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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命悬一线

“啊……”就在连玉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的当时,谢轩从宗祠的耳门冲进来了。他冲到连玉的跟前,弯下腰,将手放置连玉的鼻子前,探得她尚有鼻息,于是伸出两手,将连玉抱起来,起身便要往外走。

“二公子?……不可,万万不可!”座上的二位老人见谢轩突然从角落中“杀出来”,很是诧异,因为此前,夫人托人捎话来,家中这位二公子已经出门了,他们只管放心行家法,此刻,见谢轩到来,方寸大乱。

虽然论辈分,他们是谢氏家族的耆老,然而,论社会地位,还是谢轩这支最为尊贵。谢氏家族的这些叔公叔伯们,这些年全靠谢轩这支庇护着,才在孟州城有今天的名望,各有产业,各得门路,各自将事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谢轩的父亲谢长禄是孟州城的知府,而谢轩如今又是谢家唯一的嫡子,见到谢轩到来,大家不敢装大,纷纷站起与他寒暄。但此刻,看见竟然谢轩竟然不顾伦常,将这贱妇——自己哥哥的未亡人——抱在怀里,不由得大惊失色,站起来赶紧阻拦。

“贤侄,你!……你如此行事,总得顾这谢氏满门的脸面吧!”黑衣人见谢轩将连玉抱起来,不由得也怒了,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贤侄,不可一意孤行!……倘若你非要走,你就从老朽身上踏过去吧!”那山羊胡子的耆老,也是个倔脾气,他见谢轩目中丝毫无他这个伯公的存在,于是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径直走到谢轩的面前,竟然往地下一坐,也不顾耆老的脸面,往地下直挺挺地,居然躺下来了。

一干人都盯着谢轩,众目睽睽之下,谢轩看着怀里抱着的连玉,一张苍白的脸,满脸汗珠,几缕头发沾在脸上,气息微弱,而眼前黑压压的族人,个个怒目而视。此刻,谢轩也冷静下来了,知道不能硬闯,硬闯反而会误了大事。他满心心疼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连玉,又冷冷地看着前面的黑衣人,将连玉重新缓缓地放在地上。

谢轩环视了四周,然后,冷冷地走近壮汉,一把抓过那壮汉的手,壮汉却不敢挣扎,只得扭头尴尬万分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耆老,又十分恐惧地看着黑衣人,黑衣人不敢说话。

谢轩看着诚惶诚恐的他,不由得对比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营救连玉的阿泰,心想,同为下人,一个对孤弱女子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一个则能对一个年龄和身材都比他弱小很多倍的女子狠下毒手,毫不留情,人品高下立见。可见,这世间,恶人和善人,是不分阶层的,有些人虽是奴才,却比主子还凶恶百倍,对待比自己强大百倍的人,他们温顺得像绵羊,对待比自己弱小的人,则凶残得像恶狼。。

谢轩看着他满脸堆着殷勤讨好的笑,内心无比憎恶。他看着地下奄奄一息的连玉,看她裤子渗出的斑斑血迹,遂恶向胆边生,趁他靠近自己时,伸手就是一记巴掌,那壮汉的眼睛前冒出几点火星,接着,脸上是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一记巴掌下去后,谢轩下意识地停了手,看着四周死一般的静寂,众人死死地盯着他,虽然无人出言,但谢轩已经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了强烈的不瞒,可谓是怒目而视。谢轩明白,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尴尬的僵局,早点解脱,将连玉带出去医治,否则,她的双腿可能不保,今生或许就瘸了,对一个女孩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跟直接要了她的命,没有任何区别。因此,事缓则圆,他必须妥协。

顾及到这恶奴才是族长辈所指使,自己作为晚辈,当作上下一百多号人的面,他不愿意让他们下不了台,于是强忍住内心的憎恶,教训他,也是说给这些族人听的:“该死的奴才,下手如此狠毒。你若将她打死在我们谢氏宗祠,你叫谢氏满门如何向世人交代?你想置我父亲于何境地?他身为孟州知府,你让孟州满城百姓都传他恶名——身为知府,却纵容奴才在自家的宗祠行凶作恶?”

那壮汉捂着脸,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坐在八仙桌一侧的胖叔公和面前的黑衣人,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求个人情,但他们都不敢动,半句话都不说。

谢轩明白他的意思,冷冷地看着这家丁:“你在看什么?怎么?连你家主子也不认得了?”这话在那家丁耳朵里,分明就是厉声怒喝:“大胆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谁才是你的主子?你居然连你家主子的话也不听了么?”

那家丁读出了谢轩眼睛里潜藏的愤怒,他在谢府当了十几年差使,这二公子的禀性和铁腕,他曾经是领教过能的,别看他年纪不大,然而,杀伐决断却不是他年长的哥哥所能及的。

曾经,一个小厮因酒醉猥亵污辱了他母亲的一个贴身小丫鬟,他自己不出面,愣是纠集一帮人,让他们将他的屁股打开了花,这还不算,还叫人砍掉他半截手指让他永远地长记性,今后,永远不要欺负比他更弱的人,任凭他哭喊求饶,他仍然坚决地将他逐出谢府。

而如今,自己当作这么多人的面连扇连玉的巴掌,还将连玉的双腿打折,这谢二公子的杀机已经隐隐地浮现在他威严的眼睛里了。

这熟悉的眼神,令这家丁刹那间回想起过去所经历的事情,不由得寒意凛凛,立即扑通一声跪下,两股颤颤如筛糠:“请二公子饶命,请二公子恕罪,小的有眼无珠,小人自愿掌嘴二十,绝不脏了二公子的手。”说完,他朝着自己的嘴巴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自己巴掌来。

谢轩只是冷冷地看着,既不叫他停下,也不作声,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环视四周。也许是下手太狠——他不敢不很,自己再狠,也知轻重,也好过将来谢轩的报复,那壮家丁的嘴角慢慢渗出了鲜血,腮帮子都肿了,慢慢地由黝黑变为青紫,褐红,谢轩听着他那一声声“啪”,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忍,但是,想着方才他对连玉下狠手的样子,那点同情之意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暗想,不让你自己疼,你就不会涨记性,将来还是会为虎作伥,唯有自己疼过了,才知道别人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这么一个女孩,你又如何能下得了手?棍棍下去,都想要人命。

谢氏族辈慢慢明白,谢轩这已经不仅仅是在惩罚自家的奴才了,这是变相地发泄他们这些伯公,叔辈们的不满,看似在惩罚家丁,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任这家丁自我惩罚,其实,是做给他们这些叔伯们看的,杀鸡骇猴!

他们很早就听说过这位族侄,这位族侄/侄孙,虽然也是读书,也进学,但并不像一般读书人,只管沉迷下去,一心博取功名,他率性而为,有时天真顽劣犹如幼童,有时又老谋深算,心思缜密如谋士,与完全书生做派的大公子和靠读书进阶做了知府的谢长禄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像书生,又像游侠,像黑道,又像义士;一边是交佛结道,一边则又倚红偎翠。他的风流倜傥,能诗擅画,在这孟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然而,他侠肝义胆,慷概任气在这孟州城也是远近闻名的,同样,小小年纪,机敏过人,城府颇深,对那些邪恶之徒的绝不饶恕和铁血手腕,也是令很多人闻风丧胆的。

这谢轩的这种行事作风,倒颇象他们传说中的先祖——神武将军谢崇礼。他们疑心,他这些年的形状,是以这位先祖为人生楷模的。一干人都低下头,默默不语,祠堂里的气氛压抑难忍。

谢轩的脸色慢慢有所缓和,他弯下腰,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三个躬,微笑着道:“诸位宗亲大人对大公子的厚爱,晚辈在这里且替九泉之下的大公子道谢了。”

一干族人见他的态度由震怒突然变为谦恭有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茬,只是呆立着不语。

谢轩微笑着,他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上扬,露出两排银亮洁白的牙齿,眼睛笑成两弯上弦月——其实,人若笑起来,都很好看:“只是……个中原委,诸位宗亲大人可能并不了解,所以才一致义愤填膺,意欲替大公子讨回个公道,大伙儿的这份心意,我也替大公子领了。”

众人听他如此客气,心里稍稍放心下来,祠堂内压抑的气氛,也开始缓和起来。

“贤侄……”那指使壮汉用棍子打连玉的黑衣男子也敢怯怯地发话了:“这贱人,在我谢氏宗祠,竟敢口出狂言,目无尊长,忤逆两位耆老,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给她点苦头吃,她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谢轩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目光,如同两枚闪亮的钢刺,让黑衣人不敢再说下去,而是瞧瞧地向后退了几步。

谢轩的话锋陡然一转:“大公子并未当场死去,诸位是否想知道大公子临终的遗言?”

“遗言?大公子还留有遗言?不是当场就……”祠堂里一阵喧哗,众族人议论纷纷。

谢轩正视着众人质疑的目光:“不错。我本人就在他身边,母亲与父亲大人以及管家谢安,都是目击者。大公子临终前,一再嘱咐家母:‘万不可为难连玉,她原本与孩儿一样,都是可怜之人!放她回去,切莫为难她!’。”

“啊……”人群里发出惊诧之声,大家切切私语起来:“怎么回事?怎么是这样?”“大公子难道傻了么?”“大公子可真仁德啊”。

清瘦身形的老者也惊异得张开嘴巴,面露狐疑之色,却忍不住地夸赞起来:“大公子果然是这么说的?男的,着实男的。难得大公子有如此的气度和胸怀!”

谢轩看着他,擒贼先擒王,知道将他打动,一切人等,就会自动散去,因而继续发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公子只是一时犯糊涂,所以强人所难,硬行合卺之礼,奈何连玉姑娘,生于诗书之家,个性贞烈,遇到侮辱,不畏暴强,出于自卫本能,这才以烛台误伤大公子。”

众人皆迷惑不解。

“连玉姑娘出手并不狠,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的反抗本能,只伤及皮肉,不曾伤筋动骨。仵作验尸的结果,都放入了卷宗中,我着人誊录了一份,不知诸位宗亲大人,是否想一睹真伪?”

谢轩从袖口取出一叠稿纸,向众人展示,众人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深知这位族侄/孙的神通广大,想要区区一份仵作验尸结果,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见人群中虽无人敢上前看这份仵作验尸结果,但仍在两两窃窃私语,谢轩决定继续泼瓢冷水,彻底将他们对此事的热心浇灭:“大公子与我谢轩一母同胞,也是我谢轩唯一的兄长,自小对谢轩疼爱有加,我谢轩焉有不向着他、不尊爱他的道理?”

众人抬起头纷纷望向谢轩,直点头,听谢轩继续往下说:“乃因谢轩生在谢氏家族,而谢氏家族是孟州望族,一向以诗礼传家。自神武将军以降,百年来,出过多少贤德之士?你们看神龛上摆放的牌位,都是当时孟州城的一流人物。谢轩虽不才,却从小就被父母带到这宗祠来接受祖宗教诲,慕追先祖之高风亮节,行事,也处处以先祖之德行来约束自身,不欲给先祖抹黑。十几年来,在这孟州城,也稍稍博得一点点虚名。”

趁谢轩停顿的当儿,那清瘦的大伯公赶紧应道:“贤侄孙的大名,老朽自愧不如。”

谢轩并不接他的话茬,而是兀自地说下去:“看看我们这位先祖,他曾经威震边陲,让敌人闻风丧胆,戎马倥偬,在那不毛苦寒之地,抚边数十寒暑,为的是保护百姓免遭涂炭,保护他们的儿女,免遭屠戮。而今,在谢氏大宗祠,这乌央乌央的人——我们谢氏家族白余号人,不问青红皂白,不作详细调查,就任野蛮壮汉,殴打一个十五岁的异乡弱女子,且是发生在我们这位神武大将军的面前,不知诸位宗亲大人,是否觉得愧对先祖?你们就不担心,先祖地下有灵,怒我们不肖,将震怒并降罪于我们谢氏满门?”

谢轩一番话,有理有节,绵里藏针,让众人不觉面红耳赤。尤其是两位耄耋老者,听了谢轩这番话,更是汗流浃背,尴尬,羞愧异常。

连玉在昏迷之中,突然听得谢轩的几番话,忽然对这位谢二公子另眼相待。原以为,这谢氏家族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到的,乌鸦群里飞出一只雄劲的苍鹰来,着实难得,不觉得心里更与谢轩拉近了几分。

几日前,她听到女牢头对谢轩的一番揶揄和讽刺,方才知晓,原来谢轩在孟州人眼中,原来不过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之后,又听得狱卒对他的评价,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以为这就是一个仗着自己风流倜傥外形,处处拈花惹草,倚红偎翠,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弟,他轻浮浪滑,如同追香逐蝶的浪荡子。

然而今天,看他在这宗祠里,大义凛然,公然指责和怒斥自己的族人,为自己辩护。暗叹,自己先前是看错了他。原来这谢家,还有这样一位处事公正,明白事理,不偏不倚的明白人,她顿时恢复了对这个男子的好感,虽然,她此前,她对他的整个家族都恨之入骨。

谢轩觉得还必要再加把劲,彻底地破坏他们的心理防线:“想必大家也知晓,大公子原本就是骨痨末期,近日忽然精神振作,不过是回光返照,父母大人蔫能不晓?只是母亲哀怜大公子来世走一遭,未能留有子嗣,爱子心切,病急乱投医,一时乱了方寸,才出此下策。大公子与连玉姑娘所谓的指腹为婚,其实也不过父母之间的戏谑而已。我父母也从未以为意,否则,怎么十几年与连家从无来往?母亲一时糊涂,苦苦哀求,谢轩不忍拂母亲之意,遂李代桃僵,二人合着将这素未谋面的连玉姑娘娶来冲喜。这一切,父亲大人并不知晓,否则,他老人家怎会在真相大白之后,宣判连玉姑娘无罪?母亲伤心过度,一时转不过弯来,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所以,非要动用家法,硬将诸位宗亲请回来,父亲若知晓,岂不愤怒?这孟州城的父老乡亲要听说此事,焉能不愤慨?”

大伙都睁大了眼睛望着谢轩,整个宗祠鸦雀无声。

“所以,父亲大人差我前来缓解局面,请诸位速速散去,以免被众人知晓,损害他老人家在孟州城的权威。”谢轩面色严肃,众人也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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