擞精神，出了休息室。
夏克是萧瑜一个将近三年的客户，职业是经纪人，特别钟爱白色，开白色路虎，所有衣服都是白色的。夏克有钱，也有洁癖，精神总是很紧张，失眠，所以比较消瘦。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神情一如既往的焦虑。
“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夏克突然问。
“那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萧瑜笑着反问。
果然，夏克一如既往的打开话匣子，这次他说的话，以前都没提过，萧瑜认真地听着，不时做着笔记。夏克坦白自己爱无能，不仅心理上无能，生理上也无能，但在很多场合又必须装得对人家姑娘有热情，很纠结，都不敢去想，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人家古代的太监至少还可以有个非分之想，自己却连那点非分之想都没有。
“是你觉得自己这样，还是这样之后才觉得？”萧瑜问。
“有什么区别吗？那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事。”
“当然有。”
“那我也不知道。”
“我可以帮你确定，是你觉得这样，才这样的。第一次和女人发生关系是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应该是十九的时候，高三？似乎是。”
萧瑜又顺着话题问了一些从前他和女人在一起的细节，夏克倒也都说了，在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一共和五个女人有过关系，迄今有三年没沾过女人了，也没有自己解决过，总之一句话，那事儿很纠结。
夏克接着又牢骚一通那个大明星，他总是用“那家伙”来代称，其实用不着他隐瞒，萧瑜早就从关心娱乐八卦的陆灵嘴里知道了，况且，萧瑜对所谓的明星一点兴趣都没有。那家伙是个当红歌手，脾气比较大，又经常固执己见，和夏克之间总有很多不同意见，经常让夏克很头疼，头疼，夏克每说这个词的时候，语气里都隐藏着一种自豪感，尽管他已经刻意隐藏，心理专家萧瑜还是很容易就察觉出来。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头疼，头疼是一种高贵的负担。
聊了两个多小时，夏克告辞走了，走的时候眼神清澈了许多，这也是夏克一直按期来找萧瑜谈心理疗的最大诱因，走出这里，他至少会得到片刻的平衡。
夏克走后，萧瑜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陆灵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面露喜色的奔赴约会。萧瑜拨女儿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倒是不关机不换号，只是永远的无人接听。
“生日快乐。”她轻轻地对着手机屏上萧野的照片说。
见过萧野的人说的第一句话大都是一个字，美，萧野是混血儿，额头饱满，肤色白皙，棕色头发，眼窝比较深，又有着和萧瑜很像的瓜子脸。萧瑜二十三岁生了萧野，那年，她一个人大着肚子从美国回来，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萧野的生父是萧瑜导师的一个朋友，纽约的一个心理治疗师，比萧瑜大十岁。萧瑜怀孕之后，才知道人家结婚好几年了，好强的萧瑜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还是开口问他能不能娶自己，给自己和孩子一个结果。结果当然是拒绝的，但人家也算够意思，答应如果萧瑜不要这个孩子，就给萧瑜提供一个稳定工作，永久留在美国。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人家说。
人家说的没错，但是，年轻的萧瑜不假思索地选择了生下孩子，选择了回国。一个抉择一种命运，在她的命运里，萧野从此扎根生长，二十年前的萧瑜没有想过，自己将必须用下半生来完成那个抉择，这代价她从没想过。
陆灵走后，房间一下子显得十分空荡，萧瑜仿佛听得找墙角蟑螂的蠕动，心绪一阵烦躁，幻听的声音一波接一波，火车走过铁轨的声，汽船鸣笛，学校上课的铃声，美国国歌，足球场的欢呼。萧瑜心跳一阵加速，赶紧捂着胸口平躺一会，她播了两遍萧野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萧瑜坐到车里，准备发动车子回家，手机突然响了，是萧野，她迅速接起来，却被告知去大云酒店811房间认领萧野的尸体。
萧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现场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签的字，只有萧野苍白的脸，不断在眼前旋转，萧瑜也跟着旋转，天旋地转。没有哭喊，也没有歇斯底里，萧瑜这个女人，永远做不出那样的动作，发不出那样的声音。她貌似冷静地面对着警察、法医和酒店的管理人员，却完全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不关心他们做什么，或者承诺什么。
萧野永远终止在二十岁，萧瑜才彻底明白，女儿萧野在自己生命中的位置有多重要，四十三年骄傲独立的萧瑜，此刻真正感到了孤独无助的味道。当年大着肚子回国的时候，有那么几天饭都吃不饱，却并不孤独，也没什么恐惧，反而像是怀揣着未来，胸有成竹。
她一个人回到家，坐在窗前，对着夜色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昏睡过去。她梦到那个乖巧漂亮的小女儿，光着脚丫从雪地里跑来，张着双臂，粉嘟嘟的小嘴喊着妈妈，就是那样跑，也不怕冷，皮肤白嫩得不知该怎么形容。
警察给出的结果是吸毒过量猝死，酒店录像显示，萧野死亡当晚，有另外三个孩子和她在一起，两女一男。他们在笔录里说，要走的时候叫萧野，她躺在沙发上不动，以为她睡着了，便离开了。萧瑜在警察局里见到了三个一脸惊慌的孩子，和五位神态各异的父母，资料显示三个孩子都未满十六岁，萧瑜不信，萧野从来不愿意和比自己小的孩子一起玩，而且，三个孩子看起来也明显要比身份证上的年龄更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