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情敌来说,自己这个“让澜尧伤心了的人”更可恨?他对染柒的逻辑很费解,这个时候不是澜尧正在为情所伤接机安慰他由朋友升级为恋人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吗?
这是在那一刻从头到脚沾满了汤汁并在汤汁中混杂着尚在蠕动着的小毛虫的元声混乱的思考。更别说一旁还有个一边大声尖叫一边扔过来各种只要能顺手抓到的东西,不知道是要砸死毛虫还是干脆把他这个大只的人也砸死算了,看表情像是兴奋过度而不是惊讶过度的,自己决定以后和她携手一生的人,元声瞬间产生了问一个问题的冲动,老天爷,我是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吗?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华服的美丽女子半侧的面容上是一个柔媚的笑,“皇上,你又在看荷花池了,皇上真是喜爱荷花啊。”
“蓉儿。”把视线停留在窗外的男子微微侧头,声线里有一种腻死人却又让人察觉不出来一丝不自然的温柔,“不是说累了去休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女子一嘟嘴,本来因为一身有些过了分的装扮显得高傲的表情柔软下来,变得娇媚:“怎么,皇上嫌人家打扰你了。”
“不会。”男子笑着,事实上,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直都是笑着的,“只是朕更喜欢‘胭脂雪瘦熏沉水’这句。”
“呀。”女子脸色一变,讪讪道,“臣妾也喜欢这句。只不过现在正好在下雨,所以先想起来‘叶上初阳’那句了。”
“对了,上次陶相送来的雪莲蜜还有吗?”男子却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朕忽然有些想念那股子甜味儿了。”
果然,女子的脸上立刻亮起来:“皇上等一下,臣妾去准备。”
“唔。”男子笑了,“有蓉儿亲自下厨,今天朕有福气了。”
女子脸上一红,兴奋的退下去了。等没人了,男子背对着房间,把视线重新移回窗外,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你准备偷窥到什么时候啊?”
他没有回头,随着他的声音,房间里却忽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樱锁晃了晃手中的伞,略微不安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元修回身,笑了:“从一开始。”
“哎?”
“弟妹之前来宫里住的时候,她跟我说皇宫里四处都住着小妖怪,我好奇,就让她帮我施了法。”顿了一下,他轻轻道,“所以,现在不用你施法在凡人面前显形,我也能看到你了。”
“这样子啊。”樱锁还在为刚刚偷窥被逮到烦恼着,说话有点儿没底气。
“什么事?”元修问,“有他们两个的新消息?”
“呃……嗯。”樱锁考虑着自己该接什么话,“刚刚那个是容妃吧?见过她好多次了,话说,你的皇后呢,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元修的眉毛弯的加深了一个弧度:“我还没有封后。”
“哦。”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樱锁在心里说,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还不封后,你的两个侧妃如果都是政治婚姻的话,接受她们的你,心里对她们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会对着那个女子露出那样一个温柔的笑容的你,到底有多少真心呢?
可是这些都无法问出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尴尬的沉默了一下,樱锁开始没话找话。
“哎,你喜欢荷花吗?”
这次,元修顿了一下才回答:“其实,我并不喜欢。”
“啊?”又是意外——在宫里这些日子,总是发现宫人都喜欢养荷,也特别宝贝和莲花有关的东西,各种咏荷的诗句和歌曲也广为流传,问他们原因,大家都说,这是皇上的最爱,咱们做下人的,自然也顺应上面的意思。甚至于,在贵族和民间,关于荷花的刺绣或者熏香也十分的流行。
“不喜欢?”樱锁愣了。
元修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望着窗外,只是在单纯的发呆而已。”
好直白的回答。樱锁皱眉。
“只不过刚好我喜欢望的那个窗口,有荷花池而已。”
元修想了想,“不过,大概后来有了我喜欢荷花的传言,宫里的这个风气盛行了起来,后来我不管在哪里发呆,外面都会有荷花池了。”
真是,这解释实在是……樱锁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你刚刚故意拿另一句来挤兑容妃!我记得上次在淑妃那里,你说过自己喜欢的是‘叶上初阳’那句,不然容妃也不会说它来讨好你。哈哈。我就说嘛,你看起来根本不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家伙嘛哈哈!”
元修看着她笑,目光温和,过了一会儿,温柔道:“我真喜欢你这样,你是极少数不怕我的人之一。”
“哈……哈?”正在笑着的樱锁脸上莫名一热,再也笑不下去,只能尴尬的干笑几声掩饰心里的情绪波动。
“我没有必要怕你吧……”她喃喃着,心情瞬间里大起大落,好像又高兴,又难过——听到你说喜欢,我非常的高兴,可是,我不希望你的“喜欢”,仅仅是因为我的“不怕”。
元修似乎什么都没发觉,他带着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奇道:“你说我不像出淤泥而不染的家伙,我看起来有这么坏吗?我一直以为自己至少看起来是很好人的。”
樱锁稳定了一下情绪,满不在乎道:“无论是皇帝这个身份附加给你的威严还是你本来的性格,都不会让你看起来是‘好人’那种吧。而且。”她忍不住道,“你自己都说是‘看起来’了,看来你自己挺有自知之明的。”
“嗯。”元修笑了,“我和阿声不一样,看着相似,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是刚好相反。”
怎么扯到那个“拐卖了小十九”的家伙了,樱锁刚想说话,元修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大部分人看来,大概我是比较偏‘好’的那一个。”他眼睛笑的弯了起来——这个表情,樱锁也确实经常在元声的脸上看到——“樱锁姑娘看问题很透彻,一般人都会认为,阿声才是那个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人呢。”
樱锁没有说话,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元修有所发觉,抱歉道:“好像对你说了些你并不想听的东西,真抱歉,因为这些话,没有办法对其他人说……”
“不,我没有不想听。”樱锁立刻道,说完,又有点儿后悔自己莽撞了,担心他以为自己也和寻常女子一般看重的是他皇帝的身份。
但元修好像一点儿都没发觉,笑道:“那就好。我最近有些理解阿声会那么珍惜弟妹的原因了,大概阿声和我一样,有些话不能跟同处在一个世界里的人说,所以,诉诸给另一个世界的仙灵,这大概是狐仙的故事里真正让书生着迷的原因吧。书生尚且有那么多人世间的苦楚和不能言,何况我和阿声生在帝王家呢。”
樱锁本来静静听着,听着听着,心里忽然觉得很难受——他……是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的。另一个世界……对他来说,原来这样友善、自然、温柔的无话不谈,是因为,他已经界定了他和她之间的世界。
所以,知道她不会在乎,知道她不会告诉别人,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对她来说毫无影响,所以,才能这样毫不设防……他只是要一个倾听的耳朵啊!
她的心在一瞬间凉透了——也许,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她。
“我……”她犹豫了一下,努力笑了起来,“一直以为在人之中,最幸运的就是生在帝王家呢。”
“有幸运的成分,但并不是绝对的。”元修想了想,笑了,“也许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吧,不管是怎样的人生,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无奈。我一直珍惜我的好运,不过,有时候责任太大,也不得不找些事情调节一下。”
“比如跟我聊天吗?”樱锁觉得自己要哭了,但脸上居然还能维持出来一个笑脸,她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哭笑不得”。
“嗯。”这一次元修的笑让樱锁觉得很真实,“多亏了樱锁姑娘,不然的话,再被那些责任压下去,也许我有一天会崩溃的,说不定古时候的‘暴君’都是这么来的,外界的期待超出了自己本来可以承担的负荷……”元修叹了口气,樱锁这才发现,这个人虽然面色如玉,性格也温润如玉,但他微笑的表情里,带着一些倦意和疲惫。
“陆元声那小子也太不像话了。”樱锁有些愤愤不平道,“如果他能承担一些责任,你就不必这么累了。”
“阿声?”元修的笑意忽然变深,“如果他真的那样做,那就不是他了。而且,多少帝王家的兄弟为了权利彼此相残,如果他真的积极参与朝政,就算我们之间彼此不设嫌,周围的人也会利用他的身份。到那时,就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了。”
樱锁一愣,抬头看着元修——那人笑着——不是平素那温和的笑,第一次,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真正属于一个帝王的表情——傲慢、自信、嚣张——“你以为,阿声是为什么故意装出这么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的?”他扬着眉毛,神采飞扬,“你以为,最初,我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成为一个帝王的。”
“你是……为了他?”樱锁喃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