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妾明知杀人偿命，然而当南玉也默然认可之后，妾便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头。”
她说得平静，却在昭雪和卫青的心里投下了沉重的石块。昭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南夫人怎么会认可……”
“那么，你是替陛下传讯，亦或是，皇后娘娘？”卫青忽然道。
没等昭雪把他的问题消化完，紫幽抬起头，对着卫青嫣然一笑：“回侯爷的话，妾自然是为着娘娘。南玉明知自己无法违逆皇命，然而她也不愿照做，便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见昭雪一副被震惊的模样，卫青拍了拍她的手臂：“曾经纳妾之时，大姊暗示于我，这侍妾之中有陛下的眼线，也有娘娘的眼线，左挑右选，最终还是成了这样。”
“那宝夫人呢？”昭雪脱口而出。紫幽微微摇头：“南夫人为陛下传讯，妾为娘娘传讯，宝夫人两者皆非，倒是最纯粹的一个。”
当真是一出漂亮的无间道……昭雪只能“呵呵”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难以理解，当真难以理解……刘彻对于卫青依然是不信任的。
或者说，刘彻对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是不会投下信任票的吧？
“对于昭雪，你为皇后传了多少事？”卫青将话题拉回到这里。紫幽重又垂下头去，低声道：“娘娘对小姐的身世依然忌惮，知道小姐与雷司马的来往，尤其得知那位颛孙姑娘的身份时，命妾对颛孙姑娘一定严加监看。”
“所以，她还真是一片好心，对不对？”昭雪哼了一声。卫青抬头看昭雪，却发现昭雪的眼睛里已是噙满泪水，整个眼圈儿变得通红。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低头迎上卫青的视线，微笑着：“老爹，你说是不是？皇后姑母……当真是一片好心啊。”
卫青一时语塞，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安抚她的情绪。紫幽听到昭雪啜泣的声音，抬起头：“若是侯爷和大小姐不能原谅妾身，妾身也明白该如何做。”她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很柔。
她对着卫青磕了个头，微笑道：“请侯爷千万不要忘了登儿，登儿依然是侯爷的孩子，请侯爷……一定记得他。”
卫青察觉出不对劲，忽然见到亮光一闪，紫幽竟然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柄匕首，对着自己当胸刺了下去！
忽然一道风声掠过，只听金铁交鸣之声，紫幽感到虎口一阵酸痛，顿时握不住剑柄，由得匕首被击飞。她惶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颛孙诩将墨阳剑回鞘，对着卫青和昭雪跪下：“诩儿在侯爷和大小姐面前私亮兵刃，请侯爷和大小姐处罚。”
昭雪吸了吸鼻子，方才那一瞬间，如果不是颛孙诩那么一剑插入，紫幽一定已经血溅当场。看卫青也是一脸紧张，紫幽却是一脸迷茫，昭雪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悲凉。
“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喃喃地道，对着颛孙诩慢慢地挥挥手，“诩儿姊姊先起来罢……”
紫幽整个人软倒着，眼泪终于涌了出来。昭雪咳嗽一声，走到紫幽的面前伸出手，紫幽抬头看她，泪眼朦胧。
“起来吧，地上凉。”昭雪说，声音低沉。
紫幽颤抖着伸出手，昭雪微微使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南玉无奈，你也无奈。”昭雪道，“你可以像南玉一样，一死便一了百了；可是她当初是抛下了不疑，你当真要一样做，抛下卫登？”
紫幽捂住嘴，已经是泪如泉涌。
那一晚的事，谁也没有再提。只是昭雪整个人不禁有些颓然了起来，每天除去吃饭就歪在云华院里不出门，而在云华院里待着，除去练剑看书她也不做别的事情。
紫幽和卫登自此在长平侯府中更加低调，低调到几乎要被所有的人遗忘他们的存在。
不知不觉间，时间似乎真的很快过去，譬如过了不多时，就轮到霍去病为他的儿子霍嬗办满月酒，昭雪推脱说自己来月事身上不洁净，还是不要去得好，硬生生地将这桩“好事”拒之门外。
都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既然她都摆出了这样的态度，卫青也奈何不得，只能和卫媪一同去往冠军侯府。
迷迷糊糊间，竟然又快到冬月二十一。
今年是“卫昭雪”的十六岁生日，也是颛孙诩的十七岁生日。按汉律，女子过十五不嫁则要向国家纳税，昭雪便忍不住拿这事来调侃起颛孙诩来，也鼓励她能放下过去面向未来。
“大小姐，你也别老是拿我寻开心。”颛孙诩故意唉声叹气，“眼见大小姐也要十六，若不是因为侯爷的缘故，那可也是要缴纳银钱的呢。”
昭雪嘻嘻笑着：“所以我们还是不同么，不知道诩儿姊姊是看上了谁家公子，要不要我来当一回月下老人，来牵个红线？”
颛孙诩顿时脸上红云密布，娇嗔着要打昭雪，二人又在院子里闹成一团不可开交。直到卫巡和云苓过来，看到她们这样一副模样，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可奈何。
“姊姊。”最终还是卫巡开口叫了一声。二女停了下来，只见昭雪一只手掐着颛孙诩的胳膊，颛孙诩另一只手反过来扣在她的肩膀上，二人摆出这样奇怪的造型，卫巡顿时哈哈大笑，云苓也不由笑着摇头。
笑归笑，卫巡这次过来是想偷偷向昭雪摸个底，希望在她的生日那天能够送个她喜欢而又不落俗套的礼物。昭雪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脑瓜子：“你送什么我都喜欢，根本不用在意这些的啦！”
“话虽如此……”卫巡瘪了瘪嘴，转头看向颛孙诩，“诩儿姊姊不也是同一天生日么，巡儿也给你送礼，好不好？”
颛孙诩一愣，连忙摆手道：“这实在不合礼数，诩儿不过一介草民，怎能让小侯爷送礼……”
昭雪在旁边用力地咳嗽着：“她想要的是男人，所以你送这个就好了。”
卫巡和云苓顿时齐刷刷看向颛孙诩，颛孙诩不禁满脸通红地伸手掐着昭雪。昭雪哎哟叫着，一本正经地道：“云大哥若是有意，千万要告诉我，不然诩儿姊姊就被别人带走了。”
怎么突然把他卷进去了？云苓脸上发热，觑了一眼旁边的颛孙诩，却发现她也正朝这边，二人慌忙又别开视线，心中狂跳不已。
卫巡和昭雪对视一眼，也都露出了笑容。自从看清了宗励的真面目，颛孙诩原本心灰意懒，但渐渐地便被云苓的温柔体贴吸引，这一点昭雪也看了出来。
而云苓本也比霍去病年纪略长，滕翁也催过他几次要早些办了终身大事。既然知道对昭雪是绝无可能，他便也渐渐被活泼坚强的颛孙诩吸引。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不然，他们都互相之间保持着所谓的“矜持”，始终不会去点破这层窗户纸。
“哈哈，好事好事，看来云大哥是准备把自己送给诩儿姊姊做生日贺礼了，不错不错。”昭雪在一边笑嘻嘻地拍手，颛孙诩羞恼地调头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云苓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就连卫巡也为之着急了，连忙在他腰上推了一把：“苓哥哥，你还不快去？”逼得云苓只好也快步跑了进去。
这根红线牵得毫不费力，毕竟已经是水到渠成，只需要在后面稍稍使力推一把就好。昭雪看着云苓的背影，乐得嘴角都有些合不拢。
“那……姊姊你也是要男人么？”卫巡忽然学会了举一反三。
昭雪身子一僵，转身一把扣住卫巡的肩膀，面目狰狞地盯着他：“又在胡说什么嗯？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没人。”卫巡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迎上昭雪的视线，“我……知道姊姊心中一直的心病，去病哥哥……”
“怎么，有了什么心病？”忽然响起的男声把姐弟二人都吓了一跳，昭雪苦着脸，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倚靠在云华院大门边的霍去病微笑着，朝着他们走过来。
卫巡本来准备说出的话，在看到霍去病出现的瞬间全部吞了回去。霍去病走到他们的身边，昭雪不动声色地往卫巡身边挪了挪，淡淡地道：“去病哥哥怎的有空到这里来？”
离出征不过几个月，他如果来长平侯府也一定是找卫青商议战事，怎么会有空到她的云华院来溜达呢。
霍去病不介意地笑了笑，继续靠近了一步：“已经好些时候没见到雪儿，心里有些不踏实，过来这里先看看。”
感觉到卫巡想溜走，昭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对霍去病微笑道：“去病哥哥说笑，只是一直身体有些不方便，不好意思出现在你们眼前而已。”
还是感觉到她的抵触情绪，霍去病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她竟是这么小气的女子？那孩子的事又不是他的错，怎么反倒让他次次看她的白眼？
况且，可爱的霍嬗让霍去病很是喜爱，毕竟那是他的孩子，不论他的母亲是谁，他都流淌着霍氏的血脉。
昭雪原本是心中带着感情的洁癖，但无意中却让霍去病难堪，更戳到了霍去病心中的敏感点。她看到霍去病渐渐敛了笑容，也感到了自己的过火，轻轻咳嗽一声：“去病哥哥如果忙，先去找爹爹吧。”
霍去病看了看她，听她温婉的声音，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生她的气。“我自然要去找舅舅，不过，想你与我同去，如何。”他淡淡地道。
和他一起去？昭雪有些疑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卫巡，卫巡立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状，分明也不知道霍去病突然是唱哪出。
既然都这么说了，昭雪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卫巡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从云华院走出去，脸上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昭雪有些疑惑地走在霍去病的身后，没来由的觉得心头紧张，她总觉得她能猜到霍去病想对卫青说什么，但是她也不能确定心中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