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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贝壳总在深海里

开始会习惯站在百叶窗处。

把头靠在上面,往下望。

体温总似偏高。

处在一种类似于常态的发烧。

食欲不振,心跳加快。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他而言,却像是陌生的病症,令他坐立难安。

在一起时,会偷偷趁她不备,多瞄她几眼。还是那张苍白小脸,黑眼珠大大的,却缺乏灵气。手脚过细,像瓷娃娃。打扮毫无个性可言,只因都是高级货,倒也不会难看。每次约会,也是看剧吃饭。偶尔到她家旗下的产业圈打转。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敢带我来这里。”他问,“不怕我把你家的商业机密,也趁势偷走卖出去?”

“你又不是零售商。难道要满街叫卖去?”她笑着歪首回嗔。有种全然信任着他的娇憨。这信任来自何处呢?也许只是来自那少女爱慕着他的一股鲁莽。

他抬手,摸一下鼻子,为她这因熟络而变得灵敏的反击微笑一刹。

被她挎住手臂往前走,也没想要推开她。却听到少女用满足又慌张的口吻说:“乔治最近很温柔。”

“我本来就不是激烈的个性呀。”他笑笑。

“唔。”她狐疑地往上望,张大黑白分明的眼珠,“那么……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就为她肯放弃任性的愿望……跑去为他淋雨买喉糖?还是她小心抬首乍然欢喜的表情,那颗为了他而珍惜某事某物的心呢?

就像清晨五点半起床,发觉牵牛花已一路攀爬到窗边,被乍然撞入视线,成就一股烙印的缠绵。

一旦察觉到了某样东西的存在,就无法回到不知道这事物时的世界了。

以前,她也曾说要对他很好很好。

可他总漫不经心,把别人的言谈当作是与自己相同伎俩的表演。

这就是所谓的——骗子的报应。骗子不相信他人的感觉。

但现在却觉得似乎并不全是这样。至少关佑琪不是这样。

她是真的重视着他,喜爱着他。他感受到了,他相信了。也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感情竟是真的,而变得突然不懂防御、不知所措。

方乔治一方面那么难以战胜,一方面却又如此简单。他可以被人家侮辱、轻蔑、打击、那些他能承受并且不会真的从中受伤。但只是一点真诚的关心、一份为他而思考的体贴,就让他茫然懵懂不知所措了。

他其实从来没有从那个跟在短发少女身后横穿伦敦街头的少年身影中……长大。如孩子般单纯,如孩子般冷酷。

他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却与之前不想搭理关佑琪的心情,变得不一样了。

要做什么,才能让这个少女对他的感情消失呢?

好像秋天的雨要下到多大,才能浇息燃烧在那清澈双瞳中的烁烁火花。

他忧郁忧虑的时候,接到了蓝打来的电话。

“我这边的情况有变化,可能要多待一阵子,你给本部打报告吧。要是没什么事,我看你可以先回去。”

太好了。他想。

离开这儿,离开关佑琪,离开让他不能理解、觉得难受的这种心境。

可是嘴角向下沉,眉毛不自觉皱在一起。

他迟迟没有力气去打那通电话。

因为他知道,会有只是因为看到他还在这里,就笑得一脸欢喜的少女,她会、她还会;今天会、明天会;只要他还在,她就会一直造访这里。

“上次你说有东西要送我。是什么呢?”他问。他变得渴望知道。

“那个……”轮到关佑琪支吾。那个水晶砚,果然还是送不出手的东西。

“哼。”他装作沉脸,撇撇嘴角,“原来你是骗我的。”

她马上慌张了,“才不是。只是……我觉得,我怕你会不喜欢。”

“什么东西,我会不喜欢?”看她紧张,他竟觉得有趣,“拿来吧。”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来诱惑她。

“…等、等你离开这里时,我再送给你。”

他瞧向她,她低着头,头顶有乌黑的小小发旋。

“你不是不想我走的吗?”

“嗯。”她忐忑不安地绞手指,“每天都好像是偷来的幸福一样。晚上,老是做梦。梦到乔治离开了。我在哪里也找不见。”害羞地笑了一笑,她难以为情地别过脸。因为她明明就说了那种大话,什么只做一个月的情人也好,什么花钱买你的时间也好,她就只有敢狮子大开口这一点变得厉害了呢。心里却小心眼地害怕恐惧着根本就不想让他消失。

如果可以,想更自私地爱着乔治。

自私到走在路上,不但不允许乔治看别的女人,就连别的女人看乔治,都要绝对禁止。

如果可以,想一天有七十二个小时。然后她也要完全占有他的七十二个小时,和他像双胞胎一样,永远粘在一起。

如果可以,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

从早上在床上就要交换亲吻,上下班再一次,道晚安前再一次。

“喂。”他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哭了?”

搬过她的肩膀,用手指好奇地接住从颊上直接流落的眼泪。少女无声哭泣的样子,有些惹他怜惜。

“对不起。”那女孩子双手掩面,“因为,我幻想了幸福到让人痛苦的事。”

“……”

短暂的沉默,令人尴尬。

他低声问:“……那、是怎样的事?”

“呃?”

“说说看嘛。也许,我能够做到啊。”

“不、不行。”

“说了啦。佑琪。乖。”他在耳边轻声叫她的名字,像个恶魔似的诱惑着她。

“……你会笑我。”

“我不会。”

“会!”

“不会!”

“……我、我幻想,我们、我们在一起……你还亲了我……”

他笑了,低头在她明净的额角,轻轻一啄。

以为她会脸红的。结果却害她哭更凶。

“我有努力的。”她啜泣,“有努力做一个不贪心的人。但是你稍微对我一温柔,我就忍不住变成一个贪心的渔婆了。”

“渔婆?有多贪心?”他开玩笑,“想知道我的银行账号?”

“我想要……”搂住他腰的少女,骤然抬眼,目光专注,闪闪发亮,以至于他忽然觉得这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其实是这样美丽。

“想要和方乔治——永远在一起。”

那是童话的结局。公主和王子,他们永远在一起。

他明澈眼眸中一个瞬逝就闪烁过诸多杂乱的感情。

“我有一个组织。我属于那个组织。如果不回去,就这样脱离他们,可能需要给他们很多钱,才能清洗我的记录,交换新的身份。”

她马上接道:“我帮你出。”

“傻瓜。那是很大一笔钱呢。”

“那就把我在关氏的股票和未来的继承权,全都卖给景岚哥。他一定会收。”因为景岚认定那是属于哥哥的。

“那你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有年轻,有健康,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工作。”她神气活现,“而且,还可以见到你。那就一点都不可惜!”

“傻瓜。”他怔怔瞧着那女孩,“我根本是骗你的。”

“哎?”她瞪大眼珠。

“人家说什么你都信。”他口吻越来越轻,“是骗你的。说什么需要交钱才能离开……哪有那种事。”

“……可是,”她迟疑,不明白为何忽然从他的眼眸深处察觉到了细微波动着的酸楚,“你现在告诉我,就不算骗我了啊。”

“因为我又不想要你的钱。”他把头别开,觉得烦躁不安。

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他不想向组织打报告的原因。

他根本不想回去了。回去的日子,只会一如既往的无趣。做各种交易,与各种人打交道。诡骗之术,永恒进行。没有冀望的未来,一望无际的永无止境。

反过来,留在这里,和这个因为有他,就高兴到不行的傻瓜在一起,也许会开创出他从没考虑过的未来。

这一秒,他怔在原地,心神不宁。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选项。然而他的人生里,竟然出现了选择,这根本已是前所未有的事。

关佑琪这一无所长的女人,竟然是他生命里的一种转机。

带着试探性的、不敢确定的迟疑,他问那有着天真容颜的少女:“我留下的话,你会一辈子,做我的朋友吗?”

“一辈子?”

“因为我是小心眼啊。要是我当真了,你却不守诺言,我就会杀了你。”

“……”

“不愿意啊?害怕了吧。”他近乎稚气地歪头笑了。虽然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那是一旦他不开心,就故意做出灿烂无谓的样子。于是急急忙忙,她抓住他。

“一辈子都只能是朋友吗?”乌漆漆的眼珠在粉白小脸上越发乌亮澄大,而又可怜巴巴。

“真正的朋友那一种。”记忆之门打开了,他温柔郑重地说出了很久以前曾一度说过的话。

关佑琪执着追问:“真正的朋友是什么?”

“你保护我,我保护你。有人伤害你,我就不放过他。”他依旧轻笑,满不在乎的眼神里,却有着她看得到的卓然决毅。

“为什么就不能是恋人呢?”关佑琪伤心了。自己在他眼中,就那样没有魅力吗?

青年的眼眸瞬间不防备地睁大,旋即不自在地望向了别处,

“哦……恋人…………”他竟然嗫嚅了起来。

关佑琪把那当作是回避,于是急忙补充:“只做朋友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

把他的沉默当作了不快,关佑琪慌乱说着“我先做菜好了”的借口,转身冲往厨房。

方乔治有些寂寞地靠在窗口,注视着她长发飘荡的背影。

在他的一生里。

其实从不曾有过“自卑”这种感情。

相反,他是自负的。就算接连遇到不幸的事,他为自己依然活了下来而骄傲自负着。他的内心,也如山猫,埋藏着与表面不同、难以想象的不屈烈焰。

可是,当他第一次的,虽然他此刻尚不承认,爱恋上了某人。他不可避免地、像所有真心爱上他人的人一样,终于还是因爱恋而自卑了。

他的身体有残疾。他没办法做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没办法娶关佑琪。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把这个当成是一回事。因为他根本不觉得他会爱上这世界的任何一个人。相反,有时,任务需要男扮女装,他反而觉得易于利用,他那副永远不可能再变声的童音,即使在组织里,也属于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

世界上只有三个人了解。

教父先生,瑶瑶,还有他自己。

十岁那年,瑶瑶挽救了他的牙齿。但他有其他部分,已在那之前失去。教父先生,偏怜他,给他线索,让他血洗了那个犯罪集团。但一度失去的事物,是不可能回来的。他明白这道理,他骄傲的不去在意。

可是这一秒。

他忽然在意得不得了。

他要怎么开口呢?

告诉那爱慕着他的女孩,自己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自己无法与她育下子嗣。

他是想要实现她的愿望的。

但果然还是不行吧。

他想。

看着那个明明不善厨艺的少女忙忙碌碌的样子,他说不出口。他发觉到了,在说不出口的这一刹那里,发觉到了,她所言说过的那样东西。

它正回荡在他的胸口。

虽然才刚刚诞生,已经像另一颗心脏。一旦出现,直至生命停止,都不会停下那个有力的脉搏。

不只是很温柔。很甜。

也同样很苦涩,很伤感。

一度他轻视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女孩子,现在却觉得自己其实配她不上。

就连站在同样的空间中,都让人呼吸不畅。

“佑琪?”他忽然叫她。

“嗯?”她笑着回头,额角处沾了一小块面粉。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想到,那是再次见面后,他第一次认真地叫了她的名字。

“有什么事?”

“没……啦。”倚在窗前暖气台前的青年微微笑着,说着,“只是叫叫看。”

他想要试着幻想一下,自己和她真的结为夫妇,生活在一起,某个周末里,他晒太阳,她做菜,然后他无事地喊一喊她。笑。他明白了那少女哭泣的缘由。所谓幻想到很幸福的事而觉得悲伤哀愁,原来就是这样……啊。

视野模糊了,又随着定格的动作逐渐清晰。站在厨房中的少女用力互拍双手,面粉从指缝间扑簌掉落,成为一地雪粉般的印记。

那天之后的第二日。

方乔治再次人间蒸发。

佑琪一直都在那间屋子里等他。不管是哭是笑,是自言自语,是自我鼓励,他都一直没有回来。

就像那本漫画书里的情节似的。那个紫藤花下的公主,也曾经在被遗弃了的山间,孤单执意地等待妖魔王。一直等得她连自己生下的孩子都无法辨识的疯狂,却仍然爱恋着并非人身的夫君。

但是关佑琪没有疯狂。

她是楚楚小花,却也有等待花开的执意。

她懂得分辨,并且相信。相信着那一晚的方乔治,他看着她时的眼神。他那时所说的言语,正因为曾经被他欺骗过,才明白那一晚他并不是在骗她。

他是认真地对她动了感情吧。

他说着想要留下时也是他真心的话语吧。

那么明明不想离开,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关佑琪去找景岚。既然大家都说,景岚这个人如恶魔无所不能。

“这是关家在我名下的股票!还有这是找律师签过的文件!我把我现在拥有以及未来可能继承到的财产权利,全部转移给你!永不更改!”

她把一摞文件拍在那黑发垂肩有着艳丽面相的青年桌前,恳切抬头。

“所以拜托你!以此为代价,帮我找回方乔治吧。”

女孩子清瘦到小小的面孔上,只剩下两个眼睛变得那样大,她哀楚绝望的口吻,因此更加突显。让坐在红木桌前,跷腿支颐的男子,掩饰着调转过脸。

“关九欧失踪时,你怎么不拿这些东西来找我?”

他性子别扭,终于还是不免要讽刺。

“……”她眼泪盈动。对。她承认。她没办法像爱慕乔治那样去爱哥哥。本性天生里造就的不同情感,让她对哥哥做不到那样不顾一切。

“就算能找到,又怎么样呢?”景岚不抬头,“他和你在一起,不过也是为着你有钱吧。你看,你又不算那么漂亮,人又笨。现在连钱也没有了,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她低头承受这近乎侮辱的语言,徐徐小声:“……就算是那样,我也想要找到他。”

“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笨蛋呢。”景岚不可思议地摇头,一边不放心地往后看,在他办公室后的隔间里,有个长发卷卷的年轻女孩儿,正呆呆抱着娃娃以不解世事的表情,往这边张望。

“这个也是这样、那个也是这样。”五指伸到长发里,他真的觉得烦透了。他可不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专家。

想到这,他变得心情更差,便恶劣地抬眼瞪她。

“其实他会离开,不是很好理解吗?你真的没察觉吗?”

“察觉?”佑琪瞪大眼。

景岚懒洋洋地双手互交吹口哨肩膀往后靠,“因为他是阉人。你知道吧。就像以前欧洲那些宫廷歌手为了保持不变声,不是也会进行阉割吗?他那个嗓音之所以像女孩子,就是因为这个。”

关佑琪不可置信。

景岚火上浇油,侧身探问:“怎么样,是不是如遭雷击?”

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就那样从那个娴静的女孩子脸上涌落。完全是涌落。泪滴大颗接连不断,若眼泪可变成珍珠,他的办公桌上已经是碎珠乱弹。

景岚惊骇着扬手,“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眼前有画面纷落交杂,不停地想起乔治的事。她不是因为惊讶才哭,而是为了心疼乔治而哭。

她想起和他看电影,她一脸兴奋,他却沉默不语。

她想起他故意在她面前偷东西手,一打开有钥匙包哗拉掉出来而他一脸恶作剧微笑的样子。

她想起他总似一尘不染明丽微笑淡淡扬眉却又总是空茫空虚的表情。

他那根本无畏任何事物,也不会认为自己有所残缺的冷漠傲慢。

他踩在沙上会忽然问她这里有多深时难得一见的天真,以及那一天的最后,他站在她身后,背靠窗台暖气,轻轻地蹙眉微笑,叫着她……佑琪。

让我们做好朋友吧。做一辈子的朋友。做真正的朋友。

眼泪完全无法令它停止地掉落着。

她明白了。

那一天的乔治要用怎样的心情说这样的话呢?

当时以为他好吝啬。

却原来,她口中的“只是”,是他能想到付出的“全部”。

可纵使时光倒回,她依然还是会拒绝吧。因为她不再是那个纯蠢懦弱的初中女生关佑琪,她想要的不是为了可以消除孤单而陪伴她的朋友。她要的……或者说,她对他。是爱恋,是想要与他共鸣的爱慕之心。

我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

喜欢到了总是患得患失。

因太怕失去而让心情先行陷落进忧郁。

有时感到痛苦,有时感到幸福,你就像病毒一样,让我也会真的想去忘记你,可是又想记住你,想要毁灭你,想要保护你。想要远离你,想要拥有你。想要令你笑,想要让你哭。所有一切听来可笑的句子,却就是我真实的心情。因为,我爱着你。

“可以吗?”她轻轻问。

“什么可以吗?”景岚皱眉。

“我交付的代价,可以请你帮我找到他吗?若这样还是不够……”眼泪又再掉落,难以自禁,她伸指纷纷抹去。

他终于不自在地握拳轻咳,“要我做事,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你开出的条件,正是我要的,这就够了。”

他看着她。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她流着眼泪却挺直脊背。终于,他疑惑地叫住了她。

“……为什么?”

“?”她困惑转身。

他自觉失言,笑着掩饰着转过了头。

他也曾有过真挚热烈的爱,但是最终他却被抛弃了。抛弃了他的女子,选择了他双腿俱断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宁肯选择那样的人?垂下睫毛,黯然一刹,他想,答案其实他是知道的。

因为在爱情中,是不计较所谓条件的。一切平常人认为必需衡量的,都是爱恋里不需要思考的。只有爱得深沉,执意,才是能够最终胜利的人。

而他太过理性,他不懂她们所需要、所拥有的——疯狂。

尾声

巴黎左岸的大道。

有一家小小的花店。花店的门口有一个自动售货机。时常有人在那里买咖啡和香烟。老板知道有位很怪的客人,就住在离花店不远的地方。因为他每天清晨散步都要经过该处,买一包香烟和一束铃兰。

他很喜欢拿一朵铃兰直接别在襟口,因他长得清艳,就那样带着花的样子,竟然也是优雅好看的。

也有时,他会把铃兰夹在指尖,轻轻嗅着。

老板忍不住会问:“铃兰并不很香吧?百合和玫瑰会好些。”

于是他笑着说:“有种青涩的味道,会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朋友?怎样的朋友?”

“一个真正的朋友。那种看起来很笨,但一不小心,就会爱上的朋友。”他带着花朵抬头笑言,眨一眨眼。

于是三十、又三十天过去了。

老板一直没有拿出过柜子里的那把手枪。

组织里有一个逃兵,没有留任何话、也没有给任何理由、就擅自出走。

也许他的存在,会威胁到其他的人,害他们暴露。因为谁都不知他为何消失,他是否有什么恶意的理由。

老板接到了要清理掉叛逃者的命令。

但是他每次都往上打报告说:“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也许星期日那天,他会比较想要动手。也许到了那一天,他就终于看够了那个忧郁又美好的男子拿着一束铃兰的侧颜。

然后星期日终于到了。

每天都要来买香烟的青年,今天也该会出现。

他静静地等待着。

花店外,下起了毛毛雨。

有穿着浅绿长裙,带着春天感觉的少女,收起花状伞,躲了进来。于是他眯眼笑了,他愉快地想,今天似乎也不是动手的好天气。

少女转过头,沾湿的额发甩开,露出一张娇憨的面孔。是纯正的东方人,有些偏瘦。

“这里就是圣米歇尔大街吗?”

“对啊。小姐。”他愉快地招呼,“你来旅行吗?”

“不。”她说,“我来找我的朋友。”

“朋友?”

“……嗯。”不知为何,那女孩子犹豫片刻,带着近似旖旎的温柔表情微笑了,“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可以去爱的朋友。”

答案真令人耳熟。他笑着想,好像曾经听到过。

这时他注意到他在等的熟客已经到了。

他站在花店外的那一小块挡板之下,高高瘦瘦的背影,蝴蝶型肩骨在白色T恤中若隐若现。他正一边甩动头发一边收起雨伞,浑圆透明的雨珠四下飞溅。

少女着迷似的盯视着这个动作,旋即啊地叫了出声。

青年回头,与她四目相向。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凄迷而又呆怔。

她则欢欣而又有着泪盈于睫的动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过了好久,青年才不客气地发问。

“因为……”女孩子嗫嚅了片刻,鼓起勇气抬头,“因为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没有心也可以活下去啊。”那青年向外调头,一副孤高冷淡的样子。

“没有心,又没有钱呢?”女孩子则难得一见地耍赖,“我为了找那个小偷,已经失去了拥有的一切财产。若他不肯把我的心还给我。我便会变成一个空壳子的姜饼人。”

“……”青年说不出话。

“乔治……”女孩子柔柔地唤他。

“我又不叫乔治。”他依旧绷着脸。

“我知道啊。”女孩子竟然俏皮地转向另一边,“我是在叫,那个偷走我心的盗贼呢。要是找到乔治。我想和他说……希望乔治可以每天都陪着我。”

“和小偷做伴,当心会丢得更多。”他冷言冷语。

“那就丢更多好了。从零零碎碎开始,渐渐被他偷走全部吧。这样,被偷走的那个我,就可以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她笑了,纯粹的黑眼珠里反射着一张呆怔住的容颜,“是公平的啊。他有我在身边,我有他在身边。一起做菜,一起看电影。或者一起发呆,一起什么也不做。”

“你会长大的。你会渐渐觉得那些并不足够。当你变心时,你的乔治可能会杀了你。浪漫电影就会变成血腥故事。”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她温柔地回应,“因为那时,乔治一定已经先变成一百零二岁的老头了,我想他应该没力气去杀因为多了一颗牙齿这理由而爱上隔壁老人院院长的那个老太婆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睫毛却开始润湿。

他就那样回头,没有花朵映衬,也依旧眼波明溢,流光丽彩。

于是老板就看到,他的老客户,迟疑着却终于伸出了漂亮修长的手,握住了那清瘦盈泪却坚持勇敢微笑着的女孩。

那一天没有人再要买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而一根根吸来缩短生命的香烟了。

老板看着他们手牵手一起离开,突然间他从后面喊:“我明天休业。不要再来这里了!”

于是那青年头也不回地只是把手举高向后摇了摇。老板忽然呆住了。他想到,也许那个人一直都知道他就是被派来杀他的杀手。

那么,他每天依然都来这里报到,是不是等待着他的动手呢?

现在,他离开了。被一个有着春天气息的女孩子半途劫走了。

于是老板也觉得自己被盗了。

被那位清秀的少女,偷走了他的目标。

老板耸了耸肩,算了。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你想要再令那生命按原样复元,却是不可逆转的困难。

他只会杀人,不懂救人。那女孩子却把一个已对生命不抱热情的家伙,简简单单地带出了巴黎的雨天。

遇到行家,那就认赌服输吧。

于是老板逍遥地拨通电话,“事情已经解决。这个世界上没有方乔治了。嗯。请把钱汇入我的账户。”

反正他的专长就是诈骗嘛。

不过……或许也不算是骗人。

因为在他看不到的某处,有人正在对千里追来的另一个某人迟疑地说:“其实我真正的名字是……”

不过,那已经无关我们的故事。

重要的是,紫藤花下的公主,已经找到了当初令她迷魂的爱人。

你是妖魔也好,盗贼也好,怎样都好。既已偷走我的心,就请把我的人,也一并带到——你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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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者,国之利器!兵王,利之锋芒!我是张杞,我是最强特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