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布局（一）
毕业典礼过后，乐春风彻底告别学生时代，象牙塔内的简单与纯真再与她无关，耳闻众多人向她道出各种前程似锦诸类的祝福，又听导师文绉绉地说他们将迈进人生的崭新阶段，她都记在了心里，仿佛是想自己牢牢留住这最后充满希望与阳光的壮志。
而她分明过分清楚，她将面对的是怎样的路。
再要接近尚文逸，并不能从私下交往入手，只有借助在公司的工作之便，因此她必须进入湛氏。这使旁人羡慕不已的绝佳机会，却是暗藏机关。可是她庆幸的是自己心头并未感觉半分为难，更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不安。面对湛阳半带犹疑的眼光，她总是坦然，事实上，她很想告诉他，他应该比她更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理所当然执行他的指令，而他并无须为她着想过多。
崭新的人生阶段，她着意为自己改变形象，一贯乌光水亮的长直发自耳根处烫成波浪卷，随意地披于肩头，衬一对天然石榴石耳钉，别具一番干练而妩媚的气韵。上身一件白色褶袖圆领衬衫，襟前的褐色胸花与腰际的白色装饰皮带相映，越发显出她的优雅娴静，下面是纯黑色的西装裙，简约而端庄。
上班的第一天，她的精神气度均是上佳的。
湛阳在出门前看到她，眼光禁不住在她身上端详了一下。她嘴角边蕴了微笑，抬头望向他，他不由收回了目光。
湛氏总公司她并不陌生，过去曾有许多次她来到湛氏大厦附近等待尚文逸，尤其关注那扇高耸华丽的大门。时至今日，她自这扇宽敞的大门从容而入，在昔日曾仰望而不可及的轩然高楼中谋取也许是属于她的位置。
人事部很快便为她办妥了入职手续。人事文员小姐的笑容特别的礼貌，客气地让她坐在一旁等候职位安排。于是她自九点一直等待至十点，足足一个小时过去，人力资源主管的办公室门仍然紧闭，自玻璃窗内百叶帘的间隙中隐隐看到，内里的人在忙碌地接听电话，拨打电话。乐春风看在眼里，直觉对方是与某一方面的人员协调着些什么，她微微皱眉，旋即又讥诮一笑，想必她进入湛氏工作，对于几名公司高层来说，都是极为不妥当的事情，自然需要花时间做出他们认为周全的安排。
如此再等待了半个小时后，人力资源主管方从办公室里开门出来，只淡淡看了乐春风一眼，便径自对人事文员道：“仓储部已经准备好了，你带她过去吧。”
乐春风自座上站起，主动向人力资源主管微笑，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将到哪个部门，担任什么职位呢？”
人力资源主管面无表情，简短地回答道：“仓储部文员。”不等她再度发问，催促人事文员道：“那边的主管正在等着，你快和她下去。”说完，便返回了办公室里。
乐春风无可再问，只得跟随人事文员往外走。
湛氏的仓储部在大厦的地下层，她踏着高跟鞋一路走过堆放满货物的走廊，阳光透过鳞次栉比的楼层斑驳地照射在她身上，过不多时，额上便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仓储部的主管是一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一派严肃，不苟言笑，看到乐春风，脸色似更显阴沉，二话不说取过一本账簿递给她，道：“今天盘点，你去仓库清点成品。”
乐春风怔了一怔，犹豫着接过账簿，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只我一个人去？盘点不是应该和财务一起进行吗？”
仓储主管的眼光一沉，以不容商榷的语气道：“盘点的程序公司自有流程，你只需要根据规定去做，你先去盘点，今天下班前把盘点结果做进报表交给我。”
乐春风暗暗倒抽了口冷气，正要翻开账簿看一遍，仓储主管瞥了她一眼，用急促的声调道：“时间紧迫，你马上到仓库去。”
她无奈，只得捧了账簿随另一位仓储文员一起走进仓库。
偌大成品仓库面积足有3000平方米，各种包装成箱的货品以特定的排列方式整齐地堆放在托盘上，有工人驾驶机动叉车将最新的成品运进，刺耳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偶尔有叉车经过她身边，车上的司机低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她还没开始盘点，便已满头大汗，脚跟被高跟鞋摩擦得隐隐生疼，她强忍着不适，打开账簿，只见账簿上的产品名称专业而艰涩，以相应的序列号和产品号划分，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只觉茫无头绪，无从下手。
抬头环视四周，仓库处于大厦的最底层，没有任何通风设备，闷热非常。乐春风咬一咬牙，湛晴是行政总监，她今日来报到上班，湛晴必然掌控得滴水不漏，这样的安排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最妥当不过的。
她埋头于账簿中，极力整理着思路。
她开始理出较为高效的盘点方法，有条不紊地行走在仓库内。
无论如何，她会尽己所能完成每一件事，不会给别人将她淘汰出局的机会。
忙碌了一个上午，她只来得及点清完成一个区域内的成品。双脚已疼痛得开始有点麻木，她干脆脱下高跟鞋，换了工人的帆布鞋，头发全盘在了脑后，没有发夹，她取了铅笔插过发髻来固定。
她不是没有想到，如果她上班一直只能呆在地底下层，那是没有机会接触到尚文逸的。
她在记录数字的时候思考，有没有可能直接联系尚文逸，或者在在他下班的时候装作偶遇？可是湛晴何其犀利敏锐，贸然接触尚文逸，只会将事情弄复杂。
要避开一切耳目，就只能沉着应变。
盘点完毕后，她只觉浑身酸软，账簿的硬皮封面上沾满了她手心的汗水。
离开仓库时看时钟，竟已是晚上七点多。
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好几个来自湛阳的未接来电，她刚想回拨，迟疑了一下，又按下了取消键，打开电脑做盘点报表。
……
回到湛家大宅后已近凌晨时分，湛阳还没有睡，她垂头避开他的眼光，听到他问：“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为什么不听我电话？”话一出口，他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为着语气中不该有的一丝急切。
乐春风似乎没有察觉什么，只放下手袋，松开头发，完全是汇报的口吻：“我被安置在仓储部，今天负责盘点，暂时没有碰到尚文逸。”
湛阳交抱双臂，立在卧室门前看她，道：“这些我都知道。你这么晚，我原来想派程柏去接你的。”
乐春风从衣橱里取出家居睡衣，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刚刚进入湛氏，许多事最好还是低调，时间虽晚，可是还有计程车，我不会迷路。”
湛阳想了想，道：“春风，如果太累，你要提出，我会另做打算。”
她脱下衣架，抬头看他一眼，微笑摇头，“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道理我懂。”
她在这一场游戏中担任什么角色，她也比他要清楚。
湛阳听到她这一句话，心头不自觉一紧，有意料之外的沉重与不忍袭上胸臆间，他忽觉自己的不可理喻，她所言所行的一切，均完全遵循协议的原则，没有半点出入，他应该满意才是。
而不应像此时，他希望她仍如一开始那般，并不拘泥于所谓的约定。
看着她面容平静地掩上房门，他轻轻叹息了一口气。
翌日返回湛氏，乐春风将辛苦了一整天完成的报表呈交仓储主管。她今天做好了再要蹲点仓库的心理准备，七分裤平跟凉鞋，头发绾成干练清新的发髻，还自备了小扇。
主管翻了一下报表，眼光中带着严厉的挑剔，他指着其中一项道：“这个数据明显有出入，还有这里，你的上月数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这么少？你再看这里……”他指手画脚地指出了好几处“错误”，最终下结论，“你的盘点绝对有问题，报表错漏百出，必须重做！”
乐春风抿一抿唇，道：“我确定我昨天的盘点是十分细致的，如果有出入，我愿意再点一次，但是我申请，能不能再派一人与我共同完成盘点，这样不仅可以确保数据的准确性，也更符合仓库盘点的准则。”
主管神情冷肃，语气坚决：“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盘点程序公司自有规定，你做的报表出错，应该马上重做修正，而不是找借口规避责任！”
乐春风心下有隐隐的闷气掠过，她压抑下不快，不再多说，眼下不是正面冲突的时候。
她再度进入仓库，首先重点主管指出有出入的货品，库存数并没有错，对方不愿意派人一同盘点证实数据，分明是存心刁难。
正埋头记录数字间，一名仓储文员进来道：“乐春风，主管让你回办公室去。”
乐春风心中微微有不安，一时不知主管又要挑什么错处，也不便多问，匆匆向办公室走去。
快步走进门口，只见主管正在与一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子在谈话，那女子看到她来，忙含笑向她点头道：“乐小姐，你好。我是蓝副总的秘书秦倩，蓝副总有事找你，请你收拾一下东西，随我走一趟吧。”
乐春风始料未及，秦倩口中的蓝副总，应是蓝碧容无疑。她不由苦笑，难不成这几位高层觉得把她流放仓库还不算最有效的整治，打算再出难题迫使她自动退出为止？
意外的是主管的态度仿佛友善了不少，“春风，仓库的事情你交给蒋怡吧。你把自己的东西拿好，跟秦小姐上去。”
乐春风满腹疑团，与自始至终带着得体笑容的秦倩一起搭乘电梯直达30层。
湛氏总公司办公大厦的职能与环境对应因素与外界的标准一样，职位越高，所在的办公楼层数便越高。
从地底至几乎最高层，以电梯运转的速度来计算，不过是数十秒的工夫。电梯门敞开，中央空调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明净高雅的办公隔间映入眼帘，秦倩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款款领她往前走。
蓝碧容不在办公室内，秦倩让乐春风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等候。乐春风环视四周环境，发现副总裁的办公室与主席办公室只相隔一道走廊，想来该是湛天明夫妇为方便商讨公事的用意。她的目光禁不住投向主席办公室，湛天明只是代主席，真正应该在此间运筹帷幄的人，应该是湛阳。
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期然地一阵刺痛。
深吸气，意欲平息蓦然升起的怅然。
主席办公室的玻璃窗内百叶帘显然也没有遮掩完全，仍可大致地看到内里中人的行举状况。对外宣称已甚少过问公事的湛天明今日竟在，蓝碧容正站在他对面，频繁地比划着手势，应是较为激动，一贯以相敬如宾美誉在外的夫妻俩，似乎是在互不相让地争论着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只见蓝碧容负气地摊一摊手，转身便走到门前，开门从房内走出，湛天明的声音自内轻轻地飘进耳畔：“你这样做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
蓝碧容在门前站定，脸上犹自含怒，她回过头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语毕，也不等他回应，用力地带上了门，快步往前走，当看到乐春风后，她面上的怒意稍有消减，勉强一笑，道：“你来了？跟我进办公室。”
乐春风暗自思疑，心中止不住揣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