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心三叠道初成
迷糊中，半梦半醒间，听见淮川温柔的声音，他抱着她，喃喃低语：“澹姬，我该对你再好些的。”
身体还约约有些发痛，可禁不住，澹若还是笑出声来。淮川真是可爱，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个发昏的人自言自语。
淮川察觉到怀中人微微颤动，听见笑声，一时百感交集，许多话哽在喉口，发不出，只得紧紧抱住了她，贴在胸前，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澹姬，澹姬。”
澹若不禁再笑，淮川今日反常得很，像个孩子。他年幼之时都不曾这样，说话就同撒娇一般。
“你笑什么？”
“笑你物极必反。”明明那么生气，醒来后却温柔得不可思议，真是物极必反。
是吗？淮川松了松手，将澹若扶正，眼神透出的坚毅忍耐让澹若隐隐动容，“澹姬，我再不同你闹脾气。澹姬，我会对你好的。”她愿意闹脾气就闹，她愿意生气就生，他是男人，理应退让些才是。
澹若轻叹：“淮川，今日我并不是同你闹脾气。”她知晓分寸二字，闹闹脾气，耍耍性子可不能搞出惊天动静，“我只是担心爹爹。”
淮川将话忍在心底，“澹姬。三人成虎。一人说你自然不会信，但两人说你就信吗？”他聪明伶俐的澹姬！关心则乱。
淮川不重不轻几句，字字珠玑，头头是道，澹若茅塞顿开。确实！这事有蹊跷。
皇后那日同她说这事时，身边一人不带，这等行事作风……偏皇后提过这事没几日，竟就有人敢在她殿门前非议朝政，好巧不巧，这两人说的都是同一事。现在想想，确实很不妥当，漏洞良多。
“阮丞相并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再说，他已死三年，“澹姬，宫外处处纷争，宫内不见得有多清净。你是阮丞相之女，皇后是陈丞相之女，鸢妃是许将军之女。这三人在我尚未登基之时就极为不和，在朝堂上各执己见，对峙已久，也各有一番势力，不好平当。若是再容许他们与内宫互通有无，天下更难太平，”此其缘由，“让你出宫这事只消一句话便可，却后患无穷。”
澹若甚明了事理，经他一说，心明神知。也怪他那日不同她好好说这些，他若早些这么对她说，她也不会将事闹成这般。腹部隐隐作痛，“孩子没了吗？”清醒至今，她不想问，可亦逃避不得。
淮川浅笑，“他还好好地在你肚子里。”
澹若惊喜，小心抚上自己的肚子。还好，孩子还在，还好，孩子不像他娘一般任性，还好，孩子的命运坚定。
泪簌簌流下，喜极而泣。她向着淮川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定不会这么任性地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我会好好护着孩子，当个好娘亲的。”
是啊！还好孩子还在。淮川拥紧了怀里一大一小。
爹爹不是个好爹爹，明知娘亲怀着孩子还同她计较。娘亲不是个好娘亲，不顾着孩子同爹爹闹脾气。以后，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几日后，皇上处理这事的行事手段叫皇后心寒了再寒，在这事上，皇上显然偏帮澹妃。随口胡说的小医童被处死，萧太医因督导不严罚奉三年。又因萧太医坚持说小医童是道听途说才酿成大祸，这就牵扯出了皇后近侍宫女，皇上没顾忌皇后脸面，亦下令将人处死，以正后宫风气。皇后倒隐匿得深，她那日非议朝政，除了澹若和平儿，谁都不好作证，而澹若平儿一作证，这证言可信程度又叫众人不堪信服，只好不了了之。皇上也只追究了她管教不严，三个月不得出皇后殿。对莲霄宫，对澹若，虽说有擅闯紫宸殿之罪，可毕竟尚未成事，又因澹若怀着身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众人也不好多言。
七月流火。烈日焦灼大地，园里的花蔫答着娇艳的脸庞，叶叶脉脉倒是长得好，一片葱茏。莲霄宫内的青莲就独出一片精彩。
澹若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站在窗前，避过毒辣阳光锋芒，赏着窗外灼灼青莲，妖妖莲叶。斜风约水，莲叶田田，青白间绿，宽大丰厚的莲瓣静漂水面，湖面色彩斑斓的两只鸳鸯借着柳阴避暑消难。这两个小家伙是那回与淮川闹完别扭，淮川特意送来的，寓意不言而明。
那回之后，皇后也少来寻她晦气，怕是让淮川吓唬住了，死了个近侍宫女，就同她当初身边的安儿一般，想皇后必然会安分些时候。再说现下，宫里谁都知晓，在淮川心底最重的，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在宫里，得宠的妃子地位原就可比皇后，她肚子里还怀着淮川的第一个孩子，谁人不会见风使舵，见机行事。先不论母凭子贵一说，这皇后就算想母凭子贵也没这机会，只好暗自在她那宫殿里生气，耍皇后威风。
“娘娘，这天气过于闷热，先回屋休息会吧！”平儿奉上温水。娘娘真是可怜，这大热天的，因肚子里怀着小皇子，不好碰冰的凉的，再热再难受，也只能喝稍稍有些温热的饮品。好在皇上一进莲霄殿也陪着，不惹娘娘嘴馋。
淮川进门就先抱起了站在窗边的澹姬，凑得极为亲昵，“怀着孩子呢，少站会。”
澹姬终于知晓自己为何老完不成御医的功课，自动将每日半个时辰的行走缩减为零，这都是他惯宠出来的。想她这半生，大多为淮川而活，性子也皆是因淮川而成。儿时顽皮，生性好动更胜白兔脱笼，后内定为太子妃，在宫里住了几年，这动如脱兔的性子渐渐平滑，倒是生出几分定性，学了些东西。
她软下身躯，靠在淮川怀中，“这孩子，要到花谢了才会出世，可怜的，今年就瞧不上一池雅致的青莲了。”
“等明年他大了些再看。”
“嗯。”大了些再看也好，有点记忆。
皇后焦急地在自己宫殿里来回踱步。
莲霄宫有皇上护着，明里，她是怎么都不成的，可若是要她就此罢手，任由澹若生下皇长子，地位爬到她脑门上，这也是万万不能的。
上回替她出主意那个宫女死了。这可叫她好好惊惶了一回，可再深想想，皇上就是因为没抓住把柄，不得已才处死个小宫女出气，或者名曰，杀鸡儆猴。但这正好也给她指了条明道，只要不留痕迹地将莲霄宫那个小妖孽除去，皇上是万没有话说，也是寻不得她麻烦的。
多几步，派去打探的小太监就回来禀报了：“殿下，莲霄宫看似松散，实则严谨，一兵一卒都是皇上亲信。连平日澹妃娘娘用的膳食，都是皇上专用的小厨房做好了送去的。下药一事，根本不能。”
盼着好消息的皇后沓沓坐下。澹妃的膳食与皇上的膳食是从同一处端出，给皇上做膳食的地方，管得多严密……这要下药害她的确为难。
“若是找人夜闯莲霄宫吓唬吓唬她呢？几分机会？”退一步风险棋。
小太监苦脸，“据奴才查探，莲霄宫守卫就设了三层，个个是高手，与皇上身边的保护随从几乎无异。”怕是派去的人还没到门口，先被众多大内侍卫剁成饼磨成泥了。
皇后气极，一把推下满桌的玉壶瓷杯，碎片一地，“我就不信我还找不到一个方法整治她。”
小太监吓坏了。皇后面善心恶，近身的小宫女死了，她不曾伤怀半分，不曾缅怀一句，只一心争回圣宠。这番，若是顺了皇后的心意，开罪皇上得不着半分好处；舍了皇后，后宫生涯度日如年。两边难以斟酌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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