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张岚把白石来给睡了。张岚是蓄谋已久,她心里知道白石来是喜欢她的,但那并不是恩情回报式的献身,那是张岚自由的选择,白石来是个漂亮而聪明的男孩,是个能让张岚喜欢的男孩,张岚喜欢这样做。说出来可能连当时的白石来也无法理解。
第二天一早,张岚就不见了,白石来把白村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张岚去了镇上,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到镇革委会办公室,敲响了革委会主任的门。主任饿狼一样把张岚给消化了。张岚被摆在办公桌上任主任欣赏。主任过于激动写完张岚的介绍信忘了合上钢笔帽,那钢笔戳在张岚屁股底下,一上一下地扎着她,她也懒得把钢笔从屁股底下拿出来,就盯着窗帘外面透进来的一点晨光花了眼睛。
“主任,你轻点!”张岚大声喊。
“哎呦!”主任被吓得一哆嗦,赶紧从张岚身上起来,沥沥啦啦淋了一地。
张岚衣衫不整拎着介绍信离开革委会,一路上她冲每个人欢笑,“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全部吧。”她想,“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爸爸,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最恐怖的都过去了。”
白石来从没问过那天早晨张岚的去处,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没有丝毫的嫌恶,他只是在一味心疼他的岚姐。那些想象中的画面像软刀子割他的肉,一刀刀割得他浑身淌血。
一个月后白石来拿着父母和张岚凑出来的三十块钱还有两封介绍信去了北京报名北电导演系的考试。就在张岚潜心复习挑灯夜读的时候,革委会主任的老婆杀将了来,她带着大队人马把张岚从土房子里揪着头发拖出来,以一切可以用的牛鬼蛇神化身的名义,差点将张岚乱棍打死。张岚笑着站起来,伏在在主任夫人耳边说,“你男人是个流氓,你打死我他也还是个流氓,我年轻漂亮以后还能找到个称心的好男人来爱我,可你只能一辈子跟着这个流氓,还得给他擦屁股。”说完她就平静地回屋去了,村民们扒着窗户议论纷纷,张岚就当听不见,用毛巾沾了水对着镜子擦血,然后继续看书。白石来的父母熄灯在隔壁睡着,谁都不敢吭声,白石来他妈早就憋着声音哭成了个泪人,他爹坐起来装了一袋末子烟抽。
因为当年北电只在北京上海等几个有制片厂的城市设考点,所以张岚和白石来必须提前一天开始坐车往北京去。
出发这天一大早张岚和白石来一人就着棒渣粥吃了点莜面就出发了。汽车三块五到市里,火车三块五到北京,历时一整天,大概夜里能到北京,然后马上去找考场,天一亮就考试,这样可以节省开销。
一路上张岚靠着白石来一言不发。
“要是我没考上怎么办?”白石来不安地问。
“那就明年再考呗。”张岚轻轻地说,“你是个大男孩子,不能害怕任何事,我都不怕。”
那时候张岚不明白,白石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不要他。如果他考不上,意味着他们的缘分这就算尽了。所以白石来一直拼命复习,他一定要考上。
车快进城的时候张岚忽然肚疼起来,肠子都扭在一起搅得她一阵阵犯恶心。白石来叫司机停下扶张岚下车吐。司机一个劲地催,张岚于是赶紧回到座位上又继续赶路。到市里的时候张岚已经面色如蜡。她得了肠胃炎,是早晨白石花拿给她的馍馍馊了,她心里惦记着考试连馊馍馍都没吃出来。白石花是故意的,她不想让张岚考大学,她的心思跟白石来一样,生怕张岚再也不回来。张岚是白石花对另一种生活向往的希望。
汽车站和火车站离的并不远,白石来扶着张岚一路朝火车站边吐边走。
“要不咱明年再考?”白石来试探道。
“胡说!”张岚翻了白石来一眼,“咱费了多少劲?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绝不能放弃。成功往往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当口出现。”
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检票口了,这时太阳升起来,张岚觉得头晕,一步一晃。车站的大钟在敲东方红了,跟着是九下钟响。火车是九点零八分的,张岚迷迷糊糊意识到可能要误车了,到北京去的火车又只有这一趟。
“是不是九点了?”张岚眯着眼看着车站的大钟。
“对,九点了。”白石来的语气像是要放弃。
“快跑。”张岚拉起白石来跑,“快跑石来!”
白石来跟着张岚跑起来,其实就是走快了一点,走了两步张岚停下来,“石来你快跑,上车一个是一个,别跟着我耗,听话,不然我再也不见你了。”
“那要是我上车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办?”
“你傻呀我有钱,我直接去医院了。快跑,别废话了。”张岚表面这样说,心里其实并没有放弃,她努力地往前跑,白石来听张岚的话已经跑出去一大截。张岚拼命跑可使不上劲,她死也要赶上火车,学习的自由,这是她真心愿意追求的,只要这一次能如愿,前面所受的所有委屈那全都不叫委屈。此刻她只希望火车能慢一点,再等等她,等她拼尽最后一分力气,等她可以承认她尽力了。
一声长长的汽笛代表火车开走了,送站的人们四散开来,太阳照着张岚的面孔,她越发看不见前面的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