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夏生在月娘出现那天。要生时上头死了九个娃。活不到头。这个也没打算活,生他当天,老刘赶着马车去了镇上。三天后回来,婆娘在院里摆衣服,他问:
“生的啥?”
婆娘淡淡地说:“没看,扔墙角了。”
老刘就往屋里去瞭。怀里的娃娃小眼睛还在转。
“啥时辰?”
“本来想去桑树下,人很多,门外好热闹,走到门口摸着门,就搅病。”
赶车的老刘在有夏懂事后,气管炎严重了,一人住厢房。每天早晨,他都要去厢房给爹倒痰桶。这时,老刘很少出车了。有夏在家排行第三,一哥一姐。他几个住正屋。老刘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天一透亮,这小儿就会出现在他的门口。
“爹,我来了。”
一阵声响。
“爹,我走了。”
又一阵声响。
痰桶换了一层新沙。有夏的哥姐还在被窝里,咬着舌头作大梦。
“娘,我上工了。”
有夏出了门。他哥姐白天上工就想着天黑。他不喜欢晚上,睡得快,他羡慕做梦的人,在白天上工受欺负,晚上做梦把屎抹在了他几个家门上。梦让人舒服。他哥同意他姐的话,还补充说,昨晚又娶了一个小媳妇。两人都笑。
有夏娘是村里的大户。有夏小时还追着问她家的故事。老刘进门,她立马把话咽回去。锅沿聚起粘稠的泡沫,几只粘满面粉的虫子在翻涌的水中变得透明。死通透了,她才用中指一个个把它几个粘出来,放在有夏手心。
“爬爬!”她瞭了一眼门外,“什么?”
老刘跟怀了九个月胎的大肚婆差不远,他把篮子抱进屋。
“照顾咱的黄瓜。”
“好小。”有夏娘瞭了瞭篮子。
“组织关怀是多大的事!”
水扑出灶,有夏娘奔过去,揭开锃亮的锅盖。老刘脱了上衣,布纹里挤满了黑色的泥,汗水盖的肩头一片潮湿。氨水的味道让有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两娃呢?”
“给队上出门办事。”有夏娘说。
“俩人能干啥?穷折腾。”
有夏娘将老刘推出门:
“能干啥?能干啥?都没你会带毒气弹进门。”
老刘走到架上那只黄鸟笼,寻思着斗斗鸟儿。还没见到鸟,就听到门响了几声,又瞭一个人从门缝里进来了。近了才知道是晴晴娘。
“这么胖可得慢些走。”
“不妨事,不妨事。”
晴晴娘这次来也不说为什么来,也不说事。后来,有夏爹忽然懂了。从大部队出来,一进街,她想必就盯上篮子。
她不知道从那里开始说这话,于是就问:“鸟几年了?”
老刘胡乱答复。临走时,他说,给晴晴娘挑几根带回去!给我几未来的儿媳妇。晴晴娘知道这是在玩笑,也不烦,倒说:“我还得考虑考虑。”
叔伯弟弟二老刘娶不上亲,一个人过,饭到老刘家吃。他几送走晴晴娘,他就来了。家里老人都在,老娘把一双翻毛皮鞋给他,亲儿子老刘无二话。老刘心里觉得弟弟虽然不是亲的,可是大爷大妈死得早,一个孤儿他啥也不能说。但他打心里喜欢那双鞋。趁弟弟不在家,自个在屋里美一美,或者出门办事,偷穿一次。后来,二老刘发现鞋子里湿乎乎的,就找老刘闹了一场。
有夏娘说:“就这你还当亲人!”
“正反一块长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